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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归家去 ...

  •   冬日里不多见的艳阳天,暖意却因着清冷完全聚不起来,天边的云都好似被冻住了似的。
      我和平果儿并排仰在往北方去的一辆牛车上,身下是厚厚的稻草垛,面上是懒洋洋的太阳光。平果儿紧靠着我,迷迷糊糊地打着盹儿,头发蹭得乱糟糟。
      这样的情景本该多么温馨而美好。我打了个呵欠,摩挲着手中那支珠钗。钗上干干净净的,没一点污染。这真叫我怀疑,那一天,它是不是真的刺进了一个人的身体里。
      我握着那支钗,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闭上眼睛,眼泪便潸然,悄无声息地流进鬓发中去。
      那仿佛是一个梦,朦胧着,格外不真实。
      三个人怎么能叠压在一起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能模糊地想起,我扑在沈青铎身上的时候,大夫人的一只手肘重重地按压在我握住钗的那只手上面。
      我迅速感觉到手上被温热的液体浸湿,而身下的沈青铎则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而猛地一颤,随即便开始微微发抖。
      大夫人压在我身上的时间很短暂,她的的手肘也被云珠旁边的纹理割伤了,几乎只在瞬间,她便闷哼一声滚到一旁去,捂着手肘哀嚎不已。
      在她手肘拿开的瞬间,我看到她衣袖上大片的血迹,开始我以为只是她的血,但是当我感觉到我拔不动那支钗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支钗正正地插在沈青铎的胸膛上,没进去几乎一半。
      我惊得立刻松了手,满手的鲜血在地上甩出一串小血点来。
      沈青铎的脸色即刻黯淡了下去,但是他的眼睛却不依不饶地盯紧了我。慌乱之中我看不懂他的眼神,我只是感觉到他很难过。
      很难过很难过。
      这时候,有人听到了响声,闯了进来。我只能记起江醇惊恐的脸,另外一个是季来还是程晓年呢?我没有心思去搞清。
      我早已经泪雨滂沱了。
      任凭江醇他们怎么叫他,他一动都不动,只是盯着我,眼神一瞬不瞬,仿佛在看一件即将要泯灭的东西。
      忽然,他的手握住了那支钗。然后他开口了:“鹭鸶,你走吧。”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便将那支钗用力拔出来。
      鲜血喷溅的瞬间令我胆寒,我眼前忽然什么都不见了,唯独剩下一片鲜红,之后便什么都不晓得了。

      后来是平果儿叫醒我的。
      彼时,我躺在雪渡的床上,旁边桌上放着我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和一包鼓鼓囊囊的钱。
      而我身上干干净净,一滴血迹都没有。而那支钗,安安静静地躺在我掌心之中。
      我心中陡然一紧,翻身下床,打开门却见到满眼血丝的程晓年。
      “沈青铎叫你离开。他说如果那是你的决定,那你便再不要回头。他要你记着,一回首,便是要心软的。如同他,一直闷着头往前追着你,一直追一直追,他并不累,甚至甘之如饴。但是一回首,瞧见了你的眼泪,便心软了。他从来不是一个犹疑的人,对你曾经也是一样,可是自从瞧见你的眼泪,他便迟疑了,开始动摇,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他一贯果断,可你却让他举棋不定,仓皇无措。他没有办法了,眼下他只能放你走。”
      我咬住嘴唇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一手拿着包袱,一手拽着平果儿离开了。

      离开吧,离开吧。
      沈青铎,咱们本就不该有交集的,眼下这样离开,其实正好。

      我终于收回思绪,眼前被阳光刺得一片血红。
      忽然想起娘亲的话来,若是你认定的事情,要争取的话,要舍得力气。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
      我再也不恨沈青铎了。再也不恨了。

      回程浑浑噩噩的。
      本想加快脚程,于是又从镇江转了水路,提心吊胆地随人家的木材商船一路北上,行程倒快,但是等到了台庄河道,却突遇河道冰封,河中心的冰层足足一拃半厚,砸都砸不开。我们只能再次换乘,好不容易找了一驾吱吱呀呀破烂不堪的牛车,继续赶路。
      平果儿这几日大概是在沈园吃得太好玩得太好,生出了少爷气,愈发娇弱起来,坐这烂牛车好似屁股底下长了钉似的,哼哼唧唧。我不耐起来,吓唬他再不老实就将他扔下去,他这才老老实实闭了嘴,坐姿无比端庄。
      直到第三日午后,我们才终于回到济南城。
      从看得见城关的时候起,平果儿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在牛车上站着蹦高,唧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问我济南城里有没有糖葫芦,一会儿问我济南城里有没有人会打弹子。
      我低沉的心情仿佛被他所感染,离城关愈近,便愈发欢欣。

