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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怪志 ...

  •   被太尉府箍住的天又高又蓝,吹散了的白云残留在墙壁外,只窥得见一点点尾巴。

      宋堂望着那片云,觉得它们应是和自己身前的年轻帝王有着相同的心情。

      都该是羞得见不了人的那种。

      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天子一言,总该一言九鼎,所以余光中的黄冕顶着一脸半湿的泥块看过来时,宋堂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哄你妹妹高兴,你乐什么?”黄冕的戏份还没到,他本是分神看了一眼宋堂,谁知宋堂竟笑了。

      宋堂摇了摇头,对面的人顶着一张花脸等他给个理由,似是不给不罢休的那种,他渐渐把笑意收了回去:“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黄冕自然知道宋堂在想什么,他曾经借着话本把太子身份抛开后,什么没干过。

      今日这满脸泥的模样估计是让宋堂想到了幼时两人生气,他不仅装喵喵叫的野猫,还死命往宋堂怀里钻,宋堂一瞥开眼就打滚撒娇。

      “宋将军倒是挺怀旧。”黄冕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借着靠近的机会,不知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他低声说了句:“原来那些蠢事,你当真觉得有趣。”

      宋堂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拿着铁锹往这疾走来的宋晓婧,提醒道:“陛下,到您了。”

      黄冕撒了口阴阳怪气的气,整个人十分快活,就连僵坐着的脊背都透露着皇家固有的傲气。
      “你是何人?”

      宋晓婧丢了铁锹,惊喜道:“俊郎?当真是你吗?”

      黄冕:“……”
      怪怪的样子。

      “天哪,俊郎,我真的把你种出来了!”宋晓婧抬着双手,有些不知往哪里放,她微喘着气轻声问道:“你……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这话本什么走向?!

      “不……认识?”眼见着宋晓婧因为他的一个不字满眼通红,黄冕立马尾音变调,硬拐出了山路十八弯,缠缠绵绵的味道。

      “俊郎……”宋晓婧含着泪情意绵绵地唤了一声,她本就常年病弱,这一刻故扮楚楚可怜,别说黄冕了,宋堂都愣了一下神。

      “我该认识你吗?”看过万千话本的黄冕立马找回了感觉,真挚和隐含期待的目光倒也配得上那一声“俊郎”。

      “俊郎,我的俊郎,阿莺等你等得好苦啊!”宋晓婧向前迈了一步,满眼痴迷和崇敬的神色全一股脑丢给了对面的黄冕。

      宋堂挑了挑眉向矮榻里后退了一些,尽量压低声音说道:“话本里已经抱在一起的。”

      这种套路,黄冕怎么可能不会知道?黄冕抬起手作要抱人的姿势,拖长了调:“我真是俊郎?”

      这句明显调侃的问句让宋晓婧的眼泪被收住了,她抿着我嘴角半抬眼静静看着。

      话本中的泥人微弯腰和阿莺平视,仅管满脸都是裂开的干泥块,但他的表情仍然生动,神采奕奕的目光像极了真人:“可我醒来时只记得阿堂这个名字……阿堂是谁?”

      阿莺愣了一秒,接着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阿堂?那是我父兄。”

      黄冕直起了腰,看着不远处交头接耳的小厮片刻后,收回的目光中满是疑惑:“我是你的俊郎,那阿堂是你父兄,我为何只记得他不记得你?”

      “我与他长得十分像,你与我兄长在一处就职,理应与他见得多些,喊他名字更喊得多些。”宋晓婧掏出衣袖间藏的匕首,开心地献殷勤:“你知道吗?你若是以为你就是我的俊郎,我就要杀你了。”

      “哦?杀我,你不是刚把我种出来吗?”黄冕指了指榻上的宋堂,问道:“那木偶还在坑底,若你刚才把我杀了要多久才能再长出新的?”

