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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探清水河 ...


  •   “十五两呢!”靳大山一听这话,双眼登时放光,“那那,这,啥时候能把这婚事定下来?”

      话一出口,靳大山也觉得自己未免太急。然而好友到底了解他秉性,嘿然笑道:“明个儿我就去给你们牵线!你急,他们也急呢!嘿嘿嘿……”

      屋外这场猥.琐的交易,悉数被跑进了靳平安耳朵里。

      他平躺在床上,听着这些话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早已麻木。

      长长的睫毛颤动,闭上眼,却想起姐姐今日在街上弹三弦的情形。

      姐姐唱了首小曲,名叫《探清水河》。唱的好像是一出悲剧。

      说的是松老三两口子生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名叫大莲。大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两口却对她不闻不问。

      这般情况下,大莲偷偷跟小六好了。不曾想,这事又被松老三发现。

      松老三为女儿谋婚事不在行,棒打鸳鸯却很厉害。一见着这败坏门庭的事,松老三拿起皮鞭便将大莲打了个皮开肉绽,最后还逼着大莲自裁……

      大莲痛不欲生,跳下了清水河。小六后来得知此事,也悲痛不已,来清水河探大莲时,也跟着跳了下去。

      靳玉轻柔的嗓音,以及三弦沉稳的琴音,也再次回响起来:

      “……
      大莲无话说被逼就跳了河
      惊动了六哥哥来探清水河啊
      亲人呐你死都是为了我啊
      秋雨下连绵霜降那清水河
      好一对多情的人双双就跳了河啊
      痴情的女子这多情的汉
      编成了小曲儿哎来探清水河
      ……”

      靳平安倏地睁开了眼,拳头也狠狠攥紧了来。

      不行!姐姐不能被逼死!
      松老三这样的人,也根本不配称之为父亲!!

      。

      靳玉昏昏沉沉睡了一晚上后,次日也收拾一番,摘出那件大褂穿上,便向吴县去了。

      靳大山见着她这副奇怪的打扮,先是惊奇了一番,待听得靳玉说这是茶肆老板统一发放的后,他也没做他想。

      靳玉也不多说,挽了挽大褂的袖子,迈步便走了。

      她仍是如常地跟靳大山招呼,仿佛根本没听到他昨日的话。

      但其实她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听到了也没奈何。她总不能抢出门去,拿着三十两银子让靳大山滚蛋吧?

      ——那恐怕银子要被抢了。人也还是要被押上花轿的。

      轻声一叹,靳玉琢磨着,她可以在吴县看看房屋了,有合适的,她便带着靳平安住进来,彻底摆脱靳大山!

      嫁人?他爱嫁便自个儿穿上嫁衣去嫁!

      吐出一口气,靳玉缓步走到昨个儿与观众老爷约定的地点来。

      正准备收拾场地,却不想,见着一方长桌放置在一旁。
      长桌上,还赫然放着一把折扇。

      靳玉一眨眼,琢磨着这标配不就是说书的?是哪个说书先生在这跟她抢地盘来了?

      正茫然着,余光却扫见一抹皓白身影。

      青树下,唐寅一袭银白袍子,负手立着。
      一见靳玉来了,他缓缓微笑,朝她颔首,像是打招呼。

      靳玉却蓦地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唐寅:“等你。”

      靳玉有些不解。

      唐寅回道:“我听人说,昨个儿这小先生又来了,只不过不说故事,改唱曲儿了。还说,他答应了诸位,今日也来。”

      顿了顿,“我猜到是你。今日便也来了。”

      靳玉再一眨眼,葱白般的手指忽地一指这长桌,“这,也是你安排的?”

