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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贼先生事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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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被娘亲罚了站墙角,我也没怎么辩解。
本以为事情便这么完了,没曾想,过了没两天,在中午的饭桌上,娘亲竟说要给我请位先生!
我又不是不识字!打小爹爹就教我吟诗断句的,那些老厚的诗集子我虽不明白意思,但是读下来也还是流畅的。爹爹也讲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对我不怎么要求,娘亲更是不曾有过半句反对,怎么到了今天反倒讲起这些来了?
我嘴里还叼着半个鸡腿,一时间不晓得该作何反应。
“你倒是愿不愿意?”娘亲又追问我一句。
我这才醒过神来,鸡腿往碗里一丢,扭着脖子道:“不要。”
“当真不要?”
“说不要就不要!”
“那好,以后你就不要想出去玩了。”娘亲把木箸放下,正色道。
“凭什么!我又不是不识字!”我辩道。
“可天下识字的女孩子里有几个像你这般疯癫的?成天鸡飞狗跳地闹腾,像是托生错了似的,再不煞煞你这性子,还不晓得要生出什么事端!我也不指望先生能把你调教成什么大家闺秀,只要安安生生地有个女孩子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
“不许再可是了!这事便这么定了,若是再反抗,小心我从此禁你的足!”
娘亲似是发了狠,我不敢再强辩,心里却仍是不服气的,抓着大鸡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请先生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娘亲接着便开始张罗人选。没过五天,便有个尖嘴猴腮的老头子捋着稀稀落落的胡子坐到了我的面前,和颜悦色,却怎么看都不顺眼,总觉的他眼神有点飘。
当日就开始授业,这老头子学识平常,又呆板,我听了没有半个时辰,便困得眼皮打架。他倒也不恼,只管念诵。不多时我便梦周公去了,醒来后却总有那么一点别扭的感觉,却又说不着究竟是什么。
好不容易挨过了十来天,我日日倒要在他眼皮底下睡上一场,他居然也不跟我娘亲汇报,想想也许是要跟我秋后算账,日子还长得很,到时候怎么样谁知道呢?我也不在乎。
过了半月,这天吃过晚饭,我老老实实地在娘亲房里描字,娘亲坐在一旁做绣活儿。巧哥儿和香紫在各间房里做清洁。
可没过一会儿,巧哥儿就推门进来了:“夫人,书房那个翠色绣屏怎么不见了?我找了找,也没见搁到其他房里呀?”
绣屏?什么绣屏?
“鹭鸶,是你打碎了没敢说吧?”娘亲严厉地看着我,“有先生看管着怎么还这么淘!”
先生?
我心下顿时就明白了,嘴上没好气地答:“问我作甚?怎么不问问你们请来的那位先生?”
娘亲放下针线:“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先生拿了去?”
我刚要答,忽然想到,若是我说是先生拿走了,娘亲肯定要问我如何知道,既然知道了又为何不阻拦,那样的话,岂不是要承认自己没用功了?给娘亲知道我不用功,还不得被揍得体无完肤?
我想了想,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闷闷地抵了一句:“反正不是我。”
“怎么不争了?”娘亲很是意外。
我不吱声儿,拈起毛笔静静写字去也。
“正经也不算是什么值钱东西,夫人也就别计较了。倒是小姐这几天表现的不错,即便犯错,也是可以原谅的嘛。”巧哥儿忙着打圆场,替娘亲递上一把绣线,又把烛芯儿挑了挑,继续道,“不过,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倒是觉得对那位先生,咱得多个心眼儿。”
娘亲不置可否,摇摇头继续做绣活儿去了,巧哥儿过来替我磨墨,悄悄地冲我做了个鬼脸。
我翻来覆去地半宿都没睡,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悠悠然爬起来,还倦倦的,于是在院子里“哼哼呀嘿”地打了一会子拳,好抖擞抖擞精神。
收住最后一拳,忽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打到了我的脚边,转头一瞧,居然是那个叫涂虹一的小子,正骑在墙头上,手里把玩着几颗石子儿冲我直乐。
“你来做甚?”看他一脸闲适态度,我倒有几分羡慕,没好气地问道。
“你怎么老不出来玩啊?上次不是还说让我带你去找大明湖的□□么!”
