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千年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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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祭①，千里江山皆覆雪，暖日有情。
纯阳宫被湮没在那皑皑白雪下，只留出一点隐隐约约的轮廓，仿若虚幻。
冬季的纯阳宫作为旅游景点，是不开门不售票也无人看守的。
纯阳宫的山门前站着一个少年郎，少年额前两撮头发挑染成白色，背着鼓鼓的行囊，嘴里叼着草莓味棒棒糖。
祁进抽出糖柄，摸着下巴观察着这大雪纷飞中的纯阳宫殿。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犯傻，选择在这个时刻跑来这死寂般无人烟的纯阳宫。
但是内心深处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来，你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他遵循内心的意愿来了。
他摸着那朱门上的大锁，放下背包从里面抽出几根粗细不一的铁线，然后把铁线塞进锁孔里撬了起来。
尝试了多次之后……
看着那不算太高的红墙，祁进毅然决然地攀了上去。
几番折腾后，祁进终于气chuan吁吁地摔进了殿内。
他拍拍裤子上沾染的雪，背着包站起来。
殿内比纯阳宫外要暖的多，重檐歇山顶，灰筒瓦绿琉璃剪边，朱墙绿瓦②的宫殿群成了这白茫茫天地中唯一的点缀。
祁进继续往前走。
自踏入这纯阳宫，便似乎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诉说，让他快点回来、回来。
回来？
祁进觉得很可笑。他从未来过这儿。
祁进跟随它的牵引，绕过那庞大宏伟的宫殿群，绕过那曲折回旋、错落有致的楼阁，一座突兀的四隅建八角攒尖亭便出现在他眼前。
他站定原地，望着那亭子隔壁傲然而立的红梅树。
他总觉得那顶端光秃秃的，少了点东西。
亭子后便是整个纯阳宫最清冷的紫霄宫，宫门没有下钥。
他慢慢地推开那道朱门，那一瞬间，似乎有风雪夹杂着呼啸而过，吹乱了他的发梢。
他踱步进去，环视四周，殿内的摆设极其简约朴素，只一案桌、一烛台、几本古籍罢了。
还有一幅古画。
画中约摸是女子的轮廓，只是时间过去的太久，女子的面容早已模糊，不甚清晰。
祁进轻轻抚摸着那女子的面容，神情动容。③
美人图的左侧赋了一首行体小诗，墨印与落款应是多年前被水晕染了开来，看不清作诗者名姓。
祁进用低沉的声音轻轻地将那诗念出来——
"华山风泠松雪沉，梧桐叶落红线偏。
苦笛闻声不见人，孤鹤直上太白巅。" ④
轻飘飘的声音响彻整个紫霄宫，空灵的回声在空中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涟漪，画中之人似乎应声缓缓苏醒，睁开了沉寂已久的双眸。
祁进按了按心口，那儿突然猛烈跳动了几下。
他放下手，倏地摸到画的中央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祁进挑挑眉头，轻柔地掀开古画，果见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木制按钮。
他摁下按钮，突然挂着古画的墙壁移开，露出后面的密道。
祁进心中突然就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密道里，有他一生，不，或许说，一直都在追寻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墙，沿着阶梯一步一步走下去。
下到最后一级阶梯，他抬眼望去，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双眸——
阶梯之下实际上是一座幽深的地宫。一大片环形的红鸢花海在地宫深处炽烈绽放，中央设置一个六芒星阵，星阵发出的幽光若隐若现，映照着祁进辨不清神色的脸庞。
祁进痴痴地往那六芒星阵走去。
每走一步，红鸢花便朵朵开放，他的心却似被人撕扯一般，疼痛一次，脑海里涌现出细细碎碎的记忆片段——
——"日后，我必送你一场荣华富贵。"
——"那你可记好了。"
——"我来兑现承诺。"
——"若能与前辈们长留于墓林，便是我此生最大的荣耀。"
——"大哥，我与你同去。"
——"挡凌雪阁路的，都得死。"
——"若是，我挡在你面前呢。"
——"我来取你性命。"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
——"台首…已逝。"
最后，画面永久定格在一个衣着白鹤排云道袍的青年，他半搂着另一个身着红色战甲、浑身是血的青年，轻轻抚摸他头顶的红色尾羽，在他耳边微笑，似是情人间的呓语:"别情，请相信我，我们终会再度相逢，于冬雪飘摇之际。"
他将那身着红色战甲的青年带回了纯阳宫，把他安放在冰棺里，将他藏在他的寝室内。
就这样，白衣的道长与红衣的青年平平淡淡地度过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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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太白山。
