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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见长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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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小乙回广信宫复命的时候显然带着两分心不在焉,幸而他一向面无表情,倒也看不出什么差别。
在原本的世界追杀范闲直到最后一箭重伤身殒,之后死而复生的惊诧,紧接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再然后面见庆帝,一路上神经紧绷未得休息,已有些疲惫。方才在值庐里小坐一会,除了匆匆整理头绪之外,他只来得及确定了自己的一身武艺与之前相比并无大损,可惜生死之间未能突破桎梏,咫尺之遥,终难寸进。至于记忆中四五箭才能射倒一棵小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不想深究了。
他微微咳嗽一声,好容易才按压下朝范闲再射一箭的冲动。
帷幕后的女子声音冷冽,语气中的疑问毫无掩饰:“你确认不是范闲?”
他答道:“我检查过范闲身上,确无伤痕。”
他向来不屑于说假话,而现在隔着一层白纱面对那个不知算不算熟悉的女子,他脸上仍是毫无表情波动,心中只觉得厌烦,想快些脱身离去。
一旁的侍女再度出言讽刺他之前异想天开,这个侍女他并不认识,应当是这个长公主身边的重要亲信,前一夜还想将他拦在广信宫外,态度很是轻蔑。他忽然想起当年刺客入宫还杀了长公主身边一个侍女,令长公主很不高兴。莫非就是这个言出不逊的女人?从昨夜之事来看,和范闲打的有来有回,武功不过尔尔,竟然也敢在他面前开口挑衅了。
燕小乙觉得之前的自己似乎被过分看不起了,堂堂大内侍卫统领兼禁军统领,还要受长公主贴身侍女的眼色,纵然狗仗人势,也没有超品大员被后宫嗤笑的道理。
若非不想引人注目,以他的脾气,这个侍女早已是个死人。
而现在他听长公主指示他去通知庄墨韩早些离开京都,只感觉方才所想确是事实,莫非这个庆国宫中大内侍卫统领不过是个普通的一等侍卫头子,跑腿暗传消息这种太监侍女便可办成的小事,竟也全交于他去做。待出卖言冰云之事传开,长公主被逐出京都之事将近,他若过多卷入其中,怕是要一起走人。即便在这个世上庆帝仍仅将他平调沧州,只身北上,一去数年,还不如革职来的痛快。
他现在和若若只见过一面,连熟人都算不上。要是就这么离开京都,大概等他回来的时候,若若已不记得他是谁了。
“昨夜值守失职,陛下对我已颇有不满,若再前去与别国使臣私下会面,恐怕不妥。”他一板一眼道。
“昨夜才对殿下誓忠,今日殿下交你办事便推三阻四。亏得殿下还相信你,将内情全盘告知,原来燕统领便是这种人么?”长公主还未说话,那侍女便抢着斥责道。
那侍女还待要说,被他抬头瞥了一眼。习武之人对杀意最是敏感,那一眼极为凌厉,便如利箭破空,是不加掩饰的嗜血杀意,面前的男人身上未再收敛纵横沙场屠戮敌人的戾气,和之前的燕小乙截然不同。濒临死亡的危机感令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么,小乙觉得接下来该做什么?”长公主似乎对他的拒绝也感到了诧异,抚摸着白猫的耳朵,懒懒道。
“小乙不敢妄言。”燕小乙想起之后京都铺天盖地的传单,长公主与庄墨韩勾结之事,京都城中很快就要人尽皆知,联系今日所见,显然又是范闲的手笔,“无论对方是来刺杀殿下或是另有所图,殿下既有把柄落入对方手中,最坏可能便是此事传入陛下耳中。陛下会如何看待此事,殿下还需早做应对。”
“哦?”长公主自帘幕后走出,走到他面前注视着他,距离太近了,燕小乙不露痕迹地皱眉,“那么,小乙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女人的声音无比温柔,却有阴寒之意慢慢爬上他的脊背。
自底层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纵然是军营以军功说话,比文官内阁好上一些,但这种语气他又岂能不懂。
一股厌恶之情直冲心头,纵然如今未欠半分恩义,他对这张与往昔恩人相似的脸,还残存那么一丝尊敬之意,但现在他只觉得恶心。自从他在禁宫中放言要杀皇帝的私生子,旁人都以为他疯了,他是疯了,已是连万人之上的庆帝也不惧,区区一个长公主,连被东夷城刺客刺杀都被认为不配,又是哪里来的自信敢威胁他?
