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好运小孩

3、灾情

　　次日早朝各地灾情的急报堆了一朝堂，黄冕看着跪了满地的官员，把攒了一晚的脾气光明正大地发了出来。

　　“灾情之事，朕已知晓，诸位大臣可有良策？”

　　“皇上，此次河水泛滥，以暮江、南阳、蜀黍三县水灾严重，接连波及的其余十几个郡县都在秋收之际请奏减税，这……这黎明百姓可是等不得啊！”户曹赵经景说完，“扑通”一声跪下了。

　　黄冕皱着眉想了想才开口道:“今年各地赋税减去三成，以李默为主事，赵经景、洪宇辅之，国库和粮仓开放，以暮江、南阳、蜀黎为主，全力赈灾。”他环视一圈，对着一个方向问了句:“诸位是否有异议？”

　　没眼力见的廖隆海刚喊出前半句“有事启奏……”便被打断了。

　　“皇上!”

　　来了来了，他又带着那张嘴来了。

　　“皇上，灾情一夜之间突然爆发，赵户曹只知灾情严重，怕是不知晓这上奏的折子里邯郸、卢明两地也跟着上报灾情，邯郸和卢明已靠近疆北，乃是常年缺水之地，真不知这祁水是会飞不成！”

　　洪宇说完，也“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经景跪过的地方。

　　“臣以为，此次灾情与宋堂宋将军有些关系!”

　　“宋将军未按召回京皇上不加惩罚而予以官职，已是皇上仁义爱官，可这回京时所经之地倒是跟这折子里的灾情之地差不了几分。”

　　“这太过蹊跷，望皇上拨款赈灾之时，不忘按照律法还宋将军清白！”

　　他话音刚落，静了几秒的宣和殿便像是闹哄哄的街景集市，大臣们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宋堂头未抬，只盯着衣角，面目说不出的沉静安然，像是被卷入纷争的不是他。

　　片刻之后，他才扭头睨了一眼伏在地上参他的红褂之人。

　　此人可当真比他老师史文恭还敢说。

　　黄冕要不是坐在龙椅上，他都要笑出来了，他掩唇咳了声道:“这邯郸和卢明毗邻十方疆北，确属干旱之地，祁水倒真飞不到！”

　　他看了廖隆海一眼，殿外便传来“宣！”

　　一名将士从殿外匆匆而来，与还未起身的洪宇来了个排排跪，跟着朗声道:“臣周贺参见皇上!应途中耽搁些许时日，特来请罪，而灾情之事已着人提前拟笔，请皇上过目！”

　　黄冕从廖隆海手中拿过还带有余温的折子，当着百官的面默声看了起来。

　　“周爱卿此番辛苦，爱卿此次耽搁倒是叫朕捡了个便宜，功过相抵。”他把折子交与廖隆海，沉声道，“虽此次灾情波及甚广，但依周爱卿的折子里所记载的受灾地区，各地灾情并未再加重。”

　　“祁渠水道的修建倒是有了功效，退朝之后，按原旨意行赈灾事宜。”

　　廖隆海为难地看着几步台阶之下梗着脖颈，跪地不起，独树一帜，鹤立鸡群的洪宇。

　　翻涌在他舌尖的话起起伏伏，明明说了不下百遍的官方话愣是没敢说出来。

　　黄冕看了看装透明人的宋堂，又瞧了会儿像是打算长跪不起的洪宇，他在一片嗡嗡声里摩挲着龙椅上雕刻精美的龙首。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微垮着肩，声音里带了些看笑话的意味:“洪爱卿所提之事有待商榷，宋将军在何处可有话说？”

　　宋堂盯着宋太尉肩处里衬的目光随之一动，他挑了个干净未跪之地跪下，语调无波无澜:“未按召回京，臣罪该万死。”

　　这请罪着实让人挑不出错，灾情之事未提分毫，但未按召回京又罪不至死。

　　这也算是直白的告诉跪着的新一任御史大夫:我宋堂认前一个罪名，可后一个罪名跟我有关系不假，但我不认。

　　“宋将军言……”

　　与当今的皇上看了个对眼，在对方眯着眼的警告下，洪宇眉梢微动，他先是咳了一声，接着紧绷的声线显示出毫不退让的气势:“皇上!”

　　“忘皇上三思啊！”

　　连喊了两声“皇上”，连宋堂他爹都不怕的洪御史洪宇听起来着实气得不轻。

　　背景复杂，势力盘根错节的大宥，洪宇是个奇葩。

　　无背景无势力，靠着荐举一层层爬上来，才能和品行就连当朝宰相阮邢也与自己的门生夸过他。

　　但此人就是有个不太适宜的破毛病，见不得皇上有一点点的偏颇和不妥，通俗点说就是，见不得皇上偏心眼儿。

　　能在皇帝眼前混个眼熟的官都被他各种借口参过，朝堂里如松如竹般正直的宋太尉都怕他狗皮膏药黏上来。

　　黄冕被他气笑了，他看着红红绿绿紫紫的一排排大臣，恼意又开始上涌。

　　没一个省心的。

　　“没人告诉你吗？洪御史。”他语调轻柔，毫无攻击力，把仁和贯彻了极致。

　　洪宇垂首，揣摩圣意。

　　宋堂嘴角几不可见地上翘，大方出声:“皇上，宋堂愿如洪御史所言，领命受罚，并捐出现下官职未来半年的俸禄为当今灾情献绵薄之力。”