      宋晓婧拉着黄冕一起坐在了廊下的矮阶上,她一只手扶着下颚,一只手指着天空正中央的一大团白云。

      “把它栽进土里,等着那团白云飘出我的闺苑,”宋晓婧轻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可久了。”

      黄冕脸上的泥块已经彻底干裂了,随着他说话,一大片泥片从他脸颊上脱落,他抬手捡放在手心里,再次抬头看着宋晓婧指着的那片云团不再说话。

      蓝色的天高旷而深远,因为没有风,那朵白云待在头顶的一片天空里缓慢地移动着,不远处的烈日烘烤着廊下黄冕虚握着的那只手。

      “我与他自小定下婚约,可我从未见过他,他品貌如何,为人如何,什么时候会从边疆回来娶我……”宋晓婧趴在自己交叠的肘臂间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我都不知道。”

      手心中的干泥随着手心烘烤出来的汗变成了一小滩泥,黄冕张开掌心大喇喇递到宋晓婧眼前,宋晓婧自是不理解他的意思,只睁着眼睛看着他手心。

      “太阳晒化之后,这也还是我这个泥人的一部分。”趁着宋晓婧因为这句话愣神的间隙,黄冕十分恶趣味把那一小滩泥糊在了宋晓婧的额头上。

      这一脑门泥一拍,别说黄冕那句话背后的意思,宋晓婧一个干净整洁的姑娘哪里受得了这些,虽然她仍憋着口气和黄冕继续着对话本的活,但明显感觉到后续的走向越来越奇怪。

      “绿竹,你找没找到?这不是第五回吗?这次的泥人什么时候会死在阿莺的怀里?”青竹端着盆泥水在一旁干等着,他有些焦急自己出场的时间,不停地催促着翻书的绿竹。

      “这是泥人的第二次,应是在刚刚抱着阿莺时被一剑贯心而死,跟着你便会捧着泥水帮忙再次帮忙种新的俊郎。”绿竹早已翻到第五回,他逐字逐句看完,总结完后他冷静地扭头道:“第五回没有什么关于阿堂的情节。”

      “那阿堂是谁?”青竹时常待在竹园处理竹园里里外外的琐事,不太清楚宋晓婧对于话本的痴迷和热爱,他想也没想就问了出来。

      绿竹本就是慢半拍的人自然也不知晓,阿野低头笑了笑,弯腰从草丛里捡了一颗红萼苘麻递到了两人面前。

      青竹手中的泥盆差点摔出去,他磕磕巴巴给自己挽尊:“不、不是,这是什么意思?不按话本演了?”

      “我看少爷的样子倒也不像是不乐意,那咱们现在怎么办?”绿竹反应稳一点,只是问阿野的话时问得很慢。

      阿野和青竹跟着他的话看向了廊下的宋堂,果然见宋堂一手撑额瞧着身前的两人,那神态貌似十分惬意。

      青竹硬邦邦的来了句:“绿竹,闭眼。”

      “为何?”绿竹虽然嘴里问着,但还是乖巧闭上了眼。

      另一边的阿野抬手轻轻拍了拍绿竹的后脑勺以示安抚,绿竹只好压下了心中的疑惑,不再吭声。

      这一天的太尉府过分和谐安静,宋府上下都十分开心,究其原因自然是自家难缠的小姐在竹园整整待了一下午。

      对于把小姐哄得服服帖帖的是何许人,仅管全太尉府的人都想知道,可作为当时知情的人却闭口不谈。

      太尉府里的人多热情啊,太多八卦的人围着绿竹时,按绿竹的脾气是很不好意思拒绝的,每当他下一秒就被人逼着说出来时,青竹总是能适时出现,接着把他从一众八卦中拽出来。

      太学蛊毒解了之后,长安又恢复了正常的秩序和一片祥和安宁之景,而太学蛊毒案相关的证人之一宋堂因着自身的病把案件一拖再拖,致使太学蛊毒案相关的案件一点挪不动进度,三公朝堂对峙的次数也因此越来越多。

      刚开始时,黄冕还嘴角压着笑,左看右看地欣赏着一群老头红着脖颈吵架,后来听得他耳朵都快出茧子了,他自然就不怎么乐意听他们颠过来倒过去的那些车轱辘话。

      可宋堂还是病着,他派去的御医回来复命时,一次比一次沉默,搞得他都不太好意思当着宋太尉的面和阮相说说宋堂的实况。

      他一不好意思说,看着他支支吾吾半天问这问那地岔开话题,心里明镜一样的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以三公马首是瞻,三公上,他们就一股脑也跟着上前吱哇一通说教,三公退,他们也不论阵营不阵营,手拉手退回原位默声装哑巴。

