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寻花去》向璧

49、第 49 章

　　“承乾？承乾？”

　　眼看着要到黄昏，李承乾仍睡着，李承泽愈发觉得不安。

　　他把李承乾从中殿带回东宫，追着撵着哄着骗着才让他安安分分把解方喝下去，喝的时候哭着跟李承泽嚷苦。

　　“乖。”李承泽顺着他的毛，李承乾却又是一把抱住李承泽，靠着他的肩膀不断啜泣。

　　“二哥别走……别抛弃我……”万幸李承乾还记得他是谁，可嘴里道出的哀告却叫李承泽一时间心疼的无以复加。

　　“怎么可能呢？”李承泽又急又气又无奈，“我就算不要我自己了也不能不要你啊？”

　　“不是我故意要害你，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下的……”

　　李承泽一愣，继而捧过李承乾泛着泪光的小脸，看着他涟涟的眼睛，“我知道，是二哥不好，二哥不该在你平白受苦之后还要跟你争辩，对你说了那么多不负责任的重话，是二哥不好，承乾，该是你原谅二哥。”

　　当年的事情，谁做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终于，不过是一场经年的误会，如今云开雾散，一片晴明。

　　但说到此处的李承泽不禁一阵揪心，李承乾的记忆，怕不是因为这一遭一下子被打回四年前了吧……

　　问题倒也不大，反正四年前，自己与他，也还是亲密无间的亲兄弟，甚至还从未有过那么多的算计。

　　然后李承乾就在啜泣中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从正午一直睡到了黄昏，李承泽愈发觉得慌，于是遣了毓湖出宫去，找范闲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毓湖前脚刚出去，后脚李承乾就悠悠转醒了。

　　“承乾！”

　　李承泽拉起他，看着他迷迷瞪瞪的眼睛，“承乾，还记得……”“二哥？”

　　那话声透着几分茫然，但更多的，还是他李承乾一如既往的矜持稳重。

　　李承泽长舒了一口气。

　　但随即他发现事情好像没他想象的那么轻松。

　　李承乾刚睡醒的时候，意识还算是清醒，李承泽问他的话都能答的上，甚至边答边流露出一股莫名又好笑的情绪，可渐渐的，李承乾又迷瞪起来，懵懵懂懂看着李承泽的眼睛，突然开始傻笑。

　　“承乾？？！”

　　李承泽觉得他这一天又悲又喜简直也要跟着精神失常了。

　　好在范闲来得快，身边还带着林婉儿——太子精神失常的事情虽然在朝廷里没有传开，但宫中确是起了流言的。

　　“啊……太子殿下或许是起了一点后遗反应，还有些神志不清。”范大夫磕磕巴巴解释道，“没事儿，明天就好。”

　　“要是明天好不了呢？”李承泽抬起眼来满是杀气的问。

　　“那我明天也去北齐了，殿下打不到我。”

　　范闲没心没肺，李承泽气得头上冒青烟。

　　但不得不说，现在这个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模糊，一会端庄如旧一会又眨巴着眼睛偷偷扯李承泽衣袖的李承乾，实在是让大家都觉得……

　　“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三表哥……如此可爱……”婉儿忍不住委婉道。

　　“噗嗤……”范闲憋不住笑出了声。

　　“别闹了。”李承泽无可奈何的抓住李承乾为非作歹的手，“乖一点。”

　　“三表哥和二表哥幼年的时候，就是这样相处的吗？”

　　“那倒也不是。”李承泽实在是管不住李承乾，最终宣告放弃，索性就让他拽着自己，继而腾出另一只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他小时候只知道拽我头发。”

　　“今天太子加冠，我还以为二殿下会换个发型，谁承想还是这么非主流。”

　　“……什么？”

　　“啊不是，飘逸，飘逸，狂放不羁。”

　　“比起承乾来，你不觉得我今天已经很体面吗？”李承泽苦笑一声，不自觉伸出手，替李承乾理了理他的头发。

　　“殿下宽心，这世上从来都是苦尽甘来，殿下今天失去的只是一时的体面，以后将会得到的，是自由。”

　　“就算是走，也总有一天要回来，更何况凭父皇的心性，我能不能替承乾讨来这个恩旨，都还是未知。”

