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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太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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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兄,徐兄,等等我!”
被人喊住的徐逸夔和姜凡清两人停下,在原地站着等人。
何其渊走近后,气没喘匀就问道:“李仆射那日讲学,你们挤进去了吗?”
太学八月下旬涌入一大批新太学生,十四位博士就计划着给新入太学的博士弟子开一课。
博士首领李默被推了出去,李默是破格被提拔为博士首领,年纪不大,不好意思拒绝这个苦差事,就应了下来。
李默为人风趣幽默,也没有老学究该有的架子,入了太学的学生都很喜欢听他讲学。
得知李默开课讲学,将近一半的太学生把明堂硬生生挤成了柯先生话本刚出时被疯抢的模样。
明堂装不下整个太学的人,有些人去的晚了,就没挤进去,酸了好几天。
何其渊本就不喜欢宋博士的讲课风格,这一日刚上完宋博士的《春秋》,免不得要开始作比较。
何其渊感慨道:“李仆射的课,实在是精彩至极,他年纪轻轻当上博士首领果然是有道理的,博士多能者,诚不欺我!”
姜凡清给了徐逸夔一记眼刀,开口道:“久闻李仆射博学多识,果然如此!”
徐逸夔在几人中入太学最早,算是李默的高业生,经常能亲自听李默讲学,他靠着姜凡清卖资历,道:“你们还是太年轻,讲学讲得好,可是本人严啊!”
太学生入太学九年,学业有成,达到知类通达的标准后,主领博士会为其编制考试试题,根据表现和成绩评定等级标记,获得一定的科品,以此奖励相对应的官职。
何其渊有些固执,坚持道:“讲学好的人,严一些也是应该的,你们两那日不会没去吧?”
徐逸夔直起身子,挑眉道:“李仆射是我什么,主领老师,我……”
姜凡清比徐逸夔晚入太学一年,虽不在一位博士下受学,但两人经常外出去听一些私家名师讲学,混的很熟。他看着何其渊拆某人的台:“那日讲学,我被他拉着去了西苑,他看了一下午的《学子怨》。”
《学子怨》不知是何人匿名所做,诉说的是一名学子和一位严师之间的故事,严师体罚和心罚齐上阵,学子虽然身心俱惨,但最终官至宰相的故事。
太学里很多在一年一度的“设科射策”中没有获得满意科品的太学生,都会看上一遍。
何其渊大笑,问道:“上学期的设科射策,徐兄还是乙科?”
徐逸夔咬着牙,把姜凡清箍在腋下,姜凡清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拿手拍他。
徐逸夔本来咬牙切齿盯着姜凡清,听见何其渊还不怕死地问上一句,准备对着何其渊威胁几句。
他一抬头,愣住了。
姜凡清见他力道放松些,揉着脖颈往一旁迈了一步,不小心看见何其渊衣摆处的红色,也愣住了。
何其渊见他俩不说话,皱了皱鼻子,纳闷道:“怎么了?突然这么安……”
他话音还没结束,就随手摸了摸有些泛痒的鼻子,余光不小心瞥见之后,他的声音直逼太学最高的西苑的塔楼。
“血?!”
“我的个孔老夫子!”
姜凡清心地善良,见不得别人这样,他从怀里拿出丝帕,递了过去,谁知徐逸夔一把夺过去,光明正大的占为己有。
何其渊用着衣袖胡乱擦着,半张脸和右手沾的全是血,大晚上有些吓人。
他对着徐逸夔大喊:“徐逸夔,你有没有心?”
徐逸夔没说话,捏着块手帕,皱着眉瞧他,带着点点嫌弃地出主意:“这几天容易上火,你去医馆吧,这时候,我父亲应该还在坐诊!”
血流不止的何其渊也不顾礼仪了,抓着衣摆堵着不要钱一般往外流的血,转身往太学外走。
徐逸夔在他身后喊:“别仰头,堵着就行!”
何其渊一走,又只剩下两人。
姜凡清看了看徐逸夔手里的丝帕,又看了看徐逸夔,默然无语。
徐逸夔把丝帕塞进自己怀里,丝毫不慌张,还能与姜凡清聊天。
徐逸夔:“什么时候上任?”
姜凡清上学期设科射策中拿了甲科,破格领了郎中的官职,今年应是要离开太学入仕了。
姜凡清推开房门,转身道:“年底,应是要过了年才能真正到任。”
徐逸夔:“嗯,到时派人告诉我一声。”
姜凡清靠着门跟他聊:“我难道去了阮家手下做事就一定是他们家新买的狗?”
徐逸夔欲言又止,过了片刻,只说了句:“等我。”
姜凡清侧头轻笑,本想说一句“那怕是不知要多久”,他往屋内走了一步,背对着徐逸夔道:“好,我等你。”
徐逸夔笑着看他把门关上,接着冷着脸往太学外走。
徐逸夔父亲徐文启曾经是皇宫内的御医,侥幸从皇宫内脱身后,在长安开了家医馆维持生计。
宫内的太医是比较敏感的职位,一不小心就会接触到宫内秘辛。
见了太多,徐文启便不愿自家儿子入仕,所以徐逸夔被太常房里冬选为博士弟子时,父子两人便想着让徐逸夔在太学里混一混,触犯个条规,被太学赶走。
谁知第二年他遇见了姜凡清……
徐逸夔内心挣扎了将近三年,如今姜凡清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一路顺风拿了甲科。
他本来是不想挑明两人的关系,可今晚看见何其渊,一股恐惧就开始萦绕在他心底久久不散。
他往自家医馆走,满心烦躁,呼吸也跟着愈加紊乱。当他看见掌着灯的父亲时,被他强压在心底的恐惧一瞬间奔涌而出,瞬间缠满了四肢百骸。
徐文启:“就知你会回来,随我进来。”
徐逸夔走近,声音发颤:“何其渊如何了?”
