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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僵局 ...

  •   随着时日荒度,最受关注的案件没有后续发展,为着这件事朝中闹得是沸沸扬扬。

      三公之间的利益分歧越来越明显,其中主要包括以阮相为首的宰相派和以宋太尉为首的太尉派,前者要求专管司法审判的齐廷尉就事论事,按照法度规范严惩此次的嫌疑人,以此告慰太学死去的三十名太学生的亡灵,后者则认为太学中蛊毒事件过分蹊跷,并且不能只看表面,要为死去的亡灵找到引发死亡的真正原因方可再下定论。

      双方僵持不下,而宋堂抱病的借口也在一次次早朝中分崩离析,被喷得简直面目全非。

      作为九卿之首的房太常更是成为了朝堂中各路人派的另一个靶心,自顾不暇的他完全转不了身去想法子救牢里的李默。

      本该另起新派的御史大夫对于他认为的忠臣受难,简直是无法忍受!

      他未做官时就与自己立过誓,朝堂中这种气人的要命行为绝不能在他面前发生!

      所以在这次三公之争中,御史大夫从刚开始便力挺宋太尉一派。

      专管弹劾中央和皇宫一切事物的侍御史在顶头上司洪宇的授意之下简直就像条疯狗,在朝堂上,在御书房里,使劲浑身解数把周遭搅和进来的官员全咬了个遍。

      绝对没有怂的意思的各位九卿心里隐隐有了些松动的意思,可也只是松动,毕竟李默这件事并没有直接影响到除了房太常之外的人。

      这也就导致了朝堂虽然闹得厉害,人人恨不得咬死对方,但是李默的存亡说到底是满足不了各方认为的利益最大化的,所以两派争来争去,除了比比今日谁嗓门大,谁今日诡辩技巧高人一等,再多就没了。

      其中最难的理应是宋太尉,他每日下早朝回了府中后需饮用三杯茶水,在太师椅里躺上三刻,最后叹出三口长气,方才能歇过劲来。

      这一日宋太尉刚把第三杯茶盏放下,他儿子宋堂便从屋外拐了进来。

      “父亲。”

      被人戳脊梁骨戳了一早上的宋太尉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可一想朝堂现今的状况是自己扯嗓子弄出来的,跟他儿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爷俩又刚把心里话说明白不久……所以他端起第四杯茶水闷了一口,接着瞅着宋堂很久也没吱一声。

      “父亲,太学之事如何?”

      宋太尉肩部下沉,长叹了口气,似是不愿多言,只摇了摇头。

      太学因为李默和蛊毒之事已经让朝堂泛起了涟漪,而在双方僵持的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朝前,长安城皇宫宫门左侧处传出了一声击鼓鸣冤之声。

      击鼓之人衣衫繁乱,鬓角垂落着几缕长发,紧蹙的长眉下,狭长的凤眸满是赤红之色。

      在他停下敲击时,众人才发现他全身上下多处沾染着黑红的血迹,而最可怖的是他面部呈沫状的血点,一看便知他身上那些血并非来自他自己。

      赶过来阻拦的侍卫在那人丢了鼓槌转身看向他时便认出了击鼓之人,而接连数天忙活着的的京兆尹待听清通报的小厮那句“宫门前击鼓之人乃太学儒生姜凡清”后,整个人立马连爬带跑的从床榻上起身,急匆匆带人把姜凡清给拦了回来。

      击鼓乃为鸣冤,被领回京兆尹府的姜凡清跪在迎客的堂中,把所上诉的事件从头到尾一一说明,偏偏凑巧,太学儒生姜凡清刚跪着诉说完自己所上诉的冤情,京兆尹府外便传来了一模一样的击鼓之声。

      接着去往宫中参加早朝的御史大夫洪宇衣袖间中便悄然揣了份墨迹还未干的折子。

      “中尉失职致死早有先例,虽说是断了阮家的一只臂膀,可还是未重罚。可怜太学那孩子躲过了太学蛊毒,在事态转好之时却因为宵禁死得那样屈辱……”提及此事,宋太尉满脑子都是朝堂上那些引人头疼的对话,他摇了摇头,跟着便止住了话音。

      宋堂脑中不断闪过涉及此次事件的人,越想他眉皱得越深,眼下宋家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再是易事,他在想救李默的前提下插手了那名太学生的事已是把宋家摆在了明面上,而现在的宋家自然就变成浑水里人人都想抓的一条露背的鱼。

      宋太尉气得快,走得也快,他把茶盏放下后沉声道:“我不信阮邢那老狐狸不知道这事!他今日抱病没上朝,指不定正在家里憋什么坏水!”