　　“但看陛下今天的反应，其实……”“不管他明天愿不愿同意，至多到后天，我都要带着承乾走，我从来都不知他的心里有着这样的恐惧，这修罗场一般的皇城京都，我绝不会让他再多逗留一天。”

　　“那要是陛下派人追查呢？亲征来追呢？”

　　“那我就带着承乾逃出庆国。”李承泽却一点都没有松口的意思，“逃到他的手永远都碰不到的地方。”

　　“那估计北齐和东夷得乐的开花……”范闲突然展颜道了句玩笑，殿内低沉许久的气压霎时缓和。

　　“范闲，这次谢谢你。”

　　“诶！”范闲摆手，“别说谢谢，二殿下跟范某的赌约，范某这边已经兑现了，现在，该殿下履约了。”

　　“……？”李承泽虎躯一颤，不禁转过头看了眼好像又正常了一点的李承乾，愿赌服输的垂下眼眸，但又垂死挣扎了一句，“就算你是真的想看……那也得承乾会啊？”

　　“我教二位殿下就好了啊！”范闲爽快道，“那要不然我干嘛这么积极的把婉儿也带来。”

　　婉儿郡主身姿婀娜，和范闲在屋子里执手划圈跳起舞来，可谓是轻盈优美，舞姿曼//妙，白衣翻飞，浪漫到了极处。

　　可到了咱们板正拘谨了二十年的太子殿下这边，事情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殿下，殿下你手软一点，肘关节放松一点！”范闲一边大笑一边不嫌事儿大的冲身姿僵硬的跟条扁担一样的李承乾嚷嚷，美其名曰“指导”，林婉儿在一旁早已笑的不能自已，眼角俱是泪花，差些就把妆给笑花了。

　　李承乾这阵正处于意识不请的“迷瞪”阶段，也就由着李承泽摆弄他。他换了件平时不常穿的赭色常服，与李承泽朱红色的皇子仪服凑在一处，两团热烈的红色，两团明亮的火。

　　李承泽几乎是踮起脚尖把手就快抬到天花板上才堪堪让李承乾牵着自己的手转了个圈，李承乾从善如流的拉过他的手，脸上笑意盈盈，学着婉儿方才的模样，扶着他的胳膊开始跟他在殿中摆步。小范大人的眼中顿时闪过惊喜：不愧是咱们庆国的太子啊，学什么都上道，简直就是天赋异禀！

　　李承泽也凝望着他的双眼，觉得李承乾今天的温情好像一潭醉人的春水，叫他一头沉下去，从此后，再不愿脱身。

　　“太子殿下，您现在就是咱们庆国最标致的美人！教坊里最善舞的秋娘都比不过您万分之一的光彩！”

　　“诶诶诶干什么干什么！还没喝呢就醉了？”李承泽回头嗔责道，“太子是能让你这么夸的吗？别没头没脑上来胡巴结！”

　　“得，醋坛子翻了。”范闲无情嘲讽。林婉儿掩面一笑，继而朝范闲噘嘴，“三表哥在你眼里，是庆国最标致的美人，那我是什么？”

　　“呃……”

　　某些小范大人开始慌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范闲被两面夹击的李承泽不顾形象大笑出了声，李承乾显然没反应过来面前心上人的笑点在什么地方，但也随他一起扬起嘴角，继而靠到李承泽面前，望着他，突然在他颊上落下一吻。

　　二殿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芳泽闹得红了脸。

　　“你是我范闲的妻子，此生唯一的妻子，更是我眼里，庆国最好看，最温婉，最温柔的女子。”范闲好容易哄好了自己的心上人，转头又看到这两位相顾无言情深意重，只觉得人生如斯，夫复何求。

　　“喝酒吗？”李承乾突然问。范闲一愣，李承泽回头问他，“他现在能喝吗？”

　　“得看是什么酒。”

　　“桂花酿，去年，我自己做的。”李承乾说着，脸上露出不自觉的欣喜与温柔。

　　最终范闲还是没敢让李承乾喝酒，于是李承泽按着他，自己倒是恬不知耻跟范闲还有婉儿一杯接一杯饮人家东宫的佳酿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范闲醉了，开始回忆他从前最喜爱的那些话本唱词。

