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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使女日记(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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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六日初春寒尾风和
战后万物复苏,塞南风光独好,山丘湖泊,楼台叠嶂。
开春来,我多感身体不适,便请愿去山里静养祈福,只带了庚虞作陪。
府中早已传出纳妾传闻,塞南家族势力盘踞比塞北更盛,公子弥势必要娶名门之后抚慰人心。
我便早早躲个清闲,不问府中事宜。
我们二人安顿在寺院厢房,起居同僧人无异。
庚虞晨起练功,我在一旁煮溪水泡茶,偶尔和他过招。
闲来去寺中听大师讲课,我虽不思练功,倒勤于课业,大师看我颇有佛缘,另眼相待。
庚虞生怕大师要度我入空门,半日后门口扫地的僧人都知晓我曾杀人无数。
三月十七日山雾云深
山上时节晚来,竟无一处花开。
我闲坐厢房抄写经书,忽不知为何事祝祷,而一下败兴。
今日初一,前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
都说寺中是最清净之地,可我却觉得是这世间欲望最蓬勃之地。
跪在佛前的,哪个不是心揣欲念,求财禄姻缘。
我既不想求长命百岁,也不想求开枝散叶。
穿行寺中,小僧皆心绪沉寂,无人与我逗趣.
顺手偷拿了灵台上的糕点,喂猫儿作乐。
三月二十六春晓鸟啼
暮晓时分,庚虞去后山晚练,我逃了晚课同行。
仗着自己左手百发百中,射了溪中野鱼,不一会儿已经烤的外焦里嫩。
庚虞对我身在佛门还杀生的行径进行了好一番斥责,吃着吃着就变成怪我盐巴都不晓得带。
一叶轻舟顺流而下,远听得琵琶歌女声情悲怆,只是嗓音不够圆润婉转。
等船到近处,才看清已经三十有余。
船家稍作停泊,我便与那琵琶女攀谈。
原是二十年前遇了负心人,终不愿另择良木,寒了心要在这船上把肝肠唱断。
想一个孤身弱女,唯有琵琶为依,整日在扁舟之上,迎来送往,冬夏交替,何以为家?
她说,一无所求也有一无所求的活法,最不成法的便是寻思如何是活法。
她所言甚妙,我记下打算明日与大师说谈。
听闻她要顺流而下去敦都,那里不被战事拖累,□□花曲终日不歇。
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作了一首小词送她。
她看后喜极,说是定要到敦都唱上几晚。
琵琶声渐隐,星辰满天,我们席地而睡。
就是这样一个曼妙的夜,清瘦的风,无比真实地感受到:属于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庚虞说原以为我会逃走的。
我告诉他,在公子袭刚病重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无处可逃,因为早失了心向往之。
我们啊,是从前沾了血的刀刃如今生了锈,斑斑驳驳,享着无用之闲。
庚虞叫我别这么残忍,把话说得过于明白。
四月十四山花始盛
府里遣人送来好几封书信,问我何日启程回府,我一概不予理会。
唯有到了解药不够的时候,才写书信回去。
练功上并非我偷懒,而是我已经感觉到毒蛊日益变强,照这样下去,我时日不多。
今日许多香客往姻缘树上挂签,我想着自己走后,庚虞有个伴才好,便也凑热闹算了一卦。
摇下签文,解签师父说是个上上签,有缘人涉水而来,不久将至。
我虽知卜卦不可尽信,仍笑得合不拢嘴。
身后一人夺过我手里的签:夫人竟偷偷来算姻缘签,还欣喜至此,不怕我伤心吗?
我顿时愣了神,没想到公子弥会亲自来寺中。
我狡辩:听闻您即将纳妾,我特来算上一卦,看是否是桩良缘。
公子弥:可惜了夫人好意,我已将功臣子女互配姻亲。
我不解,公子弥附在我耳边笑语:娶了你方知婚姻不易,我才不要再找了她们寻烦恼.