      宋堂:“齐廷尉还是老样子?”

      “是,早朝把他忙坏了!一会儿赞成赵经景那野小子,一会儿附和洪宇那老顽固。”宋太尉绝口不提自己在早朝的行径,他皱眉看了一眼宋堂,开始分析利弊:“太学生死于宵禁板刑,阮邢表了态,我们宋家也算是迈出了一步,僵局破而立新。”

      宋太尉话里的意思宋堂明白,可他还是摇了摇头开口拒绝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若出现说明,是可以把李默救出来,可宋家如今已经变成了众矢之的……我还是想再等等。”

      多谈无益,宋太尉靠进太师椅里闭上了眼睛,他对着着宋堂的方向摆了摆手。

      宋堂自是不打算留下,只是起身告退时低声道了句谢:“这几日辛苦父亲了。”

      “……这道谢倒显得你我父子生分了。”宋太尉睁开眼打量了自家儿子一眼,宋堂明明这几日是待在府中养病,他也暗地里吩咐人想尽办法好吃好喝的养着,可这两天瞧着似是又瘦了,他皱着眉又说道:“李默一家固然重要,按你所说,何时虽然表现出诚意,但朝堂里宋家不宜独占鳌头。”

      “大宥帝王自小便学习朝堂制衡之术,你曾做过太子伴读,理当比为父更清楚。”宋太尉自己提到过去的事,不知为何目光有些闪躲,他的声音放缓了些:“再说为父也不是那沉不住气之人,只是夜长梦多……你近些日子待在家中可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宋堂:“日后会注意休息,劳烦父亲挂心了。”

      “……你这孩子。”宋忆半天冒出这一句话后又是一副想和自家儿子聊几句,可又不知是因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的模样。

      心虚说不上,可能别扭更合适些。

      宋堂自是也感觉到今天的不一样,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跪在了地上,腰板倒是挺得很直。

      “跪跪跪,一遇见……就知道跪!”宋太尉着实被宋堂这认错态度良好的下跪行为弄出了阴影,他恨铁不成钢地吐槽道:“宋戒之,你看你来个杭客样子杀!”

      这话说完,宋太尉愣了一下,又绷着脸接了句:“看着你我都着气,这说不成哪,还爹伴这踏蛋儿泥。”

      发妻离世后,对于养育子女,宋太尉每天满心念着的就是自家长子幼|女年幼可怜没有生母,所以就算再气也只会嘴上凶些,气势上不漏一点悲切,后来不知是谁帮他打通了经脉,宋堂一犯轴劲时,他就会撒气似的拿军营里学来的一些下三流词自称或者用流氓地方方言话训宋堂。

      那时候宋堂小,儒家典籍已经学了几年,儒生该有的大道理那是一套套着一套,不带重样的,吵架什么的不带怕的。

      可俗话说得好,你爹还是你爹。

      所以小时候,宋堂他爹一训宋堂,宋堂只能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然后一脸茫然的表达自己的不知所措。

      大宥人口颇为繁杂,横贯南北一条河的两县人有时候都很难交流,官话是有,但大多是会频繁走访的人掌握得多些。

      宋堂小时候哪里听过,所以他根本听不懂,那时候宋太尉舒坦之后还会用官话笑骂他从小吃的一肚子的墨水全倒灌回自家田里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宋堂他听懂了。

      “父亲打算不说了?”

      对于挺直腰板正经严肃看着自己的儿子,宋太尉刚刚那莫名的不齿感,它又上来了。

      “说说说!”

      “你每次过来我都没跟你细说,今日便一股脑全说了!”

      “陛下这几日一下早朝就折腾皇宫里的人,廖公公好几次在宫门处拦着我的马车想搭话,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干什么,便没搭理,每日都早早的走人。”宋太尉是直性子,对他来说开了头便很容易继续,甚至会放肆地说些不该说的话,比如当着宋堂的面猜测宫里那位心里关于他的小九九的时候:“陛下这个人,野心大得很呐。倒是今日早朝时看着脸色有些过于苍白,又没在宫门处等消息,不知现今如何了。”

      宋堂没什么反应,只是侧脸偏看向桌角,低声“嗯”了一句。

      这搞得宋太尉更不得劲了,他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摆手示意宋堂可以走了。

      宋堂走时和来之前没什么太大区别,可自家儿子自小是什么脾性,宋太尉是再清楚不过的,宋堂走远后他就把彩烟唤了进来,细细询问了一遍竹园小厨房的情况,又皱着眉吩咐了些注意事项。

      听完吩咐,彩烟还是没忍住说道:“老爷,这是阿婧小姐那几日不舒服的吃法。”

      “啧~让你去安排就安排,费什么话!”

