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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江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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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的电话怎么接的怎么挂的没人记得,两人在第二天清醒后也非常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这天晚上江罄刚把一份实习生的报告改完给人家微信发了过去,就收到一个陌生的好友请求。
对方的微信名叫“妖怪还我爷爷”。
江罄皱了皱眉。
这什么玩意?
还好对方发送好友请求的时候还带了一个备注。
“你七哥。”
江罄反应了老半天这位沾亲带故的七哥是何方神圣,终于艰难地从封存了很久的记忆中发现了这个人的身影。
高中玩的挺好的同班同学,只是当年他走得匆忙,改名换姓地连手机号什么的都一并换了,于是便和之前的朋友彻底断了联系。
江罄没怎么犹豫,通过了好友请求。
龚七瞅着像是手机不离手的类型,江罄刚一通过对方就噼里啪啦地发了一长串的东西过来,字字句句都是谴责。
“江罄你个臭小子!”语气激烈,言辞狠戾。
“你他妈这么多年上哪去了!!!”三个感叹号彰显了龚七的不满。
“当年一声不响就走,他妈的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兄弟放在眼里?!”这句问号和叹号一起用,能让江罄想象出对方气急败坏的脸来。
“没良心的东西,当年我和时哥对你还不够好吗???”委屈上了。
“帮你追人,帮你前前后后地倒腾。”底裤都被这个人抖了个透。
“白眼狼!”三字经学的挺好。
然后就没声了。
江罄有些失笑,想了半天回了个“七哥”。
那边得了回应立马蹦哒上了,微信框上的状态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半天,最后发了个“七你妈”过来。
看得出来怨气不浅。
江罄笑了笑,卖了个乖先行一步认了错:“七哥我错了,口下留情。”
龚七这才不骂了。
不骂了总得说正事。没等江罄开口问,龚七就把缘由说了个明明白白:“我今儿个还和秋哥聊天说到你呢,结果人家就把你手机号给我了。这周六有个同学聚会,你小子不来你看我揍不揍得死你。”
这压根没给他选择权。
江罄别开了眼,盯着书桌上的电脑屏幕,顿了下,问:“都有谁啊。”
“玩的好的那群人都在,我,时哥,”龚七说了一长串人的名字,咋说说不到重点,最后还是江罄开口问了:“许戎秋去吗?”
龚七停了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放轻了很多,听上去颇有些小心翼翼的:“他不去。”
江罄抿了抿唇,没问缘由。
倒是龚七这个局外人先问出声:“你俩......”
他也没继续说了,估计是觉得不太方便问,只是在长叹一口气之后复述了一遍许戎秋的话:“他说他就不去了,让我们捎上你好好玩。”
江罄没出声,龚七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语气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不甘:“我说你俩咋回事啊,当年一个追的轰轰烈烈的,一个虽然没啥太大反应,但总归是都受着了,咱哥几个以为你俩铁板钉钉上的事呢,结果咋就一拍两散了呢。”
江罄没回答。
当年的他也是这样想的,以为铁树熬开花了,结果等来的是那一句断了因果的“你别再打给我了”。
砸在身上的雨凉得惊人,江罄自己摔了都不知道,回家的时候发现磨破的膝盖和手腕才发现磨掉了一大块皮,火辣辣的疼。
但当时也没太在意,只觉得身体上的痛也挺好,缓解了一部分心上的疼痛。
现在再看,只觉得疲累且狼狈。
“哎,”龚七同时也是许戎秋的舍友,当年江罄找许戎秋的那通电话就是打给龚七的,龚七也见过江罄失魂落魄的傻样。他“啧”了一声,没继续这个话题,只提醒江罄:“这周六晚,具体时间地点都还没定呢,我给你拉群里,你可别不声不响给退了啊。”
这是还在记恨他当年不声不响走了不说连手机号都给换掉了。
“行,不退了,”江罄扯起嘴角笑了笑,两人道了声再见便各自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好几天群里都热腾腾的,江罄不常看手机,每次打开总能发现几十条上百条新消息,他总是翻到最上,再逐条逐条往下翻,每次都要用上三两分钟才能全部看完。
从周一到周六也不是太长时间,周五的时候龚七私聊了江罄,再一次确定这家伙不会临阵脱逃。
“哎哟我七哥,”江罄头都要大了,平时冷静矜持的劲儿也不见了,又变成了高中那个皮得不行的江罄:“你可别再唠叨我了,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跑了还不行吗。”
“呵,”龚七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不提这茬还好,这一提气又上来了:“你最好是。”
江罄知道自己不在理,当时为了尽快忘记刻在骨子里的某个人,他干脆利落地断掉了和之前生活的所有联系,这种情况在兄弟之间看来无异于赤裸裸的背叛。
江罄面对从前熟识的好兄弟也拉得下脸,好声好气地又道了几句歉,又和龚七保证自己一定准时到场,这才把人哄好了,收了线。
这次同学会规模挺大的,毕业七年认识十年又临近年关,不往大了办也说不过去。
班长陈时是领头羊,江罄进去那会他正和酒店经理商量着啥时候上菜,刚商量完,抬头就见着没咋变样的江罄,一愣,眼神先冷了下来。
当年江罄龚七陈时可谓最铁三剑客,江罄和许戎秋那破档子事俩人知道得清清楚楚,还帮他出了不少追人的馊主意,结果没结果就不说了,到头来这人还给他们玩个失踪,影子都找不着。
“时哥,”江罄先开的口,一开口嗓子有些哑。
“别喊我时哥,”陈时别开眼,看着旁边桌子上的餐盘:“你还知道回来呢?”