知他有心气我:既然我让您疲惫,不如叫大师看看我们缘短缘长。
刚拿到签条,公子弥已横抱了我去,留下这月老儿一样的大师看着签文似嗟似叹。
到了厢房,公子弥看到一个男人的护甲在我针线盒里,颇为不悦。
我辩解:那是庚虞练功时磨坏的,寺中就我一个女流之辈,我不帮他缝补谁帮。
听到女流之辈四个字,他喝在嘴里的一口茶呛了出来。
公子弥:一月未见,夫人的口才又长进了些。
我缩在床脚翻白眼。
好巧不巧,庚虞径直推门入内,嘴上念叨着从寺前集市上买了杂书,定是我喜欢的。
推开门后,见我和公子弥坐在床上,而我颇为委屈的模样。
依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快速分析了下是事前还是事后,然后扔下书光速溜出门外。
公子弥话酸:进女流之辈的房间都不先敲门的吗?
我苦着脸陪笑:读书人,不拘礼,不拘礼呵呵。
正想溜过去把地上的书捡起来,不料慢了一步。
几本看封面就知道别有洞天的书已经落到公子弥手里,而他似笑非笑的模样看得我心慌。
现在的情况是,我的好哥们给我买的最新款的黄书,全部被我夫君截胡,还看得津津有味。
我故作镇定:书本怡情,笔者情之所至,难免言语愈激。
倘若观者读之不动杂念,亦格外助长修身养性。
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见公子弥抬了头,极为好笑得把书递到我手上。
翻开一看,原是一本奇兽集,源于各地流传的神话传说。
公子弥:那么夫人,想必是克制住了身上的兽性?
我:……
夜间,我们同榻而眠。公子弥难得跟我讲起天下形势。
他的祖辈对他寄予厚望,然而塞南再难有独大之势,他每每忧思及此,夜不能寐。
我说出一己之见,从前塞南独大,无非是地势得天独厚,民产丰厚。
虽丝贸不及敦都,畜牧不及塞北,然茶药香等皆上品。
自从和塞北割裂,不通贸易。
边境大量土地强行用来放牧,种植土地缩减,产量也远不能及塞北。
如此自给自足,得不偿失。
加上山寇横行,从商忌惮,都捐官入朝,多在其位不谋其职。且家族荫庇,难动腐根。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公子不需过于自责。
他搂我入怀中:来日我们孩子登公子位也这样想,我还有什么脸面面对他。
我们的孩子?我仰头看他:你可不是我第一个遇到的,喜欢拿以后诓骗女人倾心相付。
公子弥:那我总归该是第一个,能和你走到以后的吧。
四月十五日
公子弥送到解药后次日便要打道回府,我服服帖帖地目送他坐船离去。
转身就把庚虞一顿暴揍。
庚虞也理直气壮,说是若不是他昨日住在我隔壁,还不晓得我和公子弥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我这般情不能自抑,倒辜负了他当日帮我以毒液养右手,旁人不能接近我。
我听到这个更羞恼难当。
大婚当夜,公子弥硬是不管不顾,不久便中毒,嘴唇乌紫。
我吓坏了,赶忙又替他把毒吸出来,吸着吸着……节奏就不太对了……
然后……整个事情就不太对了……
五月四日
师父夜潜寺中,与我会面。
他说玥夫人除得好,非要弃用避子檀香珠,为公子华生养,已是废棋。
我戏谑问道,这檀香珠,怎么没为我备下一份。
师父笑言:你根本不会爱上任何人,你是我的小千惟,是我造出来的怪物。
我厌恶他对我胜券在握的自负:你怎知,我没有爱过。
他嘲讽:当年你想要我的注意力勾引我,这不是爱;后来你倾慕公子华来报复我,这不是爱。
我问:那么,公子袭呢?