      彩烟立马跪下,本能唤了一声:“是彩烟多嘴了。”

      “倒也不是说你多嘴。他这些年不在长安,眼下看着精瘦有力,但身上的伤也是不少,往后老了定是身子又弱又虚,要是因着这吃了什么亏,我也不好跟竹沐交代。”宋太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满脸烦躁地摆手继续吩咐:“快去!最好是赶在宋堂回去就送到那。”

      宋太尉虽说脾气暴躁了些,但对朝堂之事还是拎得清的,别人都只以为阮邢是被气出病才抱病的,可他不去拜访就说阮邢是烦了朝堂上鸡同鸭讲的局面,而阮邢确实如宋忆所言,病是假的,在家中教孙女练书法倒是真的。

      虽说最近人人浮躁,但长安的天气极其好,阮相带着孙女在竹亭中铺纸提笔,烈日被阻隔在林外,竹林里是一片幽静清凉。

      “爷爷今日都会陪着阿易吗?”阮笙易抬起头看向身侧的人,脆生生的童语突然冒了出来。

      阮邢抬起背在身后的手对着小孙女的头就是一个爆栗,完全没有什么长辈疼惜晚辈的意思。

      阮笙易委屈地唤了声“爷爷”,接着面露委屈的她抬起小手抚上额头。

      阮相毫不留情的又给了小孙女一个爆栗。

      “何人教你这些把戏?”阮邢把阮笙易手中的毛笔拿走后,温声吩咐道,“半柱香后继续。”

      阮笙易抿着小嘴背着小手在石凳旁低下了头。

      “从哪里学来的?”阮邢自斟了杯茶,他看了一眼阮笙易,最后摇头叹了口气。

      从阮家庞大的旁系亲戚就可以知道阮家盛产男娃,到阮家少爷阮如安这里有了些不一样,第一胎竟然是个女娃。

      阮家所有人都高兴坏了,可也把阮邢给愁坏了。

      “你不喜你那姨娘?”

      阮笙易抬起头,葡萄似的大眼睛骨碌碌转了转,明明一脸幼儿稚气但就是给人一股子凝重之感:“爷爷从哪处得知?阿易可没有。”

      “你倒是与你爹一样滑头。”阮邢放下茶盏,搭在石桌上的手前后摆了摆,催促道:“来爷爷这。”

      小阮笙易扑进阮相怀里前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那礼有趣的紧,是妾向夫家行的。

      “不懂规矩!你个小娃娃乱学什么礼?”阮相抱着小孙女,抬手又是一记。

      阮笙易这一次并没有委屈的卖可怜,她理直气壮地接话,甚至越说越开心:“原来她不该向二叔行这样的礼,谢谢爷爷告诉阿易!阿易明日就去告诉奶奶!”

      “少耍无赖!这府里你欺负谁都可以,但独独不能欺负你姨娘……”

      阮邢本半低着头训话,抱着软团子正准备继续讲道理,便被怀里的小阿易拽了拽袖角。

      “何爷爷!”

      阮笙易推了推箍着自己的大手,动作十分麻利的落了地,接着便撞进了来人的怀里。

      “爷爷正跟阿易说到您呢!”

      一身朝服的何时蹲下身接住了人后才对着阮相点了点头,他半抱着阮笙易笑道:“阮相,您可太不厚道了!”

      这句话不知是为了今日早朝还是为了阮笙易口中的话在抱怨,阮邢垂首喝茶并没有理会。

      何时倒是一脸坦然,半蹲着身抱着阮笙易逗她又说了几句话,接着把小姑娘抱在怀里,径直往另一侧的石凳走去,温柔地哄道:“阿易,何爷爷这几日有要事缠身,待得了空闲,带你去城外钓鱼可好?”