“我错了,”江罄认错态度非常良好,盯着陈时的侧脸也有些紧张,想了想还是解释道:“我爸当年出了点事,搬家也是无奈之举,后来没主动联系你们是我的错,时哥你想怎么骂我都行。”
陈时听了这一长串,终于把目光转了回来,蹙着眉心,也没太追究前因后果,只问:“叔叔阿姨都还好吧?”
江罄闻言松了一口气,这就算是原谅的第一步了。他赶紧搓吧搓吧手,欠欠地答:“我爸妈都退休了,我爹成天带着他那只八哥到处溜,我妈眼睛都快长麻将桌上了,两老都还不错。”
陈时顿了顿,问:“你呢?”
江罄嘴角还提着,表情没变,答:“我还行,没啥不好的。”
陈时看了他一眼:“撒谎。”
若说仨人里面谁最了解江罄,那必定是陈时。俩人初中就认识了,虽然和别人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的不太一样,但也是亲到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所以尽管江罄这几年沉淀了很多,情绪也不外露了,但他说没说谎陈时还是能一眼看出来。
江罄听他这么说,便也不笑了,低头垂眼好半天,最后轻声说了一句:“没撒谎。”
陈时皱着眉,等他的解释。
“真没撒谎,”江罄笑了笑,他是真觉得现在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比起之前好多了。”
陈时的眉头越皱越紧,看了他半晌还是问:“你照过镜子吗?”
江罄点头:“最近没太睡好,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不愿意多聊,陈时也没逼他,只是又上下端详了他片刻,最后说:“坐三号桌去,老七已经在了。”
江罄笑了笑,拽着陈时的袖子不让走。
“怎么?”陈时转过眼,不带表情地看了江罄一眼。
江罄笑得贼兮兮的,有点讨好地低声求:“时哥,通过我的好友请求呗。”
做错事的江罄十分自觉,这次和班上的人重新联系上之后就把熟悉的兄弟都加上了微信,其他人都通过了,就陈时拧着劲生气,说什么都不通过,看到了当成没见着,任凭江罄怎么说都不吱声。
江罄还每天设个闹钟给陈时发送一个好友请求,把龚七给羡慕坏了。
“我当时也应该让你来巴巴地加我,”龚七知道这件事之后搁微信那头唧唧歪歪了好半天:“我咋那么好哄。”
江罄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又给龚七赔了个罪:“七哥算我求你了,时哥一个可已经够我受的了,你可别再给我搞什么幺蛾子。”
陈时的别扭劲也是大,江罄连加五天,人家口风都没松过,这会好不容易让江罄逮着真人了,还不得赶紧抓住机会再真情实感地求一遍。
陈时淡淡地瞥他一眼,没说通过也没说不通过,只冷冷地把袖口抽出来:“别乱跑,找龚七去。”
这是原谅了还是没原谅啊。江罄没得到一个准话,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也不敢不听,乖乖地跑去三号桌找自家七哥了。
“咋样,”龚七屁股仿佛被坐垫烫着了一般坐立难安,没等江罄搁旁边坐下就急急地开口:“时哥咋说。”
江罄摸了摸鼻子,带着点不确定答:“不知道。”
“瞧你这点出息,”龚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老子让你早来半小时就是给你和时哥创造机会呢,你咋这么不得劲。”
他说完江罄才意识到包下的四围台边只来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七年多没见了,当初玩的足够好的朋友也难免带了点生疏,只是虽然江罄的巧舌如簧在这几年已经退步了很多,但旁边有个三寸不烂之舌的龚七,加上后来坐了江罄另一边的班长陈时,没多久气氛就热络了起来。
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私底下常联系的小团体自发地做成一堆,也不用陈时过多地去安排座位。菜还没上酒就已经摆上了,红的啤的白的,男生高声吆喝着要多少多少打,颇有种今晚不醉不归的意思。
江罄胃不太好,没打算多喝,只拿了一听啤酒。
“初中的时候吹牛不是说自己爱喝红的吗?”陈时在旁边凉凉地开口了,看着江罄把高脚杯放回转盘上。
“我爸爱喝,”江罄扭头冲陈时笑笑:“我跟着他喝过几次,也没觉得多好喝。”
现在更是碰都不碰。
陈时往下垂了垂眼,没说什么,只是自己也拿了一听啤的。
龚七见自己俩兄弟都只喝啤的,自然也不甘落后,哐哐哐往自己面前放了三听啤的,又转过头来看这边的俩兄弟:“一听算什么本事,三听打上。”
江罄卖惨:“哥我胃不好。”
陈时抬眼看了看江罄,声音很冷:“你胃怎么了?”
