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春》八骨七

3、长梦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
　　梦很长，很痛苦，我半梦半醒时，耳旁传来一道苍老粗沉的声音：“这姑娘的身体……实在是无力回天”，他顿了一顿，又道：“她摔下山崖时就已伤及脑袋，丢了记忆也罢了，还就下了祸根。况且……”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支支吾吾的。
　　“你说。”另一道声音响起，那是出现在我梦里的声音，让我国破家亡，泪湿枕巾的声音。
　　“她有心疾，看姑娘这情况，怕是无望了……”
　　空气中突然间静默了下来，无人言语。
　　“没法治了吗？”
　　“姑娘不愿意，老身也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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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出去吧。”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听见一阵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每一声，都重重的敲在我的心上。
　　我哭了。
　　没有声音，我睁不开眼睛，提不起力气，只有眼泪无声的滑落。
　　我听见他呜咽的声音，我好像第一次听见他这样欲哭的声音。
　　“阿晚，对不起，对不起，阿晚……”
　　他的声音很悲切，他握着我的手，愧疚地把头埋进我的手心。
　　他的眼泪太烫了，我想抽离，却使不出力气。
　　在这若有若无的抽噎声中，我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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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大凉的三公主，至少在三年前是。
　　爹爹很爱我，他是皇帝，为我搜集人间珍宝，双手捧上。
　　嬢嬢也很爱我，她是皇后，疼我爱我，惜我怜我。
　　还有一个人，也很爱我。
　　他是三年前英俊潇洒的风公子，也是杀人如麻的凤将军。
　　我很爱他，那个风度翩翩，与我花前月下的风公子。
　　我与他第一次见面时，我垂涎着一块大凉葱饼，可摸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只能遗憾叹息，老板娘不收头上的金簪，身上也没有值钱玩意，唯有一块宫牌。
　　“要一块葱饼给这位姑娘。”如同泉水般清润的声音替我解了围。
　　我转过身去，粗略的打量了他，他微微弯下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好看的眉眼弯弯，秋风卷起他白衣的一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竹香。
　　他不说话，我却已经痴了。
　　“葱饼很好吃，别错过了。”语罢，他便将银子放入老板娘手中，潇洒的转身离去。
　　当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时，他却总能出现在我身旁。有时好几日没见过他，我便相思难耐，我想，他比天上的太阳还耀眼，比月亮还温柔。
　　这样的人，令我一见钟情。
　　我缠着他，我想尽办法靠近他，看到他的春风般的面容，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想他是喜欢我的，不然怎么会在那棵开的最繁茂的梧桐树下吻了我。
　　他的吻很温柔，他整个人都是温柔的，微凉的唇在我的唇上辗转，我傻傻的，紧张的抱住他，我想，我是真的沦陷了。
　　那柔软的触感，温暖的胸膛，我怎么会忘呢，我又怎么能忘呢？
　　梧桐叶飘落腐烂时，我的一见钟情也腐烂了。
　　他不辞而别，一别三年。
　　再一次见到他，他已经不是那个温柔的风公子了，他是大成的凤将军。
　　太可笑了！
　　他兵临城下时，戴着一副银色面具。可我还是认得他，哪怕他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
　　他从我身上拿到了太多的东西，大凉的命数，毁在了我的手上。
　　他薄唇轻启：“杀！”
　　听听，连屠城的话语都能说的如春风般温柔。
　　我站在城门外，一身红色的铠甲，映
　　着天边如血般的残霞，莫名的，我生出几分茫然。
　　血好像要流干了，战死，也很好，我是大凉的罪人，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大凉子民。
　　我好像不配倒在这片土地上，可我实在走不动了。
　　“吁！”那个男人骑着马朝我奔来，威风凛凛，确实是个将军的样子。
　　火云成了他的背景，他提着长剑，剑尖沾了鲜血，那是大凉子民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染红了大凉土地。
　　真好，我也要成为他的刀下鬼了。
　　缘起，缘灭也不过如此。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掳过我，放到马背上。
　　风中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对不起阿晚，国命难为。”
　　我惨然一笑，没什么对不起的，成王败寇。
　　大凉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没有百姓四处逃窜的惨叫声，也没有大成军队的刀剑声。
　　大凉败了，败得彻底。
　　他将我放上马车，替我疗伤，他看着我空洞无神的眼睛，竟落下了一滴泪。
　　原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也会哭啊。
　　傍晚，行军到了断肠崖。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好美，我想这是我这一生看到的最后的风景了吧。
　　马车停下歇脚时，凤栖梧走到我的身边，紧紧的搂着我，他身上再也闻不到我眷恋的竹香了，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我觉得他在颤抖，或许不是他，是我拿着匕首的右手。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刺向他。
　　不出意料的，他身旁武力高强的护卫，狠狠地将我推下了山崖。
　　他猛然向前冲去，想要握住我的手，可就是这样错过了。
　　我幸福的笑了笑，太好了，我终于不用痛苦的活着了，大凉三公主，始终与大凉共存亡。
　　可是……好想再吃一口葱饼啊……
　　香香的，咸咸的，圆圆的。
　　所有的一切，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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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醒了，身旁趴着凤栖梧，他衣发不整，眼下有淡淡的青。
　　这样平静的时刻，好像是下辈子的事了。我震惊于内心的平静，或许，将死之人的心境皆是如此。
　　他悠悠转醒，看见我平淡如水的眼眸，薄唇微微颤抖：“你该恨我的，但别恨你自己。”
　　我平静的转过头，望着外头正在飘落的梧桐叶，问道：“我想去看看大凉的梧桐树。”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轻轻的抚摸我的头说：“好。”
　　“今夜就启程。”我微眯着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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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凉的梧桐真的很美，可它确实不再是大凉了，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大成人，卖的都是大成的小玩意。
　　我有些倦了，抬不动眼皮子。凤栖梧抱着我骑在马上，他牵着缰绳，看着我的倦容，轻声道：“阿晚，别睡，就快到了。”
　　我昏昏沉沉的点了点头，突然，一抹香味窜入我的鼻间。
　　我用尽力气抬起厚重的眼皮，凤栖梧修长的手上正抓着一块大凉葱饼。
　　我心心念念的大凉葱饼，又回到了我的身边，真好。
　　“别睡了阿晚，你同我说说话吧。”他把脸埋入我的脖颈，一颗泪珠滴在了我的锁骨上。
　　为什么，人的眼泪如此滚烫，人心却如此凉薄。
　　我终于来到了那棵梧桐树下，秋风习习，我似乎清醒了一些，我看到了那些被风卷落的梧桐叶，它们的命运，似乎从来不受自己主宰。
　　凤栖梧将我轻轻的放下马，抱在怀里，我们半躺在草上，我听到他絮絮叨叨：“柳姑娘昨日走了，留下了一封和离书，她说她的梦该醒了，今日过后，她依旧是那个骄傲的柳家大小姐。”
　　我脑海中浮现了那清秀温婉的容颜，了然一笑：“那就祝她……早日觅得良人。”
　　他又断断续续的和我说着话，我却好像听不清了，我同他说我想吃一口葱饼，他颤抖的将饼送到我的嘴边。
　　我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手持刀剑的将军，居然也会颤抖。
　　可我却提不起嘴角了，好可惜，那圆圆的，香香的，咸咸的葱饼，怕是再也吃不上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