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装满怪物的世界里》五脊吞六兽

5、狗崽子

　　昏暗的走廊上，站着两个同样半大的少年，一个神情冷漠，一个无助怯弱。

　　冷漠的少年一言不发，他微抬着下巴，姿态是放肆而挑衅的。周荃松开手，忐忑地等待下文，却不知道对方的思绪已经飘出了很远。

　　男生想起很久以前，他曾养过一条小奶狗，非常非常的小，还没他脚掌大。都不知道断没断奶的年纪，母狗就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窝毫无生存能力的小崽子。他养的就是唯一在数九寒冬里活下来的那只，捡到它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毛发脏得打结，耳朵里长满了耳螨。

　　那天他心情很好，破天荒的，把奶狗从荒地一路抱回了家，放在温暖的废布堆里，还煮了一锅稀烂的剩饭剩汤。

　　他一直都记得，那只奶狗趴在布堆上时，连腿都站不稳，总是小声叫着，害怕他，可又喜欢他。

　　许是抱回家时，他怀里的体温太过舒服，奶狗总想往自己怀里扑，可扑到一半，又会跑出去，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虽然不敢靠太近，但只要男生站得离它远一点，短短的爪子就会不安地，在空气里探来探去，好似很想把男生抓在手心里。

　　要是不让它抓，圆滚滚的眼睛就会瞬间沁满了泪水，还会沾湿周围的毛发，显得又脏又可怜。

　　回忆过往，画面仿佛鲜活到能跃进眼睛里。

　　男生默默走到周荃面前，近了才发现，自己的身高要比对方要高出半个头，得弯下腰，目光才能和低着头的周荃齐平。

　　探究的视线落在周荃脸上，他略感难堪地擦了把脸，不愿让人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

　　男生看了又看，等满意了，才站起来，心想，这傻…逼…孩子跟他家的狗崽子真像。

　　爱哭，爱叫，又脏，还喜欢抓他衣服。

　　男生抚着自己褶皱的衣角，嘲讽地笑起来，他猜周荃应该是从小被家里人哄大的，才成了这种性格，像个要人摸头的狗崽子，怎么养都跟长不大，离不开人。

　　他不喜欢，太黏糊了，感觉怪怪的。

　　对方插着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件陈年旧事，他收回翻飞的记忆，斜斜垮垮地站着，眼神肆意在周荃身上打量，神情慵懒而玩味。

　　他正在考虑。

　　气氛沉静了许久。

　　然后，男生突然说道：“我叫班森尧。”

　　“森林的森，尧舜禹的尧。”

　　“尧”这个字的发音不太准，普通话不好的他说起来，倒是有点像“饶”,丰饶的饶。

　　周荃一愣，缓缓抬起头，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走嘛？”班森尧等了半天，见人不说话，催促道，“名字，你的。”

　　周荃这才回过神，嘴唇动了动，跟挤牙膏一样吐出两字，“周荃。”

　　班森尧抓了把头发，脸皱在一起，显然是没听懂，他问，“哪个荃？”

　　“……寄意寒星荃不察的荃。”对方想了想，答道，“鲁迅的诗。”

　　“什么，他不是写课文的吗？还写诗？”知识超纲的班森尧略感意外，随后又挥挥手，对这个问题不太上心，自顾自道，“没听过这句，我就叫你周全算了，安全的全，吉利点。”

　　……

　　其实，就是全字上加个草字头而已，周荃还想再努力一把，“我是草头全。”

　　“废话多。”班森尧直接当做没听到，扭头走了。

　　“哎哎，等等我！”周荃急急忙忙地跟在后面，生怕被落下。

　　擦干净脸上的污渍，他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因为精神一直绷着，从教室里跑出来后，都没来得及注意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一直到现在，周荃这才有心思看向四周，目光惴惴不安地落在附近。

　　如果把视线放在布景上，乍一看，可能会以为这里只是一层普通的教学楼，而他们正走在教学楼的廊道上。但细看就会发现，这里处处透露着古怪，这种古怪并不是流于表面的异常，更多是从氛围上的，会给人造成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

　　平静，阴暗，毫无生息，昏黄的灯光，老旧的装潢，布满霉点的墙壁和蜘蛛网，在这些破败细节的映衬下，整个环境都显示出一种奇异的灰白色调。

　　让人心生不安的氛围，比恐怖片还恐怖片。

　　周荃皱起眉头，心里涌起一股不适感。

　　班森尧视若无物地走在前面，胆子可比周荃大得多，步子迈得极快，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他还得时不时小跑一下，才能跟上对方。

　　“你走那么快，是要去什么地方吗？”周荃瑟缩地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他。

　　“没地方可去。”班森尧漆黑的眼睛盯过来，他耸肩，然后又道，“你把那个男人的事情，再跟我仔细说一下。”