　　“说什么呢……”李承泽也醉了，居然开始拉着李承乾的衣袖往人家怀里靠。

　　“二位殿下，是我范某在京都城内，难得……义结金兰一般的朋友……繁华如梦渺，残生赴惊涛……”

　　“我估计你这次去北齐没什么好差事，万事当心，记得再带上几个高手在身边，北齐看似武力疲弱不比我庆国，可实际上京城，却是个高手如云的地方……”李承泽坐起身来，不忘将李承乾想要拿酒盏的手打了回去。

　　“但只要能完成差使平安回来，你就是庆国说一不二的功臣，从此后恐怕连林相，都阻挡不住你的锋芒。”

　　说罢李承泽回头看了眼李承乾，李承乾目光平静，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在谈论什么重大的话题。范闲也对此不以为意，他只想尽快出完这趟差回来迎娶林婉儿。

　　也对，他俩都能放下这京都城中的繁华说跑就跑，范闲这般洒脱的人，又怎会在意这些。

　　“我从来没想到过，京都城中的一切会是这样”范闲端起酒杯，看着酒盏中晶莹的佳酿，“我从马车驶进京都的那一刻起，就不断听人说，二位殿下之间，我注定要选一边来站，而剩下那一边，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讨伐我……结果现在我就坐在这里和你们两个喝酒，看着你们俩相亲相爱，我自己，也有了自己的所爱之人。”

　　“人生完美。”

　　李承泽长叹。

　　“这大概就是一场美的不真实的梦？从前我身体虚弱，是个重度肌无力患者，结果到了现在我武功高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是七品上还是八品；从前，我没有心上人，也不想耽误人家姑娘，结果现在，我娶了庆国最好最好的姑娘；从前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人愿意接近我，结果现在我有弟弟，有妹妹，有许多长辈护持，还有二位殿下交心……就算前路一片凶险，人生得此，也了无遗憾了。”

　　“呸呸呸，什么了无遗憾，你还没十里红妆赶来娶我呢，怎么，那天敲锣打鼓来皇家别院闹一通，就想蒙混过关啊？”

　　林婉儿娇嗔道，范闲一笑，将她搂在怀中。

　　时隔多月，范闲也终于如愿以偿让这二位吃了他和婉儿的狗粮，李承泽与李承乾满是祝福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表妹寻得心上人，而这个人，也是一个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殿下打算明天怎么去跟陛下求恩典？”

　　“太子重病，遵医嘱应出京调养，求父皇顾念太子身体，答应我陪伴太子出京。若太子到最后真的成了重疾沉疴，那就是我这个兄长看护不力关爱不周之责，我愿以身谢罪，流放千里。”

　　“真的有必要说得这么……”

　　“不把事情做绝一点，父皇不会松口，更不会明白我对承乾……”“圣旨到！——”

　　三人一惊，李承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唱和声唤的抬起头来。四人起身，走到东宫正殿门前，看到侯公公正手持圣旨，朝他们走来。

　　“二殿下原在此处。”侯公公一笑，“那倒也不麻烦老奴出宫一趟了，小范大人和郡主也在啊。”

　　“侯公公，夜间前来，所谓何事。”

　　“殿下，您与太子殿下，跪地接旨吧。”

　　李承泽眼神一震，回头望向李承乾，李承乾同样茫然，紧张的情绪瞬间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李承泽不自觉伸手捂了捂胸腔，平复胸腔内跳动的愈发剧烈的心脏，闭上眼，在心中努力争斗一番。

　　罢了……赌一次，就赌这一次。

　　李承泽睁眼，抬头，定神，给了李承乾一个坚定的目光，继而拉着他一同跪下。

　　“太子承乾，皇次子承泽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承乾，龙章凤姿，天资粹美，今已加冠正名，实为庆国国储。朕闻江南剑南两道，民生不安，朕久居高位，难察四海民心，夙夜惶恐，然国祚立于京都，社稷镇之皇城，无社稷之危，国家之乱，朕不敢擅离京城。故，命皇太子承乾，代朕微服寻访江南，体察民心，皇次子李承泽随行相伴，钦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