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因为父母工作繁忙,从幼儿园到初三的暑假,我大多数时光一直跟着祖母生活,直到高中进入父亲执教的学校,生活上可以实现同步,才算完全回到父母身边,与祖母相伴的时光是静如飞花流水的,平和清雅。
祖母是一个清丝能干的老太太,年轻时当过文艺团的领舞,到老了依然保留那份超出旁人的气质,说话永远语调温和,用词文雅,与市井上那些整天扯着嗓子脏话横飞的老妇人的差别那不是一点点,不光如此,她还心灵手巧,会做的点心种类繁多,甜蜜香醇,其中拉拉坨最为受我欢迎,多少个懒懒的午后,她和我一起围坐在小木桌前,她拌糯米面蒸出做皮,我捣黑芝麻加糖做馅,完了一个个包成圆圆扁扁的团子,再裹上一层黄豆粉,提香又防粘手,是我童年最美的记忆,祖母总有办法让人感到温暖心安,我一直为拥有她而骄傲不已,
也正是因为祖母,我认识了林姨与逸和
自八岁的初识,我便对那带有天井与金鱼的屋子映像深刻,同时也经常想起逸和推门之际漫天撒下的阳光与男孩子明朗的笑容,我很羡慕逸和,住在那样的房子里一定很开心。
但是,林姨觉得小镇里的教育不如城里,想要让孩子来城里上学,于是不久之后,祖母找到某位文艺团的好友,通过她拖了关系,将逸和转入了城里的小学,他们母子也搬离了小镇,去学校旁边租房子安定下来
年幼的我觉得惋惜,“那么漂亮的房子,搬走了一定舍不得” 但又觉得高兴“逸和和我都在城里了,以后可以经常找他玩”
祖母看着我,微笑道,“我们阿黎是个幸福的孩子”然后却又叹息着背过头去“那母子不易”,我听不懂,但她再不多说。
逸和的小学和我的隔着三个街道,上学见不到,但这不妨碍孩子们放学后的窜闹嬉笑,我常去逸和与林姨租住的屋子里玩儿,房子比起他们自己的家要狭小多了,但收拾的干净整洁,像天井里那么大的莲花鱼缸肯定是放不下了,换成了普通的圆玻璃缸,放置在进门左手边的鞋柜上,我和逸和踮脚看鱼儿们吐着泡泡,我问逸和“它们的家突然变小了这么多,你说它们挤不挤?”逸和满不在乎“我家也变小好多啊,有什么大不了的”,想想也对,两个人便又嘻嘻哈哈起来。
我们居住的地方虽说在城里却也是个较偏的街区,祖母的屋子虽说老旧了些,但好歹还是早期的小高层,而林姨租住的地方虽就离我们两个街道,却是矮小拥挤的平方区,邻里挨得极近,市井气息浓重,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一众大爷大妈的好奇,这新来的母子自然是天大的新闻,不能放过。
逸和的生活中没有出现过父亲的影子,不过我也是跟着祖母长大,对这一点并不敏感,想不起来问,不过成人总是残忍而过分好奇的,左右邻居见这个新出现家庭里没有男人,便开始四处打听,更有甚者打着套近乎的幌子想直接从林姨嘴里套话,林姨生性温和少言,面对这些纠缠一开始是不知所措的,可越是这样人们越是兴奋,拼了命的想要挖掘八卦,后来她便学会用轻轻一句“这是家事,不喜乱讲”堵上众人的嘴,不过,在一堆耳报神的奋力打听下,她早年离异,独自抚养儿子的事还是在左邻右舍之间传开了,人们看她的眼神又刻意的加上一层怜悯意味,好在林姨不在意这些目光,或者说,装着不在意,日子一久,人们自讨没趣。
林姨在家中接了十字绣的活计,每天埋首穿针引线应付生活的开销,屋里的一角是她的工作区,常有大袋大袋的丝线堆积,稍不留神就乱成一团,我与逸和放学后时常会帮她整理那些五彩的丝线,将缠绕在一起的部分耐心的解开理顺,把每根线的头部对齐,然后将不同颜色的线一组组挂在半人高的铁架子外侧的一大排钩子上,钩子上方贴了对应色号的标签,最后打一个林姨教我们的松松的结——这种结很方便抽线,这样,林姨坐在架子旁边,伸手就能够到,不用自己慢慢理了,她夸奖我们俩懂事,笑起来的时候右脸侧小酒窝一旋,很美。
