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死了》术述

1、第 1 章

　　“你快乐吗？”
　　他们一家人都会摇头的。
　　他们住在繁华迷人的海滨城市，是发达的经济和自然风光结合得最完美的地方。若是喜欢热闹，城区内的霓虹灯会把你暖上天；喜欢安宁，就去那海边走一走，享受清风混着腥味的亲吻，脚底下有溶化着灯光的大海，头顶上有璀璨到心生敬畏的星河。
　　尽管这些对外人来说都美得不像话，但对于他们一家来说，不灭的灯光，让他们焦虑；璀璨的星空，让他们迷惘；温柔的晚风
　　，不足以吹散他们心中的雾霭。
　　他们各有各的难处。爸爸有才能，却得不到提拔；妈妈长得美，总听见同事的坏话；他不够优秀，却很想上北大。
　　有时他们会尝试倾诉，但很不幸，谁都不愿意喝对方倒出来的苦水。所以他们会吵得不可开交，但安静后的心，除了悔意就空荡荡。
　　后来他们想通了，也懒得发起冲突了。所以继续和谐而不悦地生活着，每天就算很累也很难入睡，在失眠的夜里静静发呆。
　　怎样才能变得快乐呢？他很想知道。他真羡慕他的女同学叶，不管学习多累，压力多大，她都能有理由露出笑容。
　　有一天，他们一家卧在沙发上看电视，弹出一条广告和一张灿烂的脸：“你想变得快乐吗？”
　　具体地广告内容他已经忘了，大体好像是一家声称能带人找回快乐的旅行社。
　　他只记得开头的那个问题了，估计爸爸和妈妈也是这样。他们盯着电视屏幕，却在想自己的事。
　　沉默了一会儿，爸爸拿起了拨打热线的手机，一个快活的声音接了电话：“啊哈！当然可以，我亲爱的先生，不过您要想好是预定哪种价位的旅行......快乐可不是免费的，您说是不是？”
　　一系列的商定后，他们把日期定在了下个周末。
　　“一言为定，我亲爱的先生！请记住是在下个周末，除了您身上最舒适而且最便宜的衣服，什么都不用带，包括一切电子产品，我们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挂了电话，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该不会是个骗子吧？”妈妈忍不住问。
　　不过这个质疑没有说服任何人改主意。
　　下个周末的清晨，他们如约到达了集合点。另一张灿烂到不真实的脸用热情的姿态欢迎他们的到来，但他的心中飘过一丝疑虑。
　　上了车，灿烂脸用最饱满的热情给大家介绍“新来的”一家人。
　　这个旅游团基本由家庭组成，男女老幼都有。这些陌生的人很亲切地招待他们，就像他们早就亲密无间了一样。
　　灿烂脸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导游的身份，随后发给了车上每一位游客一小包糖果。
　　“请大家拿出刚刚发下去的糖果，将它慢慢地送入口中，把糖果放在舌尖上，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将全部的精神力都集中在自己的味蕾上。”导游向大家指示道。
　　他照做了，感觉糖果带来的甜味瞬间充斥了自己的大脑——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糖果。
　　“这是能让大家忘掉忧愁的特质糖果，大家可以叫它‘忘忧糖’。”灿烂脸向大家介绍。
　　“这可是我起的名字！”车上一位游客似乎很得意。
　　“没错没错，正是大家的支持，我们快乐旅行团才有今天这样的昌盛局面。”
　　“可这个味道......明明是开心牌的水果糖啊！”他刚刚回过味来，向人群嚷。
　　但大家似乎并没有奇怪，包括导游在内，都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您说的对，味道确实没什么区别，”导游耐心地向他解释，“但请问这位小先生，你平常吃过开心牌的糖果吗？”
　　“当然。”
　　“那你是否有过此时此刻的感觉？”
　　“这个......”