      终于过了城关,我拽着平果儿几乎脚不点地,见了熟人连招呼都顾不上打,急吼吼地直往家里冲。
      又瞧见悦安绣庄的那块暗红的招牌时,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我总共离家一个月不到,却仿佛已经隔了几度春秋,这些天来所有的记忆上一刻还在我脑中乱七八糟地盘踞着,这一刻,却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克制不住地跑起来,一步跨进店里去,将满店铺的客人吓了一大跳。
      我哪里有心思管他们,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直嚷嚷:“娘亲!巧哥儿!我回来了!”
      巧哥儿正在帮客人挑丝线,一样一样的搭在手臂上给人做比对,先听见我声音,身子便颤了一颤,抬起头时,泪珠子便已经滚了一脸了。
      这丫头先是立着好一通嚎哭,接着手里的丝线什么的全都摔到地上去了,扑上来攥住我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替她抹了抹泪,对着店里的客人们亮着嗓子道:“今日悦安歇业了,各位的绣活儿写下单据吧。”
      店里的客人多半都是认得我的,也都不在意,心急的也只是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的花色样式,不时便走了干净。
      巧哥儿仍旧是哭,手里一条帕子给哭得透透的,我耐不住了,问她娘亲在哪里。
      她这才拽着我往后堂走,也稍稍气顺了些,便开始数落我:“你总是这样野性子,想到什么便是什么,拦都拦不住,总归是个女子,一个人没头没脑地往外头闯,吃亏了怎么办?叫人骗了去怎么办?都晓得你是救涂家少爷的心切,可你也太莽撞了些,你呀你,都不晓得夫人有多担心……”
      我驳不了话,只好讪讪地笑:“我这不好好地回来了么!”
      一旁的平果儿亟亟地跟,拽着我衣角发问:“鹭鸶,鹭鸶,她是谁?”
      巧哥儿正抹着泪,低头瞧见这么个小人儿,顿时吓了一跳,惊嚷道:“这孩子哪里冒出来的?”
      我从从容容道:“我捡的。”
      她惊得都结巴了:“哪,哪里捡的?”
      “大路边边上。”我鬼鬼地笑。
      真是奇怪,远远地瞧见悦安的招牌的时候,我眼眶里还酝着一包泪的,可是瞧见巧哥儿的那一刻,就全都不见了,相反的,倒欢欣雀跃极了。
      及至中厅,便瞧见娘亲坐在廊下暖阳地儿里,鼓捣着绣活儿。
      娘亲穿着上年的绒面儿卍字朱红色短马甲,瞧着仍是簇新的,头发梳得齐整整,一点儿都未变。她端正地坐在圆凳上,微微偏着头,认认真真地走针。
      我上前一步扑进她怀里去,撒娇地拱了拱,糯着嗓子甜甜地叫:“娘亲。”
      娘亲仔细地收了针,埋怨道:“还是这样不仔细,当心给针戳了脸!”
      我便规规矩矩地跪在娘亲面前,道:“娘亲大人,小女自作主张,一去这些日子,实在叫您担忧了,小女自觉行为不妥,求娘亲大人责罚。”
      娘亲瞧了瞧我,忽然笑了,眼眶子里一团雾色瞬啊瞬的,声音有些不稳:“你这傻孩子,我责罚你作甚?快点起来吧。”
      我于是又扑进她怀中去,“娘亲、娘亲”地叫个不停。

      对于我的离家,我原以为娘亲要么会搂着我嚎啕一阵,要么会拧着我耳朵数落一顿,可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有几分赞赏似的,和巧哥儿去厨房做了几样子我平素爱吃的小菜,谓之接风洗尘宴。
      平果儿瞧着她们陌生,于是便只是粘着我。从后堂到厨房,从厨房到中庭,从中庭到后院,像条尾巴似的。
      我烦了,哄他去后院里打弹子玩,自己蹲在厨房门口啃冬萝卜,和娘亲他们聊一路见闻经历,不提防,他便又蹭了过来。
      娘亲一边切菜,一边听我细细说他的身世。
      他伏在我背上,我感觉得到他紧张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极快。
      听我说到他娘亲临终前托孤的段落,巧哥儿不胜唏嘘地道:“真可怜真可怜……这样小的人儿……若不是遇见鹭鸶,可怎么办呢?”
      娘亲略一思忖,道:“这孩子便留下来吧。鹭鸶,你得空便教教他读书写字,男孩子,不懂些文字是不成的。”
      平果儿这才松下气来,从我背上蹭下来,蹲在我旁边,一个劲儿地笑,别提多灿烂了。
      我啃完一截萝卜,拍拍裙子,问道:“那涂虹一呢?他应当也给放回来了吧?”
      巧哥儿疑惑道:“鹭鸶,涂虹一早给发配充军了,你此番找人救他,也回不了这样快的呀?怎的这样心急了?”
      充军?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归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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