这是姬别情死后，凌雪阁众人度过的第六个除夕夜。
叶未晓已经接替他的师父姬别情成为吴钩台台首，萝卜也已经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杀手。
这一夜众人都喝的很是尽兴。
萝卜醉醺醺的倒在案桌上，嘴里嘟囔着:"要是师父还在就好了……他最是喜爱喝酒……"
李泌轻笑一声，"是啊，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萝卜把醉萝卜头伸了过去，嬉笑问他:"哎，李泌，你见多识广，可知道有何复活之法？或者，转生之法？"
李泌推开她的头，"你打听这些做什么，便是有，也是邪门歪道，"他顿了顿，"不过我倒确实听说过一古法，只是……算了，多说无益。"
萝卜歪着头，目露兴奋，"快说嘛！别说一半不说一半。"
李泌摇头拒绝，不再理睬她的死缠烂打。
这世间的确存在复生之法。
商周时期，一个姬姓贵族爱上了一位平民少女，两人十分恩爱，情深似海。只是很可惜，少女在寒冬之夜去世了，只留下贵族独自一人。贵族十分心痛和思念少女，于是便请求巫士寻找封锁魂魄之法，筑地宫、作祭坛、画六芒星阵，将少女永远地留在了地宫中。
只是，歪门邪道到底是歪门邪道，这样逆天而行的法子，终需施法者付出惨重的代价。
——献祭自己的魂灵。
或者说，永世坠入轮回，永远无限轮回一个重复的人生。
画地为牢，锁住了爱人的灵魂，同时也将自己永远地圈禁在了地牢中，不得逃脱。
这该是多么惨烈的爱？李泌叹了口气。
听闻有施术者因承载太多世的记忆、太沉重的情而崩溃，在绝望中泯灭了自己的灵魂，却也终等不到爱人苏醒。
等候千年，终是庄周梦了蝶。大梦一场空。
李泌遥望西边，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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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进双手覆在冰棺之上，六芒星阵亮起蓝紫色的幽幽微光。
一滴眼泪自他脸颊滑落。
别情，千年了，你该醒来了。
他俯身，对冰棺里的红衣青年轻柔地烙下一吻。
红衣青年似乎受到召唤，眼睫轻微颤动。
半刻之后，他缓缓地睁开了沉寂千年的双眸。
——"……进哥儿？"
四之日⑤，遘时雨，草木渐舒荣，万物复苏之始。
祁进站在华山山巅，远眺冰雪覆盖的纯阳宫。
他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来这儿，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紧。
他脚步一转，转身离去。
永别了。
但是我在对谁道别呢？祁进想。
风雪仍在呼啸，清脆的童音用方言唱着欢乐的童谣，歌声悠扬:
"太白雪，泠又洁
六载梦一场
华山风，凛且冽
余生多孤冷
无缘的爱人啊
葬于西山雪，逝如春江风" ⑥
风雪无情，抹灭了所有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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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耐不住萝卜成天的纠缠，还是把这个古法当做小故事告诉了萝卜。
萝卜好奇地问:"难道一次成功的都没有？"
"倒也不是，"李泌合上书卷，"听闻那姬姓贵族便成功了。"
萝卜高兴地笑了起来，"那么他便可以永远与爱侣在一起了？"
李泌摇头，"这世上哪有能永远在一起的？据说不过月余，那少女便重新陷入沉睡，永世难醒。"
"啊？"萝卜一顿，很是失望。
"那，那位贵族呢？他是否至今仍在等候他的爱侣再次苏醒？"
"估计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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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纯阳宫回来后，祁进便总是失眠，即便入眠也总是会做一个相同的梦。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啊。雪的世界里，盛放着一株红梅，白鹤和红梅相互依偎着。
他总是能遇见一个红衣青年，青年带着风雪向自己扑来。
祁进没能接住他。
后来青年倒在了雪地里。
红梅炽烈燃烧，燃尽了自己的花叶，灼伤了白鹤的双翅。
红梅凋零，白鹤悲鸣。
祁进觉得自己是梦魇了。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什么？梦里好像有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但我把他忘掉了。"
心理医生李泌闻言，停下做记录的笔，抬眼盯着他。良久，问道:"那么，那个人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呢？"
"有多重要？"祁进捂着有些刺疼的心脏，闷闷地说道，"——似乎，似乎重逾我的生命。"
李泌沉默了一下。半晌，他合上病历本，对他说道:"祁先生，您的臆想症越来越严重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千年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