      唐寅嗯了一声:“我记得上次你来,便这么站着说了许久。”

      一瞬间,靳玉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热潮。
      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唐寅视线落在她这一身深蓝的大褂上。
      她身形本就小巧,此刻穿着这深蓝的一袭大褂,袖口稍稍挽起,露出一小节如玉的手腕,竟是说不出的气质非凡。

      唐寅不由失笑:“新衣裳?很好看。”

      靳玉唔了一声,被他夸得不自在:“这个,叫大褂。”

      “大褂?”

      “就是……”

      靳玉正想跟他解释,看客却已围拢上来。

      “唉唉小先生,你可算是来了!我搁那儿茶棚等你呢!”
      “您这也是真不方便,搁这露天下说,连坐也没有!要不是想听您这出故事,我早就走了!”
      “欸小先生,您这穿的什么啊?我没见过,但还怪好看的!”
      “是欸!这气质,这身形,嚯,一流!”

      ……

      靳玉听着众人这番吹捧,哑然失笑。

      抄起折扇这么一转,旋身也坐到了长桌前。

      余光扫见桌上那块醒目,心头一暖——不想,他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睫毛微颤,啪一声一拍醒目,朗声道:“五霸七雄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随着那一个“斗”字音落下,闹哄哄的场子瞬即安静下来。

      众人目光也都聚在靳玉身上。

      靳玉微笑。这行话便叫定场诗,目的便是吸引众人注意力,告诉大家伙——欸,我要开始说了。

      “咳,咱书接上回啊。”一清嗓子,靳玉端起范儿便开口了。

      唐寅负手立在青树下,静静看着靳玉。恰逢一道清风拂来,吹动一片绿叶,落到了他皓白的袍子上。

      他黑眸微沉,倒映着靳玉那张意气飞扬的脸,然而脑海中浮现的,却仍旧是那个月夜,她一袭血红嫁衣,赤脚朝他奔来的情形。

      自从那一晚后,他便不再做有关卿卿的梦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月夜,嫁衣,玉足,鲜血……

      那个场景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演。

      然而他怀中的人,却渐渐从卿卿,变成了靳玉。

      靳玉攥着他的衣襟,抬起头来:“唐寅,救命……”

      眸子一凛,唐寅目光紧盯着靳玉。

      她,便是卿卿。他确定。

      啪——

      靳玉一拍醒目,已悠然续道了:“上回书说到,我与好友厮混时,目睹了一桩恩客杀书生惨案,还稀里糊涂的,与清倌人花娘,一同将恶霸恩客杀死!”

      “而我被关进大牢的当晚,竟遇到了一个说来救我出狱的仙女!今儿——”

      “我便同诸位说说,这仙女究竟是谁!”

      众人忙聚精会神,目光也灼灼打在了靳玉身上。

      “原来,这女子名叫小蝶,既非仙女也非凡人,而是红尘一个苦命人,如今化作了一缕幽魂。”

      “她告诉我,她本生长在一户农家里,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可惜姐俩父亲是个重男轻女的,从小便对她们各种苛刻。”

      “她爹常常同她说,她是个赔钱货,长大后嫁出去了,跟这个家里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她听得难过,却也任劳任怨地为这个家付出,直到那一日——”

      “她年长到十六,一般父母皆会为子女安排婚事了,然而小蝶那父亲却偏不。他竟找了妓.院老鸨过来,要将小蝶以十五两银子生生给卖了!”

      “而这还不算完,她爹无耻至极,竟还同老鸨说着,等他小女儿长大之后,也一并卖到妓.院去!诸位可知,他那小女儿今年也才六岁啊!”

      来听这说书的,大多都是些书生,悲悯心与正义感都是最为浓厚的。一听得这惨剧,同情心登时爆棚!面上也尽是不忿!

      这他娘的究竟算什么父亲!!