　　“平时的你含着开心牌水果糖的时候，有没有感觉甜味覆盖了所有的烦恼，而快乐即将占了上风？”
　　“没有。”
　　“这就对了，这就是我们‘忘忧糖’的功效，忘记忧虑，让大脑给快乐腾地方，这便是我们寻找快乐的第一个环节。”
　　就算是如此解释，他还是不免怀疑，但还是按照导游的引导参与各种活动。一路上，他们放声齐唱最烂大街的歌曲，玩简单得有些低级的游戏，导游的口才看起来很好，一个又一个段子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没有人睡觉发呆，没有人玩手机打游戏，也没有人自顾自地娱乐，新来的一家也渐渐抛弃了拘谨，每个人都积极地参与这些看起来很有趣的活动，就像一群出来郊游放圈的小孩子。
　　活动的间隙，导游还专门过来向新来的一家普及基本常识，包括不透露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权力地位，不对任何人的外观和言行发表任何评论色彩的言论......
　　“你是叶的同学吧？”导游又殷切地问他，“我是她大姑父，她们一家也经常和我出来玩......喏，就在那儿。”导游指向一对夫妻。
　　“怎么没见她来？”
　　“哦，谁知道呢，昨天突然就感冒了。”
　　目的地是一片自然风景区，有一大片供人野餐游戏的草地。
　　根据导游的引导，大家继续参与和尝试新的游戏，在一片大草地上跑跑跳跳。欢笑声此起彼伏，几乎填满了身后的峡谷。
　　等到大家都差不多玩累了，导游请大家坐下来，围成一圈，自己站在中间。
　　“现在，请大家再一次闭上眼睛，”他向大家指示，“回想一下在平时让你烦恼的事。”
　　他尝试在大脑中回放那些糟心事，包括同学间的矛盾，学习的压力......但神奇的是，就算他记起了这些消极的东西，他的好心情也丝毫没有被改变。
　　他睁开眼睛观察四周，发现包括爸爸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相信大家都收获了一份快乐，那么，现在，我邀请大家进入午餐时刻！”
　　随即是来自大家的欢呼。导游带着几个工作人员带来了颜色鲜艳的野餐花布，五颜六色的盒子里装着各种糕点和零食。
　　大家十分客气地分享食物，他听到旁边地阿姨说，午餐其实也是茶话会时间。
　　他感觉很稀奇，因为在他家里，吃东西的时候切忌发出声音。
　　但是大家都在边吃边说笑，没有一个人在为吃相或者其他什么而有所顾虑，他还听见了落到爸爸妈妈身上的话题。
　　“老哥，真是羡慕你呀，媳妇这么漂亮，可得好好宠着呀！”
　　“哎呦大哥，怎么着，你老婆你就不能好好宠着了？”
　　“哈哈哈哈......”
　　这样话题，在他们家都叫做“轻佻”，但在那时，他看见了爸爸挂了张红彤彤的脸，一把搂过身旁害羞的妈妈，在人群中肆意欢笑。
　　没有人发出异样的目光，也没有人指责什么“成何体统”，只是一起大笑着，把这对夫妻围了一圈。
　　真是奇怪，明明是个平平无奇的春日，但眼前的一切他似乎都从来没见过——天还可以这么蓝，阳光可以这么暖，天边的云可以这么软，他们可以这样毫无掩饰地开怀大笑。他放松地躺在草地上，身体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托着，轻飘飘的。脑子里反应的全是可以看到的听到的，一点多余的杂念都没有——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快乐？
　　等到夜幕降临，他们才带着一身甜蜜的疲惫回到家中。妈妈在归途中不停地感叹。
　　“我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快乐了。”
　　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今天晚上，他们睡得格外香甜。
　　等到第二天一醒来，他们又被各种糟心的事缠住了，再去想想昨天干的那些事，感觉不是幼稚就是低级。
　　于是，他们渐渐相信了那颗糖果、那段旅行的功效。此后的每个节假日，他们都会预定一场快乐的旅行，享受一场有期限和价格的快乐，尽管那价格实在不菲，高出平常旅行社好几倍。
　　就这样过了一年，这些定期的旅行成了他们一家的必需品。
　　但是，去了好几次，他从来没见过他的女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