      黄冕那个憋屈啊,他一不舒服,宫里伺候的廖公公等人免不了要遭些罪,只要下了早朝,宫里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全是不间断的脚步声。

      反观太尉府,府里清闲的老老少少,病病弱弱都还在猜着八卦,真真是与长安城内表面的安宁融成了一体。

      《木偶怪志》上半部已经在宋晓婧的禁足中插科打诨顺完了,而热乎乎的下半部一早刚被拿到太尉府,未时一过,竹园乌泱泱又来了一大片泥人。

      乌泱泱一众泥人说说笑笑过来时,宋堂正搁长廊前的大理石桌旁坐着品茶,和众人对上眼后,一口茶差点把他呛死。

      “少爷好!”

      此起彼伏的问好声把宋堂那点闷咳压没了,于是众人便见最近卧病的少爷用咳哑的嗓音问了句:“阿婧,这是何意?”

      宋堂是悄声回府,第二天就对外称身体有恙,除了竹园里的小厮和婢女,外院的仆从们都是第一次见卧病的宋堂,他们进了竹园便看见了少爷,在他们的印象里,明明这几日属竹园笑闹声最欢腾,今日这一群人更是被他们家小姐折腾了半刻钟,所以这些外院的仆从此时都有些……懵了。

      “少、少爷,您怎么当真病了?”夹在中间的小枝挤开人群,皱着满是泥水的脸半天才把话讲清楚。

      宋堂:“……”

      “小阿枝,是本小姐忘记把你嘴巴糊住了吗?你过来我这,我帮你再糊一遍!”宋晓婧折腾完人急匆匆回去换了身衣裳,她从长廊下走出来时,衣袖间不小心接了几颗红萼苘麻,她一股脑全扔给了宋堂,接着转身把坐着的宋堂一遮,一字一句强调:“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还要本姑奶奶亲、自、再、教、一、遍?”

      众人做惯了宋家小姐话本里的跑龙套和背景板,立马缩着头找各自的站位去了,推推搡搡间,宋堂鼻尖的泥味终于散了些。

      “今天趁着天气不好,我把《木偶》下半部一并演完给你看,”宋晓婧脸颊泛着点点红色,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浅酌一口后对着赶来的阿野快速吩咐道:“那日我哥坐在廊下,你快去把那张矮榻搬过去!”

      宋堂:“阿婧……”

      “我知晓今日可能会下雨,可一会儿就是要阴着天演才有感觉,这一日阿莺曾经种过的所有泥人都会活过来,阿莺会发现她的闺房院子里已经种了整整一百一十六个泥人,这些泥人会在雨中被全部洗刷干净,露出自己真正的模样,接着就是俊郎出场……不行不行……我不说了不说了,你等着看好啦!”宋晓婧捂着自己的嘴巴,支支吾吾指挥着跟在身边的小厮。

      宋堂一头雾水,他唤了一声不远处也在发懵的绿竹,待绿竹走近后,他眼前突然滑过宋晓婧那张微微泛红的脸和骨碌碌转的眼睛,接着他便摆了摆手道:“由着她吧,你扶我去廊下。”

      今日不知是为何,天阴沉得厉害,把满院子站着的泥人透出的阴森氛围感拉了十成满,若看得久了,满身鸡皮疙瘩都能起来一大片。

      站在宋堂身后的绿竹咽了咽口水,他实在不是很理解自家小姐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逼真,他打眼一看都能看见大石哥胸前半干泥水固定住的半只黑壳甲虫。

      “柯先生的话本倒是有趣。”宋堂的姿势与那日比起来并没什么太大变化,看了一圈后他把目光定在了宋晓婧身上。

      整座院子里的泥人似是都刚醒过来,站在原地互相打量着,阿莺从泥人身后的长廊一步步走过来,她走得很慢,细细打量了所有泥人后,在与院中央的一位泥人对眼时,她眼角的泪水终于止不住了。

      阴沉可怕的天压得越来越低,周遭也越来越昏暗,满院的泥人都转着头看向蹲在院中央哭泣的少女。

      阿莺哭得异常压抑,点点悲鸣自口中溢出,显然是难过极了。片刻后,她抖着手抓住身旁泥人的衣角,笑着唤道:“娘亲,阿莺好想你们啊。”