　　洪宇跪在一旁，宋堂说前半段话时牙疼地想:这是给了他一棒槌，又给了他一颗甜枣？

　　说后半话时，他牙都快给咬碎了。

　　百闻不如一见，这宋小将军果然如传闻里一样，不仅是个惯会蛊惑圣上的蓝颜祸水，还是个爱煽风点火的不齿小人。

　　他刚想说话，上位的帝王果然如众人所想再次开了金口。

　　“宋爱卿作为表率，诸位爱卿理应向其多加学习。”

　　“这国难当头啊!”

　　这下不止洪宇咬碎了牙，默不吭声做背景的所有人都开始咬牙。

　　上次宋太尉作表率，生生刮走当朝大臣三个月的俸禄，这……

　　这不愧是宋太尉的儿子!

　　足足半年俸禄说不要就不要，真是应了句俗话:长江后浪推前浪。

　　没人敢上前，早朝又开始陷入安静，只不过此种安静，当朝天子喜闻乐见。

　　“阮相事务繁忙，此次表率之事越俎代庖，交由宋太尉，诸位爱卿若无异议，今日早朝便退了。”

　　满朝文武百官顿时跪了一地，齐呼“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黄冕起身走了几步，又转身走回龙案前，朗声提醒道:“太少的，宋太尉就别收了，只记下姓名便可。”

　　满朝文武百官:“…………”

　　“赵经景前日刚买了一处府宅，阮相刚给他家阮鸿榆娶了妻，还有谁……何大人，何大人最近修缮，刚欠了十里石坊将近四千石。”
　　“哈哈……最难的应该是房太常，他上次被你父亲那三个月刮走了一半小金库，你这半年下去，房氏怕是要断他三个多月的散钱。”

　　宋堂安静坐对面听着朝堂里的八卦，他刚回长安，还没来得及到处看看，下了朝便被李默拉到了同福酒楼。

　　李默点了一桌子这几年长安流行的菜式，让他尝尝。

　　李默与宋堂是同窗，从贵胄小学到太学，两人断断续续同窗了好几年。

　　虽然宋堂在疆北与长安的所有人都断了音讯，但架不住同窗情谊深厚。

　　李默：“我觉得这几道是你最喜欢的口味，你尝尝！”

　　宋堂喝了口酒，没动筷，道：“李默，你今日刚领的圣旨。”

　　“我知道，灾情之事十有八九是……”他屈指在桌沿轻敲了一下，又重敲了一下，敲完就对着宋堂笑。

　　“是不是？”

　　宋堂也笑，他拿起木筷，开始尝每一道菜。

　　宋堂还在长安时，在那少得可怜的宫外时间里，不用照顾宋晓婧，他只是宋堂的那点时间里，会跟李默一起来同福酒楼试新菜式。

　　两人都算是长安出名的公子哥，同福酒楼的老板乐意与他们结交，他们一开始说什么什么菜式好吃，老板私下就会用“宋家世子最爱菜式XXX”，“李家世子最爱的XXX”来说服一些食客。

　　有一次他俩在酒楼的食客眼前闹了个大笑话，他俩当时脸皮薄，很久没再去同福酒楼……

　　李默见他提筷前看了掌柜一眼，他环顾一圈之后，跟宋堂隔着张木桌回顾往昔：“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我误会他们说得多少一次的尴尬。”

　　宋堂明显对他所提之事印象深刻：“嗯，我也记得。”

　　李默差点没仰后桌去，他笑道：“我后来才琢磨过来，你那日跟我一样也误会了是不是？”

　　二十九岁的宋堂跟十九岁的宋堂比起来，明显脸皮厚上来了，脸不红心不跳地点头，道：“嗯。”

　　挚友八年没见，各自的经历又大不相同，更是没有丝毫交集，聊起来要费事许多。

　　宋堂跟他解释了一大圈疆北的背景和民风民俗，才让李默明白为什么疆北娶亲只娶善妒的媳妇。

　　李默前几年刚娶了个温柔解语花，实在不敢苟同疆北的善妒媳妇。

　　他在脑子里咂摸会，还是接受不来，道：“宋堂，你在那呆了八年，被同化了吗？”

　　宋堂：“……”

　　李默可能自己娶了温柔解语花，就也想让自己的曾经的同窗好友也娶一位温柔解语花，他劝道：“强悍的妒妻娶不得，别家女子莫名其妙给你塞个香囊荷包，你都说不清楚。”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宋堂回道：“太远的事，不做他想。”

　　这就是没有娶妻的打算了。

　　李默沉默片刻，说道：“宋堂，你还打算回疆北？”

　　宋堂本已经起身走远了一步，他思忖会，微倾着身子，学着李默刚开始敲桌沿的样子，抬起右手放在桌沿。

　　他屈指轻敲了一下，又轻敲了一下。

　　两声前后交叠的声响相似极了，宋堂敲桌的动作简直和以前一模一样。

　　李默被他敲得彻底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