江罄转过头,惨兮兮的模样:“前两年饮食不规律,给熬坏了。”
陈时眉头又蹙紧了,嘴巴上完全没饶人:“之前怕热,现在胃又给熬坏了,你怎么哪哪都是毛病?”
这是愿意聊聊的意思了。
旁边龚七捅了捅江罄的胳膊,示意江罄赶紧哄哄,顺便找个台阶把这事给解决了。江罄猴精,哪能听不出来陈时的意思,但前两年在战地吃了上顿没下顿,脸上身上都泼满血的日子也没必要说得太详细让他们闹心,便有些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嘴边还带了点笑:“前两年......当战地记者去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把旁边的龚七说愣了,陈时也盯着他,半天没开口。
“操,你不要命了吗???”龚七听了这一转,火大得不行,脸都黑了:“你前几天和我说你过得挺好就是给我过到人战场里去了是不?”
他这话虽然压着声音说的,但话语里的火气让旁边的人看了过来。
江罄攥了攥龚七的袖子,示意他小声一点:“我现在不没事吗。”
“你他妈要真有事我和时哥是不是到死的那一天都不知道?”龚七气得有些抖,“砰”地一声拉开了一罐冰镇啤酒咕噜咕噜就往喉咙里灌,灌了半听之后终于停了下来,把头扭一边,不说话了。
江罄垂着头不出声。
反倒是陈时先开的口:“老七。”
龚七生闷气,拿起啤酒又灌了两口。
“龚七,”陈时叫全名了:“闹什么。”
龚七闷着头继续喝酒,只是把头转过来了,恨恨地瞪了江罄一眼。
陈时倒是冷静,视线和江罄对上,在他脸上扫了一转,叫:“江罄。”
“哎。”江罄有点累,笑着应了。
“不想笑就别笑,这样硬提着嘴角难看。”陈时淡淡地丢了一句话,停了两秒,又补充:“什么时候有空来找我聊聊。”
这下龚七也顾不得生气了,越过江罄直接看向陈时,问:“时哥?”
江罄也看着陈时,沉默了一会,应了声“好”。
也不怪龚七慌里慌张,陈时大学学的心理学,现在是心理治疗师,他这么说一定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江罄转过头,捏了捏龚七的袖子,还能反过来安慰他:“没啥大事。”
“在你这死了才是大事,”龚七又瞪了江罄一眼,这会也狠不下心来,自己嘀嘀咕咕地闹了半天别扭,话说了不少,酒也没少喝。
菜都还没上呢龚七就已经喝的微醺了。
龚七没喝酒是话唠,喝了酒话反而少了挺多,这会沉默地夹着菜,吃一口菜焖一口酒。
“时哥,”江罄把头往左边偏了偏:“他这么喝没事吧?”
陈时倒没冷着他:“没事,让他喝。”
龚七这口气从七年前江罄不辞而别就一直憋着,这会见着真人了,结果又被他一句“战地记者”给轰掉了半边魂。他们仨高中三年几乎形影不离,江罄的生活里除了许戎秋就是这俩兄弟。
结果人走的干脆就不说了,一见面来一句轻飘飘的“前两年去当了个战地记者”。
说的跟“昨儿个去了一趟游乐园”似的。
体验人生也他妈不应该是这么个体验法。
况且江罄从小到大基本上没受过什么挫折苦难,长得好看又会说话,周围人都宠着他,结果把人宠得大毛病小毛病少爷病甚至公主病都有,这样一个人当个毛线的战地记者。
这不奔着找死去的呢吗?