      阿莺的独白还在继续,廊下的绿竹哪里还有刚刚那咽口水,目光闪躲的模样,他眼也不眨地看着,直到看着阿莺亲手把回答得不让她满意的泥人都一一杀光后,他才小声嘀咕了句:“既然没有一个满意的,为什么要种呢。”

      宋堂也在认真看着,乍然听见绿竹嘀咕这一句,他笑了一声才给绿竹解释道:“她种这满院的泥人是在等人。”

      “……我不懂。”绿竹摇了摇头,表示十分不理解。

      “希望的种子种下去,她会收获死去的亲人,一次次等着种子发芽,又一次次等着她期盼的另一个希望的种子。”宋堂指了指正从院外走进来的阿野道:“阿莺念着的俊郎来了。”

      绿竹听得稀里糊涂的,他抬眼看向院外,可只一定眼他便看见了院外不远处正向着这边疾走的人。

      “少爷,青竹回来了。”

      宋堂闻言皱了皱眉,他也瞧见了赶过来的绿竹,可宋晓婧还在兴致勃勃地演着话本,他着实不想扫了宋晓婧的兴致,可他也知晓事况紧急,片刻都耽误不得:“……你待在,我和青竹去书房谈。”

      青竹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走到廊下时还在喘,他缓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少爷,结果出来了。”

      宋堂领着人往书房走,他问了句:“掰了?”

      “是,老爷昨晚与您说得是真的,三公今日早朝彻底闹掰了。”

      “不意外,其余九卿夹在中间本就吃力不讨好,若是我与父亲猜得对,就算我出来做了这人证,帮李默洗刷了冤屈,但绝不会这么简单,”宋堂领着人进了书房后便站着没动,因为没掌灯,屋内有些暗,忽明忽暗间他突然发现自己露了一处细节:“派出去盯着的人回来了吗?”

      “没有,自您回来,太尉府外盯着的人多了些,阮相又加派了人手,他们回来要费一番功夫。”

      “那些人不是阮相的人,何时那日的信既然能递过来,阮相便知晓再多派人手已是无用。”

      宋堂站在原地皱紧了眉头,得知手下的人背叛,阮相作为三公之首定是不会这样小家子气,最多这场博弈之下,不带何时这个人就是了,但没有何时这个光禄勋帮忙做底牌,要想在新帝朝中洗牌九卿就有些难了。

      刚刚理不清的头绪似是又裹成了一团麻,到底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波有一波?

      黄冕那日来得也着实蹊跷,那日是朝中人第一次因着他拿病拖延说事,他竟有闲心翻墙过来看他?

      “可有机会再抓住一个?”宋堂脑中突然闪过昨晚递过来的一封飞书,何时已经与他断了联系,阮相的人更不会无聊到威胁他,就算算上太尉府外黄冕的人,也不至于给他来一封只有一个‘假’的书信。

      这个‘假’字就有太多意思可以理解了,所以当晚宋堂就猜测太尉府外定是有一波人,他是不认识的,但对他并没有敌意,或者说在向他求救,又或者在提醒他自救。

      “若是宫里传出什么动静,立马告诉我。”宋堂刚要抬手把人支走,就听见门外传出了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

      青竹恰巧站在门边,他边开门边吐槽:“绿竹,少爷正在吩咐事情。”

      “哦,我下次不会再这样了,这次是有人拜托我的,”绿竹十分乖巧地一一解释清楚,接着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少爷,陛下那日回去时,他走前交代我说,若是哪日您带着人进了书房,便让我敲门打断您,跟您说一句话。”

      “说什么?”宋堂耐着性子问了句,尽管他知道以眼下他和黄冕两人的关系,黄冕让人带的话估计不是调笑就是正儿八经的取笑。

      “陛下猜李氏一定也十分喜欢柯先生的《木偶怪志》,若是您还想闲坐在榻上,不如去把人请到太尉府来与阿婧小姐一同演给你看。”

      陛下疯了!

      一旁的青竹忍不住插嘴道:“绿竹,你说的李氏是我想的那个李氏吗?”

      “是你想的那个李氏,陛下说他说得就是李仆射还在牢里的夫人。”绿竹似是怕自家少爷不信,他看着宋堂补了句:“我当时向陛下确认过,陛下说得就是李夫人,还说少爷倘若不信,也可以翻墙进宫去御书房当面问他。”

      宋堂、青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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