　　周荃疑惑看他，问怎么了。“你不是不信的吗？”他跟在后面，看了他后脑勺一眼。

　　“叫你说就说，叽叽歪歪的，你还记我小鞋了？”班森尧在前面翻了个白眼，这些极其破坏形象的坏动作、坏习惯，他做起来总是格外自然又顺手，给人本该很上乘的气质，大打折扣。

　　“我虽然不相信那个男人是真的，但你也没必要说谎话骗我。”

　　“那你的意思是？”周荃听得云里雾里，拿不准对方的意思，顺着话，往下问道。

　　“说明问题不在你身上。”班森尧哼笑一声，语气深幽，“我们去找他，要是他真的存在，把这翻个底朝天，总能找到。”

　　周荃闻言，有些错愕。

　　他不知道对方的自信是从里来的，只能说，班森尧这个人确实很有勇气，也很莽。要是他的话，躲都躲不赢，哪里还敢追上去看。

　　班森尧大步流星，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目光在晕暗的廊道里来回巡视，因为肉眼视力范围有限，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看东西，以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他们现在走的地方，是这栋教学楼里唯一的一条廊道，走廊设计是呈“一”字，笔笔直直的一条道，左边是透气透阳的玻璃窗，右边是一排排大门紧闭的教室，路的中间则没有任何拐弯或分叉的长道。

　　这种设计的视野特点就是单一，从头可以望到尾，从尾可以望到头，什么都藏不住。

　　如果真的有什么怪东西在里面，也绝对不会错过。

　　但问题出在现在是黑夜，而走廊里的顶灯也不知道为什么只亮了几盏，有时能有点光，有时有黑得要命。站在原地打眼一望，前面基本就是全黑的，就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团，光照不到的地方就成了谜，迎面扑来的都是浓浓的霉腐味。

　　走廊的一侧安着玻璃，但窗外也是漆黑一片，只有头顶还挂着一轮深幽的月亮，还在追随两人的脚步，为他们照明。森白的月光把他们从头照到脚，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在月光下就看着格外苍白，像死人一样的肤色。

　　聊回那个古怪的男人。

　　平心而论，周荃觉得他们大概率是找不到那个人的。

　　从发现防盗门毫发无损的时候，他就应该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不正常，比自己想象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要古怪，也许那个男人真的从未出现过，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不过，话锋一转。

　　“什么叫问题不在我身上。”周荃敏锐捕捉到这句话其实暗含玄机，他边走边凑过去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人在前面的班森尧走着走着，受不了了，骂了句脏话，“艹。”

　　真他妈的黑。

　　他停下来，听到周荃的问话，略感意外，讶于对方的直觉。“你比我想象得机灵一点。”他还以为周荃就是个只会哭着叫妈妈的哭包。

　　“……”

　　班森尧：“这地方跟我们以前的世界不一样，这点你应该看得明白吧。”

　　周荃点头，这种最基本的事实不需要多说，任谁跟他们换个处境，都能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他们之前的世界。

　　没有人会一睁眼，就从家里头蹦到其他地方。

　　除了穿越，被意外卷入进一个异世界外，别无其他可能。

　　这点班森尧比周荃认知的还要深刻，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提前找到了线索，连这个地方叫什么都知道。

　　但在答案揭晓前，班森尧勾着脖子上的皮绳，钥匙在他指尖转了几圈，有些得意地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看见这个了吗？”他笑着说：“如果说，我的钥匙随机一个，就能够打开你的门，那就说明这把钥匙也能打开其他教室门。”

　　班森尧询问对方，想听听周荃的想法：“你觉得这会代表什么。”

　　周荃眨眨眼睛，试探道：“……这代表，你有金手指？”

　　“以后少看点电影。”班森尧看了周荃一眼，一副“玩物丧志”的模样：“这说明，这里的每一间教室我都是可以打开，它们都是用的公用锁。”

　　“所以？”周荃有听没懂，学着对方之前的语气，也用这两个字反问回去。

　　班森尧：“所以，也许你应该先看看这个。”说着，又从裤子口袋掏出一张纸，纸张皱皱巴巴的，被叠成整齐的四方格，中间沿线对叠的地方甚至已经破损裂开。

　　周荃看着都有点不敢接，怕自己一拿，纸就得烂。他突然有种奇异的错觉，好像班森尧手中的是一张沉放多年的古董，属于看一眼就少一眼的文物。

　　他把手在裤腿上搓了搓，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又很小心翼翼地拆开。

　　班森尧看得好笑。

　　周荃打开后发现这是一张横排信函纸，纸质很薄，像是某种玻璃纸，稍微用力就会变形，也难怪现在会皱烂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