江罄不想主动提,他们也不逼他,但这种行为无异于见外了生疏了,这口气就这么闷在心里不上不下,只能一口口地灌酒,才能阻止自己说出伤人的话。
江罄看龚七这么喝,嘴巴张了张,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陈时在旁边接了一句话:“不要逼自己。”
江罄把视线收回来,落到陈时身上。
“会有一个过程,”陈时伸筷子夹了些什么,冷着脸把东西放江罄碗里,又抽手错开一点距离:“不想说可以暂时不用说,等什么时候觉得也许需要找个人聊聊,我们都在。”
江罄鼻子瞬间就酸了,点点头,视线落在自己碗里的时候眼眶更红了一圈。
白瓷碗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虾饺。
陈时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用最冷的脸做了最暖的事,只是自顾自地给自己夹了一个虾饺,看江罄愣着,淡声说了他一句:“愣着干嘛,赶紧吃。”
酒桌上喝开了大家话就都多了起来。
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了,话题无非就是事业家庭,这边喝高了吹一吹自己最近搞了什么大项目,那边八卦一点的问一问有没有良人,结婚生子了没,有的话道句恭喜,没有的话象征性地安慰两句别着急。
这年龄也尴尬,事业没能到顶峰,还要面临家里长辈的催婚压力,不上不下地悬着,心里总没着落,硌得慌。
于是不出意外地,到了最后大部分人都醉了。
女生倒还好,几个女孩子相互搀扶着还能认得清方向;男孩子猛多了,七倒八歪的衣服胳膊腿揪成一片,扯都扯不开。
剩下几个足够清醒的帮着陈时把人送上了出租车,收收捡捡地到了最后只剩下仨人。
仨兄弟。
江罄的一听啤酒都没喝完,剩了半听;陈时自己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也没喝多,因此俩人都是清醒状态。
龚七就不一样了。
两把并起来的椅子上躺着神智不清的龚七,这人喝昏了睡过去了嘴巴还在动,也不知道是在骂人还是怎的。
“我把他弄回我家吧,”江罄主动上前把人扛了起来,回过头来冲陈时眨了眨左眼:“时哥家里有人了也不太方便。”
陈时瞅他一眼,上前帮忙架住了龚七的另外半边胳膊。哥几个默契足,江罄话说出口了陈时就知道是龚七这小子透的底,也没否认,只是嘴边有了个很淡的笑。
没有多余的话,这些兄弟几个都不需要。俩人合力把喝得人事不省的龚七抬上了出租,江罄转过头,郑重地给陈时道了个歉:“时哥,对不起。”
陈时摆摆手。兄弟相处和夫妻也差不了多少,床头吵架床尾和的,生气生一时半会差不多了,总不至于一直气着。
江罄知道这就算好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再开口时不自觉地露了一点真心诚意地笑:“咋回家?”
陈时往旁边指了指:“有人接。”
江罄吃了一惊,一个扭头,看到旁边灯柱底下站了个人。
很高,外面的风衣是深色的,遮住了里面的衣着。由于背光江罄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隐约察觉到这人出类拔萃的气质。
长得高就是占便宜,往人群里一站都能看出来鹤立鸡群。
“医生吧?”江罄收了目光,又冲陈时眨了眨眼:“看上去像穿白大褂的类型。”
陈时也往那边看了过去:“心外科的。”
“嗬,”江罄吸了一口气:“那铁定忙。”
陈时笑了下:“忙,过年都没法经常在家过。”
江罄“啧”了一声,问:“多少年了?”
陈时看他一眼,倒也没隐瞒:“大学认识的,高我一级的学长,快六年了。”
“挺好,”江罄脑袋又往那边转了一下,刚好看见对方冲这边挥了挥手。
“赶紧去吧别让人等着急了。”江罄推了推陈时的胳膊,把他往前送了两步,赶人走。
陈时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跨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浅棕色的眼睛望过来。
“怎么了?”江罄和他对视。
“你和许戎秋,”陈时没故意避开这个话题,音色也平平淡淡的,充分扮演好了旁观者的角色:“怎么样了?”
江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答:“就那样。”
夜晚风有点大,陈时把两只手插进兜里,看了眼江罄:“他一直在找你。”
江罄半晌没说话。
陈时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也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了最后一句话:“找时间和他好好谈谈,两个相爱的人没理由走不到一起。”
江罄抿了抿唇。
“还有,”陈时走出去两米远,突然又回过头,声色清冷得和他的表情达成了一致:“对比起‘言放’,我更喜欢‘江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