“值勤不利,玩忽职守,自该向陛下请罪。”燕小乙不再刻意低头,他直视着长公主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恕臣不能久留了。”
范闲假扮太监返还钥匙的行动非常顺利,就比如他之前推算这个过程时预设的最坏情况——当他摸进太后寝宫刚要打开床板的暗格时,阴魂不散的燕小乙突然出现在殿门口表示我听见里面有人——这种不幸的事故并没有发生。
但在他还了钥匙跟着婉儿准备出宫的路上,长廊迎面便是那个阴魂不散的大内侍卫统领径直走来,范闲心里暗叫一声倒霉,真是冤家路窄。婉儿心中也有些惊慌,但她临危不惧,停下来打了招呼,甚至就之前刺客一事和燕小乙客套了几句,她的想法很好,只是听起来像是在揭人伤疤。
燕小乙冷着脸回了婉儿的话,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好。范闲低着头,努力将自己与身边的小太监们融为一体,但怕什么来什么,擦肩而过时,他听见燕小乙的低语:“小范大人,又见面了。”
范闲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奈何他现在是太监身份,众目睽睽之下无法回应,也无法和婉儿通气,只能装傻。
但燕小乙显然没打算点到为止,他背对着那群人,忽然道:“郡主,你的小太监,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林婉儿还来不及回答,燕小乙已抓住了范闲的肩膀,带着他跃上了宫殿的檐顶,两人一路飞檐走壁,最后落到了无人值守的废弃角楼之上。
这地方大概许久无人来过,四周荒废不堪,燕小乙任大内侍卫统领时,深夜轮值,常独自一人在此值守,看到蛛网横生的破败之景,不由得心生怃然,一时没有说话。
燕小乙既然认出了自己,范闲也懒得继续遮遮掩掩,直接问道:“燕统领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点被抓现行的示弱都没有,不愧是脸皮极厚的范闲。燕小乙嘲讽道:“早饭时才夸过小范大人胆识过人,这便再见识了一回,不过,没想到小范大人还有打扮成太监的爱好。”
范闲死猪不怕开水烫,知道燕小乙若是想揭发自己,何必特意见自己带到无人之处来。既然没有当场拆穿,显然是有事相谈,甚至还有一点可能有求于自己。虽然他暂时想不出这位燕大统领和自己有啥一致的利益关系,但他面上底气还是做得十足,所谓输人不输阵,动口不动手,只见他淡定一笑,侃侃而谈:“既然是个人爱好,自然要较常人所不同,方才有趣。就像我昨夜大醉作诗三百余篇,其实也是我的个人爱好……”
燕小乙根本不信,范闲乔装入宫,两次三番,怕是昨夜之事尚未做完,今日又来。当真不把他这个大内侍卫统领放在眼里了,不过范闲爱做什么做什么,他也不想管。他领教过范闲不按常理出牌的行径,看范闲这样说下去貌似可以再做个论赋三百,便直接打断了他:“小范大人聪慧过人,想必已经知道燕某的来意了。”
当然没有,我和你根本不熟。范闲挑眉一笑:“那是自然,不过既然是燕统领特意找我,还是自己说出来比较有诚意不是么。”
燕小乙沉默了一阵,范闲一脸贱笑令他十分不爽,但既然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了。
“哥,你说什么?”范府后院,若若吃惊地看着一脸无所谓的范闲,“那个燕统领,要请我们吃饭?”
“是啊,说什么为了感谢今天那顿早饭。若若你要是不想去,哥就拒了他。”范闲朝前方的水池扔出一块石子,内心无数弹幕光速飞过,最后变为不出声的呐喊,若若快点拒绝他!
但他这话当然不能说出口,那个燕小乙表情冷淡,说的话也冷淡,却戳中了他范某人身为现代人男女平等新思想的死穴:“小范大人若是不愿来,燕某不强求。但燕某所请不止小范大人一人,如果若若小姐也不愿来,那么自然作罢。希望小范大人能告诉燕某若若小姐的真实答复。”
燕小乙一口一个小范大人,尊敬之意却半分也无。范闲当然也不会刻意引导若若做什么决定,他这个妹妹最听他的话,但他并不想限制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更何况,这顿饭燕小乙说着请他,实际上恐怕主要是请若若才对。是为了门前推她赔罪吗?这么懂礼就不会上手推人了。又或者这家伙对自己妹妹起了非分之想?
范闲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燕小乙自太平别院初见之时起,便一直在吃,又是羊腿又是西瓜,话说这两样能混在一起吃吗?由此可见自制力相当不咋地。再说他又是私生活混乱的长公主手下,还没让鉴察院调查过他的底细,说不定也是醉仙居的常客。这么看他想接近若若自己万万不可答应,即便若若同意,自己也一定得跟着才行。不过,若若还没说她想去,自家妹妹慧眼如炬,自然能看出那个姓燕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范闲自顾自的一肚子好兄长发言还没有结束,若若轻轻咳嗽了一声,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
这时已是傍晚,清风徐来,暑气方消,风中声息滤出一股清朗的意味。
只听见小姑娘犹犹豫豫地道:“哥,那他约的是什么时候啊?要是爹问起来,该怎么说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