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木子锡

5、初见

　　日本，东京。
　　“总要去邻国看一看不是吗。”飞机降落在成田机场时韶洺向他解释。
　　经过长途飞行的萧迟毫无疲态，并且对这解释将信将疑，反正去任何地方韶洺总有一套歪理。
　　他们搭机场大巴去涩谷，那里的房价贵的令人心疼，但房间小的无处伸展。涩谷的地铁线路纵横交错，从地下五层到地上三层多达二十条，两人在地铁站配套的商场里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前往旅馆的方向。
　　萧迟看他把行李一扔兴冲冲地观察装有音乐声和洗屁股装置的马桶，耐心地询问：“接下来干什么？”
　　韶洺已经把水龙头拧开往浴缸里放水，然后回头疑惑地看着身后尾随过来的萧迟：“你怎么不回你自己的房间泡个澡？”
　　萧迟已经放弃了揣度他的心思，看对方开心地把入浴剂倒进去打出泡泡，淡定地站在原地，遵循不解释且不离开的无赖原则。
　　“我要开始解扣子了，”对方故意面朝着他宣布，“你再看下去我是要报警的。”
　　“你会说日语吗？”
　　“他们也是会英语的，虽然口音好笑得你不知道在说什么。”
　　萧迟惨遭驱逐之后还是留在了房间里，因为他有点担心要是韶洺一时兴起又飞去了俄罗斯怎么办。他平静地等了一会儿，听浴室断断续续地传出拍水声和舒服的轻哼，真好笑，你还以为里面是个普林斯顿毕业的聪明人。
　　对方裹着浴巾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皱紧了眉头，似乎是不理解自己的单人间里为什么会有另外一个人。萧迟以为他要装作不认识自己了，然后韶洺开口说：“你要是不想休息的话，我们就直接去秋叶原。”
　　他的头发打湿了散落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原来的年纪更小了一些,这减轻了瞪视的威慑力。萧迟在这样的目光下缓缓出门，给对方留一点换衣服的空间。
　　等韶洺终于出门的时候，萧迟也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T恤，韶洺的两腮红扑扑的，也许是因为热水浸泡血脉流通了，气色格外好。他的视线在萧迟的背肌上流连不去，被抓包了也理直气壮地回看。萧迟嫌弃地想起对方在飞机上的一夜好眠，趴在自己肩上时留出的口水毁掉了自己的衬衫。
　　“你喜欢动漫吗？”萧迟在地铁上问他为什么要去御宅圣地。
　　韶洺摇摇头，又狡黠地朝他挤挤眼睛：“但是我热爱各种文化。”
　　暑期的秋叶原果然热闹非凡。电器店和手办琳琅满目，导购们很多都是暑假来打工的中国大学生，用流利的母语向游客介绍产品的性能。韶洺饶有兴味地在一个有膝枕和掏耳朵服务的女仆咖啡厅看板前站了许久，被带着猫耳的小姐姐塞了许多传单。他笑着用刚从翻译软件上学来的蹩脚日语推拒：“いいです。”然后转身瞧了瞧旁观的萧迟，装作漠不关心地继续往前走。
　　萧迟看他前进的方向就有点明白了。面前是全日本最大的成人用品店，高达六层。室内陈设充分发挥了空间效率，产品之多、功能之广令人咋舌。前两层都是常规用品，三层以上是男士专区，地下还有一层是只有在小说里才出现的特殊用品，阴森森的。
　　“我觉得这个材质看上去很不舒服。”韶洺站在一个尺寸令人咋舌的产品前，用很科学的口吻评判。
　　萧迟鬼上身地问了一句：“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干的漂亮，好像他可以把对方的回答记到今天的备忘录里一样。
　　“我觉得我们还没熟到可以讨论床上喜好的程度。”
　　“你曾经邀请过我。”
　　“那是酒精冲昏了脑子，”韶洺把插头插上测试了一下震感，“你要是上了就不用问这个问题了。”
　　萧迟当真看见他拿着一个去柜台付了款。为了让顾客避免尴尬，收银台用黑布挡下了柜员的表情，但萧迟觉得对方看到产品时内心肯定咯咯直笑。
　　店员贴心地用不透光的塑料袋包装起来，向他们大声说“走好”。韶洺没有看萧迟的表情，拎着战利品飘然而去，萧迟只捕捉到一点耳朵尖上的红晕。
　　“去银座！”韶洺在坐上出租车后宣称，司机听了三遍日语单词的美式发音才听出目的地。
　　萧迟已经预料到他们会去哪里堕落了。银座名气最响的夜总会，有某议员和某银行大佬在其中权钱交易的传说的那种。桌椅是古典的棕褐色，墙上有淡紫色光斑，门口的木制挂牌上写了每个男公关的名字。
　　韶洺带着犯难的微笑一遍遍打量，然后付了指名费，叫了业绩第一的那个，在对方出来之前，就买了酒吧中最贵的酒。
　　萧迟看他是打定主意要挥霍掉赌场里赢来的钱了，他对价格漫不经心的程度，完全不符合萧迟听到的形象。
　　男公关有一个英文艺名，大概这样比较吃香。他的英语很流利，中文也说的不错，韶洺就夹杂着两种语言和他交谈，时不时笑成一团。萧迟坐在旁边，仿佛和暗灰色背景融为一体。
　　然后他听到韶洺说了那个词，整个人警觉过来。
　　“不，不是休假，我辞职了，”韶洺灌下两指高的香槟，“没有什么原因，就是觉得之前一直都扑在数学研究上，忽略了生活。”
　　萧迟听男公关很老套地用夸张的语气夸赞韶洺“好厉害”，好像这样就能概括他的成就一样。
　　完全不是这样，没有人会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跑到拉斯维加斯的赌桌前，每天把自己活成一个醉生梦死的古代暴君。萧迟看他又要醉了，自从认识韶洺以来，他不是在喝醉就是在呕吐，萧迟不知道他的胃还能不能良好运转。
　　虽然这关自己什么事。
　　“这位先生要喝酒吗？”男公关看其中一个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了，决定试试能不能让另一个再增加一点业绩，“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萧迟看着自己的工作对象正因为重力作用向自己怀中倒来，疏离地对面前的金发男子说：“我们得走了。”
　　他把韶洺架上出租车，用娴熟的日语向司机报出了宾馆名称和位置。怀里的人动了动，萧迟无语地发现他用眼泪又毁掉了自己一件衬衫。
　　“萧迟。”他含糊不清地抽了抽鼻子，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了一样。
　　萧迟从喉咙里发出震动声算是回答，他也没有温柔地撩起对方额前的头发，就这么让对方静静地靠在自己肩上。
　　把韶洺搬运回房的时候对方抱住了萧迟的手臂，就像考拉抱住自家的树一样：“见到你那天，我才第一次能睡着。”
　　萧迟把自己的手交给他握着，坐在床边。
　　事情通常不会这么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