小学功课不算太重,还是有不少自由支配的时间,我们喜欢去路口玩儿,那里经常有画糖画的奶奶摆摊,糖画的价格对小孩子来说较贵,两个人很少买,但喜欢看,糖稀的线条是那么流畅,组合成一幅幅精美的图案,拉出黏黏的丝,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是焦焦的甜味,是能让人愉悦的味道
相比糖画,小摊子上一块钱一个的绕绕糖就亲民多了,俩根小棍绕上一小团糖稀,能扯的老长,奶奶笑呵呵的告诉我们,这种糖吃之前要多拉多绕,等颜色有点泛白的时候最好吃,虽说只是糖稀,绕起来真还要点手劲,我半天也搞不定,而逸和看上去瘦瘦的胳膊却能轻松驯服这团甜蜜,他绕好了先递给我,再加工我的自己吃。
不光如此,路口的小卖铺里有一种雪糕叫绿舌头,也是我们的心头大爱,很便宜就能买到,但是真是好吃极了,而且整个舌头都会变成绿色,不过店主人养了很凶的大狗,我离它几丈远就不敢上前了,但逸和一点都不害怕,每次都是他进去买,我在外面等他。
我问他“大狗叫的那么凶,你为什么不怕他啊”
“你不要看它,也不要想它,就没事儿了”
“你好厉害,我做不到呢”我真心实意的感叹
“没事儿,你做不到有我呢”小小的逸和一脸骄傲。
我也觉得,是啊,用不着我操心,逸和不畏惧那些我害怕的东西,他能搞定我搞不定的事,有他在我就可以永远藏在后面好了。
虽说中途转学,但逸和有灵气,很快能适应环境,功课都能跟上,绘画尤其突出,美术老师对他赞不绝口,屡次送他的作品去省里市里比赛,其中不少都获了奖,林姨很高兴,想要送他去外面专门参加绘画培训班,一问价格却又感到难以接受,只得作罢。不过老师喜欢他,时常愿意提点,甚至带他去自己的画室,给他专用的铅笔纸张,从石膏球体开始,教他打型,明暗关系,力度控制,线条组合。
逸和悟性极佳,几次练习下来就能把线条打得又直又疏密有致,那位余姓的美术老师是个爱贤惜才的人,自己课余也在家开着启蒙班,专门去了解逸和的情况之后决定无偿教他画素描,只需自备2B铅笔,橡皮,画板即可,不收他学费。于是,每周六上午,逸和会去余老师家一画一上午,我知道后也吵着要学,祖母便也替我报了名。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俩个周六吃过早饭便背着画板去路口会合,然后一同乘公交去老师家,余老师住在城北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里,楼房稍显老旧,不过绿化极好,各种树木都早已长得郁郁葱葱,且设施齐全,儿童活动区,老年活动区都在小区中央留着够大的地块,公共健身区还铺满了金黄的细沙,是个适合生活的地方,小小的画室就藏在最边上的那栋楼里,要在楼道里气喘吁吁爬六层才能到达,我爬到第四层就走不动了,逸和就在前面牵着我的手,把我往上拉
推开601室的门就是一番明亮热闹的场景啦,里面空间很大,学画的孩子也多,画架将长长的客厅塞得满满当当,铺着深红绒布的矮柜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几何石膏以供初学者写实打基础,这群孩子是最让人费心的了,从握笔姿势到构图技巧都要手把手的来,其他已渡过这一阶段的学生就会自己选择书上的作品,并将相应页面撕下来挂在墙上照着临摹,余老师在他们之间穿梭,不时指导几句,或是坐下来帮着改几笔。
