《Silence》陈鱼安

2、第2章 变故

　　我玻璃罩子里的秘密不过是一个你而已。

　　“小亭哥你看这是刚才小言给我的草莓果冻！”言予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动物又围着顾亭蹦蹦跳跳。
　　“叫我副队长，林，一，小，朋，友。”副队长故意摆出一副颇为正经的腔调对小朋友说道，一双眼角微微向上勾的狭长眼睛里却透着玩味，嘴角也噙着隐隐的笑意。
　　“顾，队，长，我不是小朋友！”小动物瞬间蹦不起来了，朝副队长瞪着圆圆的小眼睛，嘟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我可是一名非常专业的陆军医疗兵，有注册医师资格的！”
　　顾亭不仅没有理会他，还顺手薅了一把林一脑袋上的蓬松卷毛，这下小动物又暴走了，两个人硬是绕着树追了好多圈，一阵鸡飞狗跳的，晃得头顶的椴树叶又抖落下来好多片。
　　再次列队出发以后过了不到1个小时，林间的鸟鸣声被潺潺的流水声取代，虽然还听不太真切，但是言予知道他们已经穿过绵延数公里的树林，离茶加尔河的西岸已经近在咫尺了。
　　没有了高大乔木的遮挡，空旷的岸边缓坡透着一股肃杀气息，天光也在这个时候骤然暗淡下来，甚至飘着几片灰压压的云。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言予面前，“马上就要过河了，大家提高戒备，我们分队负责整个兵团垫后，我在最前，副队压后，有任何问题立刻向我或者副队汇报，切记擅作主张，听到没有？”可能是因为气压的关系队长的声音显得更加低沉了。
　　“收到！”整个分队的声音倒是显得还是那么亢奋，特别是林一小朋友，说完还朝顾队长做了个鬼脸。
　　终于见到梦中曾经出现过的那条茶加尔河的时候，他不得不惊叹，那条遗落在人间蓝宝石链坠即使蒙上了一层沉郁的薄雾，也丝毫没有减去它的光泽，泛着粼粼水光的幽蓝河面上，两岸的青翠山色映在其中，不时跃起的茶鲤带起清涟，零星几只灰色的水鸟略过那座在水汽常年浸润下有些斑驳发白的木质吊桥，言予觉得自己又像在另一个梦境。
　　走上吊桥的时候天色又沉了些，风声在狭长的河谷地带开始猖獗地呼啸，像刀子一样割过脸颊，桥面的木板在风中晃得想要散架了一样，伴随着恐怖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那种“嘎吱嘎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言予勉强扶住一侧的绳索，刚想回头确认一下后面那个小太阳有没有和他一样联想到什么惊悚的电影场景的时候，队伍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叫和异样的水声。
　　“敌袭！”队长雄浑的声音划破诺兰山脉嘈杂的背景，却切不开浓黑的天幕，密集的山雨也在这个时候暴烈地砸下来。

　　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了。
　　枪声，风声，雨声，嘶吼声，还有其他什么声音言予也分辨不出了，和眼前的场景全部混杂在一起，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被一只瘦削的小手拽着，疯狂往前奔跑，言予觉得他已经跑得很快了，但是跑了很久很久，西岸还是那么遥远。
　　“小心！”言予突然被推了一下，下一秒他听到一声闷哼，就看到边上的林一身子歪了一下，一只脚已经踩空了。
　　幸好他及时拉住了那只手，一切不算太坏。
　　“言予，我中枪了。”这是林一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言予觉得这一枪好像也贯穿了他，胸口的钝痛向全身蔓延开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有点陌生的小太阳，突然不发光了，栗色的小卷毛下面那张圆脸几乎没有血色。
　　“没事的一一，我先拉你上来，只要我们到了对岸，马上就能......”言予想这个时候自己脸上的笑大概是有点难看的，嗓音也开始发抖。
　　林一没有给他机会说完，“小言，我跨不过这条河了。”
　　言予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被判了刑，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辩解，卻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从十字架上挣扎起来，浑身却像被钉住，动弹不得，耳朵里的嗡鸣声越来越响。
　　“我先拉你上来。”他只能固执地重复着，将双手又握紧了一些，因为太用力指节泛白爬满了青筋，眼睛也被雨水冲刷得有点模糊。
　　林一没有再说话了，他就这样望着言予，似乎看得很深，然后又弯起那双本来耷拉下去的眼睛笑了下。
　　言予也想牵起唇角，可是他看着眼前这双眼睛，觉得整个诺兰山脉的日光都被吸走了，两岸黑压压的山头仿佛什么狰狞的怪物向他扑过来，他喘不上气，眼睛越来越模糊，他想时间能不能在这一刻停住，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能再做点什么。
　　然后手腕上就骤然一痛，顿时没了重量。
　　他用力向下一抓，吼得整个肺腑都在震痛，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只有冰刃般的风雨不停地在他身上、脸上凌迟。
　　他眼前忽然一黑，脱力地瘫在残缺的吊桥绳索边，像一个因为散了架而被随意丢弃的木偶。

　　之后的事情言予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有个熟悉的声音一直摇着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然后他勉强睁开眼，还没看清对方的轮廓，就被一只强健有力的大手一直拖着向前。
　　竟然还有人想将这只断了线木偶捡回去，言予在心里想。
　　不知道是风还是子弹从他耳旁划过他都分辨不清了，恍惚间他好像已经将茶加尔河西岸那块刻着腥红字体的青石桥碑甩在身后。
　　然后好像又过了一个小坡，那只手才放开他，把他小心翼翼地摆在地上。
　　“言予。”他听到那个人又在唤他名字。
　　因为逆着光的关系，言予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人有些绷紧的下颌线。
　　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言予好像又见到了昨晚那个在梦里头也不回的人。
　　“对不起，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应该听你的话。”他有些哽咽，“我不该来十四分队找你，昨天晚上你说让我回去，我还不甘心......现在.......一切都太晚了。我的战友，他......他从桥上掉下去了......他是为了救我......我太弱了，我没有拉住他，我......”我不该越过这条河。
　　甚至都不该有这种荒唐的念头。
　　我妄图摆脱那个张牙舞爪的梦魇，我想撕碎它丑陋的嘴脸。
　　我想越过那条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没有温度的茶加尔河，我想，我想见你。
　　可是现在，我踩在了他们的尸体上面，跨过了这条我本不该逾越的鸿沟，茶加尔河里流着他们的血，我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