徐文启领着他往医馆内走,关了门,才道:“他七窍中的两窍都开始流血,来我这之后,吓昏过去了。”
“小逸,这不是简单的病,眼下为父治不好。”
徐逸夔坐在桌边饮茶,冷静片刻后道:“我这两年科品故意被压,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徐文启叹了口气,说道:“这长安啊,走又走不掉,不走又总是殃及到别人。”
徐逸夔抓着茶盏,冷声道:“殃及鱼池,躲不掉就干脆不躲!”
“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否则谗言无休止,天下必然出大乱。”宋博士拿着书卷继续开口道,“对于有些人来说,未来两个月是诸位在太学的最后一段时日。刚刚这句话送给诸位,望各位日后在朝中固守初心,不忘当下的鸿鹄抱负!”
宋博士丢了书卷开始说:“石影、余视翰,你俩站起来!”
徐逸夔锤了锤前座的两人,两人睡眼惺忪的模样逗笑了全班听学的人。
石影还有些不清醒,用手肘撞了撞余视翰,示意他先上。
宋博士刚拿起戒尺,看见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怒火中烧:“这时候还谦让起来了,一起过来!”
石影被喊精神了,撇撇嘴,和余视翰并排走。
可戒尺只有一把,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余视翰极为配合地抬了左手,戒尺还没来得及砸在余视翰手心,宋博士常年不沾灰尘的博士服就沾上了脏东西。
余视翰看着那点点红色,自己也有些懵,他张着血盆大口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肺痨啊?”
宋博士内心五味杂陈,大吼道:“反了天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石影直接……倒了。
“今日又拿什么把戏作弄我?”虽是如此说,宋博士还是咽下怒意,蹲下身探了探石影的鼻息和脉搏。
他探完,阴沉着脸道:“石影,你给我起来!”
石影见装不下去只好起身。他拍干净衣袍的灰尘准备领罚,眼尾瞥见余视翰,莫名慌了。
“余视翰,你……耳朵怎么……也有血?”
宋博士把前襟的血擦干净,他满鼻子都是番茄和些微铁锈的味道,听石影还在演,气炸了。话里带刺道:“怎么,你要尝尝?”
余视翰摸了摸耳侧,果然一片黏腻,接着他感觉鼻尖发痒,鼻血大滴大滴往下落,余视翰几个眨眼的瞬间,他的前襟就没有了原来的颜色。
他拿着手堵住,血没止住,反而染红了他整个左手,血水沿着指缝疯狂溢出。
宋博士注意到不对劲,刚要探身摸一摸,就见余视翰抬眼看过来的面部满是血痕,汩汩的血水顺着下眼睑往外流。
余视翰呢喃道:“我怎么看不清……”
宋博士立马把自己的薄外衫脱下,盖住了余视翰。他对着一屋子好奇地探头探脑的其余太学生施压吩咐。
“这节讲学暂停,其他人散了,快走!”
“姜凡清去徐氏医馆请徐疾医过来!”
“徐逸夔留下!”
大多数的太学生个个都是好文的儒生,跟书本打惯了交道,从未见过如此血腥之事。
这件捉弄博士反成真的整蛊事件在太学炸开了锅。
有人开始说余视翰撞了邪,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如此。
但谣言还未起,这种没来由的病,像是瘟疫,席卷着整个太学!
与余视翰接触过的几个人都开始出现同样的症状。
先是吐血,跟着七窍也开始流血,最后陷入昏迷。
每一位学子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所谓撞邪和太学有不干净的东西之类的谣言越传越烈。
整个太学,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我们昨日便已请求面见仆射,今日为何还是同样的说辞?”
“李仆射还未回来,太学生不可在此处停留,望各位尽快离开!”
“李仆射昨日进宫,今日还未回来?你个侍卫莫要做些欺骗之事!”
李默刚从太常住处回来,便见到有一两个太学生在他住处闹着。他上前说明情况,把几位太学生劝了回去。
刚进自己的院子,便见满身血污的宋博士在廊下站着。
“医馆的疾医开了几副方子走了,说是没见过此种病症,徐逸夔、姜凡清与其余十位即将要入仕的太学生昨晚在西苑中突然吐血不止,今早七窍也跟着流血……这两日,诸生中已经有将近五十人有此症状,不知此事……”
李默领着他进屋,他走至案桌前坐下,为自己研墨。他看了看窗外,道:“我已要拟告示,房太常已经进宫面圣了,怕是太学要暂时停学一段时日,接受审查……您先回去修整一番,这群学生看见您这模样,该更慌了。”
宋博士满脸愁态,被血沾湿的衣袍干硬异常,他全身透着浓重的铁锈味,被李默这样说,却没走。
李默添了句:“宋老,这告示我亲自贴。”
李默见人走了,开始提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