无论如何拥挤,我与逸和都能找到方法把我们俩的画架摆到一起,我们两个一直固执的要写生同一个物体,要临摹同一幅画,谁也拉不开。逸和真厉害,老师教的东西一点就通,即使是余老师那么严谨的人也时常当众表扬,我也不赖,虽学的稍慢一些,但大体都能掌握,不过,画面看上去还是比逸和逊色些,有时遇到麻烦的部分,就耍赖把笔塞给逸和,他虽无奈却总会惯着我,偷偷帮我完成。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做不到,却总想和他撒娇,看他停下自己手上的事,把我的板子拿过去垂眸细细雕琢,光透过对面的窗子打进来,在他笔挺的鼻梁外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我细细看着他的面庞,他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目光专注认真,瞳孔里像是有星星在闪烁,“他和林姨一样生的好”,我暗暗这么想着,周围人很多,其实并不安静,可我注视着他,莫名觉得静谧。
林姨对余老师不收学费一事一直心存感激,同时也有很有些过意不去,无奈经济条件不允许她有什么别的表示,于是她工作之余,另绣了一副鲤鱼图送到画室,一方面映衬了“余”字,一方面是祝愿画室能够如鱼得水,越来越红火。老师那次很高兴,平日里都稍显严肃的面庞却也在林姨这般风韵的女人跟前露出了害羞之意,看得一些师哥师姐捂嘴偷笑。
我们上完绘画课后,是一定会去小区中央玩儿的,小孩子都无法抵御沙坑的诱惑,弄得满鞋都是,倒都倒不干净,依然觉得快活,若不是日头渐高肚子唱起了歌,简直可以忘了时间,不过家里还有美味的诱惑呢,祖母一定早早做了点心,我们两个都喜欢的拉拉坨或是番薯糖水加炒米,还有她拿手的赤豆酒酿,这样的吃食到底比沙子有魅力。
那段时光是愉悦的,放学后两个孩子两头跑,去林姨家理丝线,看金鱼,到祖母那儿写作业,吃点心,祖母知道林姨赶活儿时间紧,时常多做些饭菜送过去,蒸包子馍馍什么的也从不忘记林姨,逸和更是时常就留在家里吃饭,我也喜欢和他一起,人一多,吃啥都比往常有味,周末又可以如愿一起学画画,仿佛身边都是些好人,发生的也都是些好事,日子这样一天天流淌,透出平和舒缓的表象,我们沉浸其中,日后回忆起来,不禁觉得若是一直如此那该多好。
自林姨送出那副鲤鱼绣图后,又抽空陆续去到画室几次,下课后帮着打扫卫生,将家里种的的花草挖一些装在小花盆里送来,有一次帮着换窗帘时不顾余老师的推辞把教室的被铅笔灰弄得黑乎乎看不出颜色的旧窗帘带回家洗,端午节前后,还送了一回她自己包的粽子,对余老师,林姨一直是怀着感激的,一直记在心里,觉得有什么能报答的地方一定要帮着做。
林姨聪慧能干又长得美,几番交涉来往,让三十多岁一直单身的余老师动了心。在林姨家的时候,经常听到他打来电话,后来甚至几次登门拜访,林姨一开始还迟疑着,不敢应下什么,日子久了觉得他踏实可靠心思真诚便渐渐松了口,与他通话时,语气不再拘谨,脸上的笑意也日渐充盈。
年纪小如我,也朦胧的懂一些“大人的事”,我觉得余老师有才又善良,还很喜欢逸和,若是林姨和他在一起一定会幸福,逸和也早就看出苗头,他也喜欢余老师,虽没明说,但也态度明了,祖母得知此事也为林姨高兴,觉得有个人帮着互相照应着日子会和美的多,林姨身上的担子也会轻得多,何况他踏实稳重还和孩子相处融洽呢,这就是缘分啊。所有人都觉得好事将近,生活会向着平顺的方向发展下去,然而老天爷总爱捉弄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把这一切搅得全乱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