      ……

      阳光正炙热。

      靳平安端着热水,从厨房出来,却不想眼前一道黑影打来。

      一方圆凳打在他身上,热水泼洒出来,烫到了他手臂上。

      “娘的!做饭去!老子都快饿死了!”靳大山打着酒嗝,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骂着,“嗝!昨个儿喝多了,现在都是昏的。”

      靳平安垂眼,小心捡起了地上的空盆,“爹困了,就先睡会吧。平安把饭做好了,就来叫爹您。”

      “嗝。也成!”靳大山翻了个身,不会子打起了呼噜。

      ……

      “小蝶父亲那番话,不光是小蝶听着了,她那妹妹小云也自然听了个一清二楚!她知道,姐姐被卖完后,下一个就是自己了啊!”

      靳玉说得悲切,完全调动起来大家伙的情绪,“小云知道,自己必须起来反抗!必须要结束这样的痛苦的生活!”

      “于是这天晚上,她摸黑到了父亲的房中,拿起生锈的铁锄头,生生砍在了她爹面上!……”

      众人听得眼皮子直跳,然而心头也是一阵唏嘘。

      ……

      阳光愈发毒辣。

      破败的房中呼噜声不断。

      靳平安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然后一步一步的,朝靳大山房中走去。

      靳大山睡得正香,一缕阳光意外散在他脸上,他不适地一咂嘴,翻了个身。

      像是意识到什么般的,他睁开眼,只见自己儿子正木然地站在自己面前。

      阳光下,靳平安小脸毫无血色,双眼更是空洞。

      “你……”靳大山酒莫名醒了些许,但又混沌下来,“饭做好了?”

      ……

      “这动静闹得大,很快便惊动了左邻右舍的人。”

      烈日下,靳玉坐在街上,叹息着说着:“这说来也怪,平日里打孩子卖孩子的,邻居没一个出面。如今发生了这等惨案,一个个都跑去报了官,还有激愤的,即刻就要拉着姐俩去沉溏。”

      “所幸官府来了,制止了他们滥用私刑。不过么……他们是把小蝶抓了。他们不相信一个六岁的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认定,真凶只会是小蝶。”

      “于是在那个秋叶落满天的时候,刽子手一口烈酒喷上大刀,手起刀落便要了小蝶的性命。只不过她冤屈太大,化为一缕冤魂久久停留人间。”

      “直到她目睹了我这桩命案,忍不住出面,想救我一把。”

      说到这里,靳玉停下来,无奈笑叹了一口。像是怜悯书中人,又像是在怜悯她自己。

      而众人听到这里,也都是一阵缄默,长叹着惋惜不已。

      唐寅目光只落在靳玉身上,脸色虽一贯沉着,此时却已有了些感慨。

      忽地,他听得一阵抽噎。

      知冬吸着鼻子哭道:“太惨了呜呜呜。”

      擦了擦鼻涕和眼泪,他又说:“小先生说得太好了!跟之前那个混球简直判若两人!!”

      说罢,他竟噔噔噔朝靳玉跑了去。

      靳玉被他吓了一跳,抱着折扇便护在了身前——她可不会忘记知冬上回拿竹竿子打她的事呢!

      如今怎么?听故事听得不痛快了,还要打人??

      却不想一阵叮铃咣啷的声音传来,知冬竟摸出自己的钱袋子,把里头的钱倒出了大半。

      他一吸鼻子道:“给你的!”

      靳玉:?

      有了他这带头,感慨的人也都如梦初醒,摸出钱袋来,纷纷打赏了银钱。

      靳玉回神过来尽数收了,跟着收了收尾,日暮时分,也奢侈了一把,赶了辆驴车回村子。

      暮色沉沉,夕阳余晖散在靳玉脸上,叫她说不出来的舒适。

      懒洋洋的,甚至想睡上一觉。

      下了驴车,她缓步走回家。

      一路上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没有。方踏进门半步,靳平安一脸木然地走了出来。

      “姐。”靳平安开口。

      “平安。”靳玉微笑,蹲下来拉住他的手。

      靳平安看着她,淡粉的唇瓣微掀,“爹走了。”

      靳玉笑僵住。

      “酒喝多了,趴着睡过去后,便没再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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