“忙着抓贼呢,没空!”
“抓贼?有意思,说与我听听?”
“懒得理你。”我提脚便走——打了这么一会子拳,我倒有些饿了。
“哎哎哎,别走啊。”他从墙头上翻下来,三步并作两步拦住我。
“干嘛!一大早就私闯民宅!”
“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呢。我可是人称‘赛诸葛’的——哎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我这还正饿着呢,哪有闲心跟他贫,于是扭头便走,可想想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房门又都没落锁,我放心不下,还是先赶他走比较好。
一扭头,他却已经又坐回墙头上去了,晃荡着两条腿,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这家伙,怎么比猴子还敏捷?
他道:“没意思,没意思,小爷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查看你捉贼进程。”
说完,手臂撑直,身形一晃,便从墙头上跳下去了。
这人!真莫名其妙。
唉,管他管他!吃饭事最大!
我抬脚便要往前院去,忽听墙外又有声音飘来:“不过,就凭你那脑瓜子,我看想捉住贼人简直是痴心妄想!哈哈哈!”
“你少瞧不起人!呸!”
刚才他从墙头跳下去的时候,我居然忘记诅咒他崴脚,失足,屁股摔成八段!
脚边正巧长了一丛马齿苋,当做他的脸,使劲碾。
气哼哼地往前院冲,巧哥儿端着个茶盘迎面走过来,险些被我撞到,端平茶盘,冲我直嚷:“跑这么快作甚!大白天又没鬼追你!”
“给我做饭去!我饿了!饿死了!变成饿死鬼我就把你吃了!”我抓住巧哥儿就是一通乱晃,把巧哥儿吓得一愣,醒过神儿来就使劲给了我一胳膊肘,道:“一大早就失心疯?赶紧的去把自己收拾收拾,人家先生都到了!你看你那眼屎!快洗脸去!”
一提那个先生我就有气,瞥见巧哥儿端的茶,问:“这是给他的?”
巧哥儿点头,又跟我咬耳朵道:“咱们昨儿个怀疑归怀疑,拿不到证据也没辙,那翠屏也算不上什么值钱东西,了不起咱们等他教完这个月,寻个由头退了他便是。你只好好的别生事。”
我点点头,还觉得气不过,看见茶碗,灵机一动。
掀开碗盖,我“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进去,巧哥儿又好气又好笑,还故意问我:“现在先生就在厅上坐着,换一盏也来不及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就这么端进去呗。”我亦故作严肃。
两人对视一眼,憋不住大笑了一通。
接下来的两三天,彼此间相安无事。我仍旧有点小小的不甘心,可是巧哥儿都那样说了,我亦不想娘亲为难,想想也就作罢了。本打算在他课上坐足两个时辰,亦可算作盯梢,没奈何这先生的安眠效力非常,我仍旧是每日一场囫囵觉,醒来懊悔,还不能让他看出神色。
没曾想这贼先生欺人太甚,没出五天,我正在后院墙根儿下挖蚯蚓玩儿,巧哥儿找到我,说书房少了一方砚台。本来为了防贼,书房里能收的值钱东西都收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全是些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想着读书人再紧缺也不会短这些,又都是搁在明处,也就没仔细收着。
这事还没说与娘亲知晓,我和巧哥儿在墙根儿下边压低声音嘀咕,巧哥儿说干脆将他辞退了,落得干净,我却不想就这么便宜他,便把对付此人的差事揽了下来。
巧哥儿骂了一通之后便去前面铺子里帮忙,我缩在墙根儿下的阴影里想计策。
“喂。”
声到人到,投在地上的墙的阴影里凸出来一个黑黑的头的形状,还左顾右盼地晃啊晃。
“嗯?”我眼皮都懒得抬。
“捉贼捉的怎么样了?”
“大婶,您还真是热心肠啊。”
“哎,哎,往旁边让让,省的我下来砸着你。”
“你这人可真是——”虽然嘴上这么埋怨着,但我还是往旁边挪了挪,他身手利落地跳下来,衣袂拂过我的脸,痒痒的,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味。
“真没羞,男的还擦香粉!”