      阮笙易没立即应声,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向着阮相的方向转了转,接着摇了摇头又推了推何时,软糯的奶音十分正经:“不行的,何爷爷。”不等何时问为什么,小阿易便侧身转向阮相,眨着大眼睛,天真地说道:“上次二叔和苏姨娘带阿易去城外祈福,奶奶知道后可生气了,所以准备带着阿易去城外的不归庵住上小半个月。”

      “不归庵?何时说过?”阮邢放下茶盏,抬眼看了过去,没有一点被人看见笑话时该有的反应,甚至给了何时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没我的事啊!阮相!”一不小心听到宰相家的八卦,感觉被暗中点名的何时立刻识趣地抬手捏了捏阮笙易的小脸,笑着打圆场:“阿易,何爷爷有要事告知阮相,你去别处自己待会儿,好不好?”

      小阮笙易离开后,凉亭里的何时当即收了笑脸和温和的语气,整个人更是变得有些阴鸷,语调压得很低:“早朝后唤了太医。”

      石桌对面的阮邢并没有当即表态,只是端起茶盏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

      宰相府坐落于长安城内的十里街,在一次次封赏中近乎占了十里街的一半,可很少有人知道阮家主宅的当家主阮邢平日爱待着的院子只有仿若野生的竹林和略显破旧的凉亭一座。

      不对,前一阵子凉亭刚翻新过,眼下并没有那么破旧,还能看。

      近处的凉亭一一看完,何时的目光便移向了一旁随风簌簌作响的竹林。

      何时性子里颇不爱官客打哑谜,比定力那套,刚做官那会儿无论是谁家的宴会他都不惜得去,可自在阮邢手下后,便改了一点,虽说是改了,但别人一不说话,他的眼神便会飘向别处,神游天外的模样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赤裸裸的轻视。

      阮邢对人对事都有个专属癖好,譬如他从不会揪何时的毛病。所以私下里,他的亲信和他抱怨何时的话他从未说与何时本人听,平日里更没有什么敲打和提点的打算。

      “再心生喜欢,也不会给你。”

      这句话在竹风簌簌中极为突兀,乍然回神的何时面上完全没有不好意思,他正准备开口但似是觉得不妥,便起身跪在阮邢面前,道:“何某有一事想求阮相成全!”

      “我以为你今日是来阮府游园的,”阮邢拂开掉落在身前的竹叶,接着缓声道:“所为何事?”

      “何某办事不利,望阮相责罚!”何时说至此处,整个人伏在了地上,完全是表忠心的意思。

      这一跪,不久前递于宋堂的那封信便是在此认下了,但也算是间接性的向阮邢表明了他的立场。

      朝中的中尉本是阮家近些年扶持起来的本家人,因着那日放何时的人出宫,今日便如同弃子一般被抛在朝堂上……

      “看来何大人是只喜我府中竹,厌我家中茶了。”阮邢眼尾微微上挑,显然是一副有些高兴的模样,话语间流露出的态度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更是在何时起身时抬手虚扶住了何时。

      “阮相说笑了,何某次次来阮府,这竹林却次次都不同,不免多看几眼,品茶,这就品茶。”何时朗声笑了几声,他借势起身后,边喝茶边在心里斟酌措辞,待一盏茶过半,他才问道:“今日宋太尉并不知晓宫里的情况,所以……”

      阮邢站起了身,他背着双手行至凉亭外,亭外的竹林被一条窄小的石子路隔开,但交错生长的繁茂竹叶几乎遮住了整条石子路。

      可今日烈阳当头,太阳从郁郁葱葱的竹叶间隙里探出一点点光,在起伏不定的石子路面上形成了光斑,又因为有风,这些或密或疏的光斑随着竹叶晃动而小幅度的移动着。

      所以那浅亮的光斑本已蹭上了阮邢的衣袖,可眨眼功夫又移开了。

      “今日你来,我十分高兴,但其实大可不必。”

      规律的脚步声从亭下徐徐传来,阮邢仍然背对着凉亭,挺拔的脊背仿佛能窥见他少年时模样。

      “我这个宰相不上前,陛下又怎会放心啊。”

      何时微微蹙眉,停在凉亭外一处半俯下身作揖道:“望阮相三思。”

      因着何时的话,阮邢侧转过身,不知名的情愫从他眼底一闪而过。

      不远处的何时依然弯腰垂首。

      竹影再次婆娑起舞,枝叶攒动的声音在林中荡漾开,阮邢伸出一只手圈住了身前一簇颤动的光斑,抬眸看着何时沉声道:“我阮家绝不会重蹈覆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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