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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大实话 ...


  •   翌日。天地阴沉。

      无风无雨,却压抑至极,一副不知何时就要下起一场暴雨的形容。

      等着听故事的人,早早就来了。只不过今日奇怪,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这小先生来。

      众人交头接耳,嗑着瓜子翘首以盼。又过了一刻钟,终于见靳玉抱着三弦,姗姗来迟了。

      “诸位抱歉。”靳玉走来,勉强一笑,面上却略微疲惫,“今日来晚了。”

      “先生您这来晚了不是一丁点啊!”

      “就是!您什么时候也这么不守时了?”

      她坐下垂眸一笑,素指轻轻一拨三弦,“实不相瞒,是家里头出了一点事。”

      “哦?”众人围拢过来。

      靳玉道:“昨个儿我不是说了出故事,说这小蝶的父亲死了么。赶巧了,这出故事一说完,我回去一看,好嘛,我爹也死了。”

      靳玉摊手,很是无奈。

      众人一听却乐了,一副“我信你个鬼”的神情,还探长了脑袋打听:“死了?怎么死的?”

      “醉死的。”靳玉道。

      她又叹了口气,低眼拨弄着三弦道:“不过既落江湖中,便是薄命人。没法子。今个儿,我弹首曲子,也算是给他送送行了。”

      众人听着又有小曲儿听,登时来了劲,纷纷凑了上前。

      他们不光是爱听这小先生讲故事,还爱惨了他唱曲儿,不光是因为人家声线好,唱得好听,更重要的便是——

      嘿,他讲的故事,唱的曲儿他们都没听过!

      稀奇极了!

      “这首小曲儿啊,便叫《大实话》。”靳玉笑容很淡,“送给我那爹。”

      素指轻轻拨弄,靳玉垂眼,清了清嗓子,便轻声开唱了。

      “说地亲
      地也不算亲
      地长万物似黄金
      争名夺利有多少载
      看罢新坟看旧坟……”

      ……

      靳平安垂眸看向靳大山的小坟头,软糯的小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

      一旁的邻居倒是揽过他瘦小的肩,连连叹息着:“唉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爹了。不过也怪你爹,平日里怎那么酗酒!”

      “他少喝一点,如今也能多陪陪你们姐俩!唉!”

      靳平安一语不发,垂下眼帘,摊开手掌,将手中黄土散在了靳大山的坟头。

      ……

      “说爹妈亲
      不算可亲
      二老不能永生存
      满堂的儿女留也留不住
      一捧黄土雨泪纷纷……”

      ……

      唐府祠堂内,唐老夫人正恭敬地跪在菩萨面前。

      她捻着佛珠,认真祈祷着观世音菩萨,能叫她死去的大孙子活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叹息,问道:“唐寅最近在做什么?”

      “回老夫人,二少爷最近日日出府,估计都是在……寻那位梦中人。”

      唐老夫人吐出一口重气,不欲多说什么。
      闭上眼,继续捻着佛珠,祈祷着唐梓死而复生了。

      ……

      “说亲戚亲
      不算可亲
      你有我富才算亲
      有朝一日这日子过穷了
      富者不登穷家的门……”

      ……

      “里长,里长!求您再去县衙,求县令重审一下我爹的案子吧!”

      吴秀芝拉着里长的手,哭得泪眼婆娑,“您能当上里长,当初也少不了我爹的关照,您不会都忘了吧!”

      “咳,没忘,没忘。”里长咳了几声,“可是秀芝,你爹那个案子,也没什么好说的啊,是冤枉的——李二狗的死的确跟他没关系!”

      “可问题是顺着李二狗这条线,人家不是查出来好几桩他打人勒索的事嘛!这铁板钉钉的事,要我怎么帮忙?”

      里长叹息着推开吴秀芝的手,摇头走了。

      吴秀芝站在原地,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她也不知道他们家是得罪了谁,怎么突然就遭此一难了?

      明明以前也是这么做的,明明以前也没出过事的……

      ……

      “要说亲
      观众们亲
      观众演员心连着心。”

      细雨一般温软的嗓音唱到这,靳玉忽然抬眸,带着温和的笑看向这一位位的观众。

      观众大老爷也会意,唇边的笑容也荡漾开来。

      “曾记得早年间有那么句古话

      没有君子不养艺人

      抱拳拱手尊列位,愿各位——”

      靳玉歌声一顿,搁下三弦竟起了身,朝众人抱拳拱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招财进宝,日进斗金!”

      众人一愣,继而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好!发大财!!”

      “小先生发大财!咱们也都发大财!!”

      街角这一处热闹极了。然而在这条街的另一头,却是冷清到了极点。

      德云瓦肆内,老板朱承光看了眼零星的座位,忍不住连连叹息。

      原来他一家独大,是这条街上唯一的一家瓦肆,诸位想听个曲儿,听个书的,都会跑到他这儿来。

      然而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说是突然来了个什么小先生,撂地说书,还说那是什么相声!

      嘁!说得多稀奇,还不是给人解闷?

      可也真是奇了怪了,这么稀奇的玩意儿一弄,竟将他的生意夺去了大半!

      再这么下去,他感觉自己只有关门大吉!!

      朱承光吐出一口闷气。琢磨着这霉运似乎都是从靳玉那混小子,在自己这开罪了唐解元起的。

      难不成,都是开罪了唐解元所致?