“香粉?”他嗅了嗅自己的衣袖,“哪里有?鼻子有毛病吧你?”
“明明就是有!跟什么花的香味似的。”我凑近了又仔细地闻了闻,笃定道。
“花香?这可叫你说着了。我爹爹,就是专门侍菊的商贾。”
吓,看他那穿着气度,衣冠楚楚,玉目清秀,偏生又骄纵,我还以为他是哪家被宠溺坏的官家公子哥儿呢,不过想想也是,官家子弟,哪里会没事攀人家墙头呢?
“哎,你还没说那捉贼是怎么回事呢,快说来听听,我最喜欢帮人家解难了。”
“我看是巴不得见人家鸡飞狗跳吧?”
虽然一边斗嘴,但还是把事件经过跟他说了一遍。
他坐在大水缸边上晃荡着两条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有个法子,准叫你明天就能当场揪住他的小辫子。这老贼,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无非就是为了让人相信他不心虚,一般贼子作案后,不都是溜之大吉么,他反其道而行,也就是为了标榜自己是清白的君子。这样的人,你不抓他现行,是制不住他的。”
我听他说得在理,便催他继续说下去。
“你只这般便是……”
我听着听着,忍不住乐了。
“莫笑,莫笑。你可记清楚了?”
我使劲点头。
“嘿嘿。哎,不过你娘亲干嘛非得给你请个先生,去私学不是就挺好的么?伙伴也多,热闹的很。”
“私学?我们家那边不兴这个,大多数都还是请先生上门授业。像闵秋宵啊,他有三个先生呢。”
“三个先生?天呐,他肯定是个书呆子。还是私学好,大家都在一处做伴,有意思得很。”
我被他说得蠢蠢欲动,打定主意等辞了这个贼先生,我就跟娘亲去说上私学的事儿去。
次日贼先生一进大门,就发现气氛不太对劲,那学童小姐跪在院当中嚎啕,管事的大丫头畏畏缩缩地站在檐下,大气也不敢出。
“先生,先生。”见他来了,大丫头便轻声招呼道。
“怎么了这是?”
“唉,先生,您可不知道,最近这家里不知怎的,总短少物件,毕竟少的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家夫人寻思也就不可能是贼人所为,偏生我们家这位小姐又淘气得很,备不住是她不小心打碎了的,问她时候她又偏不承认,这不,教您看了笑话。”
贼先生心下大喜,嘴上却还是得装作一副好好先生的语气:“小孩子天性多动,偶尔犯些错误也可爱,无需太过严厉了。”
“说的也是,鹭鸶,还不快跟先生去温书去?书房这会子香紫还在打扫,先生,麻烦您带鹭鸶去偏厅吧。今儿个夫人要收一批新丝线,忙的很,你运气好说不定就免了挨打,快去快去。”
贼先生带着扁着嘴的学童来到偏厅,等到摊开书本来,那小学童还抹着眼泪:“先生,先生,娘亲怎么就不听我说话呢……”
桌角上放了个藏青色的布袋子,鼓鼓囊囊,学童小姐看了两眼,拿起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自言自语道:“要付给人家的银钱就丢在这儿,一会儿不见了又要赖我?真是的……”
之后没过一个时辰,学童小姐又歪头趴下了,香甜地顺着嘴巴,还有点轻微的鼾声。
贼先生觉得时机已到,于是轻轻地,轻轻地,踱步过去,伸手出去……
就在他拿到那个藏青色布袋子并塞进袖笼的那一刹那,巧哥儿推门进来了:“小姐,那个银钱带子——先生!您在做什么?”
贼先生一个心虚,手指一松,银钱袋子啪地掉在地上。
“先生!原来是你?”学童小姐像是瞬间惊醒一般从凳子上跳起来,先是不敢相信地瞪着眼睛,然后便抓着贼先生的手去见自己的娘亲了。
在娘亲面前我可劲儿地撒泼,又哭又闹。那贼先生被我折腾得不轻,白着脸哭爹喊娘地告饶。
娘亲素来不愿多生事,叫他把东西退还回来便放他走了,我本不依,趁势提出去私学的意愿,娘亲被我缠得没法子,只好答应了。
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一溜烟跑去大街上寻涂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