      但这一切都要怪靳玉啊!他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招了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来!?

      小厮忽然颠颠地从外头进来,“老爷,那小先生今个儿又来了。”

      “来了?”朱承光眯眼,“在哪儿呢?”

      “后街街角,给人唱曲儿呢……”
      眼见得朱承光豁然起身,小厮忙问道,“老爷这是要找那小子算账?”

      算账?
      朱承光咬牙冷笑,忽然叹了口气:“算什么账啊?这样的人才,我得把他请到我店里来,强强联手,才能实现双赢,明白么你!”

      恨铁不成钢地一瞪小厮后,疾步便朝后街去了。

      生怕去晚了一步,这小先生便走了。

      步子渐近后街,便听得悦耳的歌声传来,朱承光不由连连鼓掌。

      好!好!唱得太好了!

      曲又新,声儿又甜,简直是神仙唱曲儿!!
      挖进瓦肆来一定能招揽不少看客!!

      朱承光双眼直放光,脚步也愈发的快,拨开人群便道:“小先生……”

      话戛然而止。

      他盯着人群中央的靳玉,瞬即怔愣住。

      这,不是靳玉?
      等等——靳玉便是那个小先生???

      朱承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一揉后,再一睁开,仍是见着靳玉拨弄着三弦,盈盈冲他笑着。

      “哟,这不是朱老板吗?”

      靳玉自然是认出他了,微微一笑,拨弄着琴弦发问:“您怎么来了?听故事吗?”

      朱承光:“……”

      “还是听曲子啊?”靳玉眨眨眼。

      朱承光:“……”
      老脸一红,咳了两声后,终于赔着笑说:“咳,那个,小先生,我是想请你去咱们瓦肆说书的。”

      闻言靳玉眼睛都瞪大了,端出一副诧异的模样:“请我去?是请我回去吗?”

      朱承光脸更挂不住了。

      干干笑了两声:“是,请小先生回去。”

      “——做小厮?”

      “……做说书先生。”朱承光赔着笑,“您放心,这回我保证厚待先生,绝不会做出赶人这种事来!先生在一天,德云瓦肆便在一天!”

      说得气势汹汹。

      靳玉失笑:“难为老板还记得,是你把我赶出来的。”

      心头却想着:昨天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朱承光笑容都有些干:“……咳,这不高薪来请您了么?您想想,您在这儿露天说书,一天能赚几个钱啊?不如跟我回瓦肆,我大力捧您,如何!”

      “嘿!瞧不起谁呢!”看客听明白了。

      原来这是小先生的前任东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龃龉,被老板赶了。如今老板见小先生得势,又巴巴来求人家回去了。

      看客明白了,也故意添乱:“谁说在这儿赚不了几个钱了?来小先生,今个儿的打赏钱——一贯铜钱!”

      “我这儿也有!两贯铜钱!”

      “嘿巧了,我这还有几个碎银子,都给咱们小先生!”

      众人这一通热闹做完,斜眼一睨朱承光:“您呢,您给咱们小先生一月开多少银钱啊?”

      朱承光感觉自个儿这脸色都有些发白,深吸一口气道:“靳玉啊,从前你做小厮,一月是一两银子,这么着,你来做说书先生,我——”

      咬咬牙,忍痛道:“一月十两银子!”

      “十两……”靳玉挑眉,咂摸着这个数字。

      然而心头早已澎湃——十两!发了发了!
      一月十两,一年便有一百二十两了!!

      “十两啊?是不是有点少啊!”
      “就是,打发叫花子呢?”

      看客还是跟着起哄。

      朱承光一咬牙,干脆翻了个倍:“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
      靳玉眼睛登时就亮了!
      这一年下来,岂不是有三百六十两了?!

      那她在吴县买房子。岂不是指日可待?

      “我觉得——”

      靳玉张开正要答应,人群中一声淡笑却传来。

      男人声线很好,那一声笑如同珍珠落了玉盘,悦耳得不行。

      “三十两啊……不给她包吃吗?”

      朱承光被这通拍卖争上了头,心头那不甘心的劲儿也被激发出来,闻言干脆便道:“包!靳玉,你今后吃住都在瓦肆,我不收你一个铜板!”

      “住?住哪儿?”那男人又发问了。

      “自然是我德云瓦肆了!”

      朱承光说这话时一脸骄傲。

      那男人却啧了一声,很是嫌弃:“朱老板那瓦肆,好像也有三年了吧?年久失修,不晓得还能撑多久。”
      “再者瓦肆中向来嘈杂,也不利于小先生休息吧?”

      “你——你说这话,那你又有什么好的建议!”朱承光彻底被激怒了。

      “我?”男人挑眉,悠悠道,“我家宅院前后七进七出,丫鬟婆子拢共也有百余人。小先生若来,不必担心吃住及服侍问题。”
      顿了顿,他又补充:“小先生若是愿意,住我那院子,也都是可以的。”

      男人这阔绰的话一出,场上一片哗然。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一见着男人的脸时,瞬间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朱承光也恼羞成怒,猛一回头骂道:“哪来的小瘪三捣乱!我今日——”

      话戛然而止。

      气红的脸上血色也狠狠褪去!

      这这这——是唐寅唐解元!?

      是唐解元在跟他争靳玉??!!!

      唐寅却一眼都没扫向朱承光。

      他唇角微扬,目光如温水,定定看向靳玉道:“靳玉,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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