师父:你从来都是个有野心的坏丫头,公子袭错以为自己能驯服你,已经谬以千里。
我大笑,世上最懂我的人果然还是师父。
操纵我时,像下一盘好棋,步步为营,从不输了分毫。
利用我时,像抚一把好琴,抑扬顿挫,从不失了张弛。
师父:关于你的故事,我还有后半段没有告诉你。
我原以为他说什么都触动不到我,只是没想到他说,公子弥是害死我父亲的人。
十年前,公子弥刚刚上位,为了布局,很早就开始和塞北大族接触。
那时父亲刚正,不与他苟合,且要将他此举揭发给公子袭,结果被公子弥手下的暗客重伤。
母亲为祈求父亲康健,才带了我去城外上香。
也就是说,齐塔家十年前的横祸,我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都是败公子弥所赐。
师父知我不信他,带了当年公子弥与齐塔家的书信往来给我看。
他当年流落塞北做谋士,接触到这些确不会是假。
我看完整整三十余封书信,与他说得分毫不差。
令我咋舌的是,过去这么多年,他连族系里与之相关的家书都能拿到手。
荣锡会如今到底有多可怕。
五月七日
师父走后,我蛰伏不动,他是要我杀了公子弥。
我不愿平白受人摆布,谁知这故事,还有没有更后面的一段。
庚虞近日研制一种新的毒药,据说能使中毒之人衰老半百。
以前暗客风光的时代,这种毒物问世的风声一走漏,立马许多人送上人饵试药。
如今断然不敢这般做派。他杀了公子华夫人,被敦都重金通缉,行事皆需低调。
我替他寻了一个鹿场,以牲畜试药。
次日半数鹿角脱落,毛色枯黄如被火烧。
庚虞说,以不老者鹿血入药,可延年益寿。
我断然不信他的话,万一药性还在,这可亏大了。
庚虞存心与我打赌,取了鹿血放入冰壶之中。
五月十日
我思量几天,终究是待不住了,匆忙决定打道回府。
我和庚虞在船上偶遇一个病弱女子,看上去不久于人世。
庚虞为了找回他在制毒上的自尊心,非要拿那女子试药,左右已是条留不住的性命。
入夜时分,我目送庚虞混进了女子所在船舱,行丧尽天良之事。
我腹中空空,去他屋内觅食。
刚走进去便发觉气息不对,抬袖弹灭烛火,藏在屏风后的几个持刀暗客纷纷现形。
一番恶斗,都身手不凡,刀刀要我性命。
今日我竟是贪嘴替庚虞挡了厄。
我暂时与他们打平,翻窗出去给庚虞通风报信。
进了那女子房内,只见得那面色如瓷的女子正在木桶中泡药浴,嘴被堵上,双目垂泪。
庚虞在一旁手忙脚乱说他是个隐世神医,特来赐她神药。
脸红到耳朵根,也不知是为了他这番没羞没臊的话还是为了旁的。
我将情况告知庚虞,如果只是几个身手不凡的暗客,我们还能应对。
但若是整个船都是敌人雇来的,岂不是要逼我们跳进这深水中。
果然,隔壁传来声音,船老大借送烛火为由,挨个查房。
庚虞不熟水性,我瞬间起了杀心来化解危机。
将那女子杀了,然后我在木桶里假装沐浴,让庚虞躲进水底。
那女子拼命摇头,庚虞拿出堵嘴的丝巾,一时心软转头又看我。
她说愿意帮我们,我不敢相信曾经心硬如石的庚虞也会在一线生机面前优柔寡断。
船老大已经敲到我们的门,危机之下,庚虞唇语一句冒犯了,便躲进女子木桶。
我爬到窗外,整个人悬在船上。
船老大见许久没人开门,踹开门来,见那女子正在沐浴,也不敢多看。
正要出去,庚虞这旱鸭子在水里才一分钟就开始冒泡,船老大听到声音疑心。
再次问那女子:一切可都安好?
女子犹豫,船老大步步逼近,情急之下,我跳进了水里,扑通一声,船老大撤出了船舱。
顿时数十暗客出现,拿着剑弩射我。
还好我被公子袭磨练地水下耐力极好,他们以为我死了便不再追赶。
夜半我游回船上,庚虞也以为我死了,恨不得以死谢罪。
我半点不领情,见色忘友差点为这女子折了我一条性命。
庚虞拿出冰壶,逼她喝了进去。
这招明伤实保,我倒做了恶人。
女子委屈,说她不是想出卖,只是庚虞因为闭不住气浮到她胸前,她确实不太好……
我:……
庚虞:……
女子叫苏河,原来是个塞南制香商户的女儿。
她爹见她病重,打着冲喜的由头,要她嫁给一个官员的儿子做妾,借着亲事行生意上方便。
她抵死不从,于是孤身一人偷跑出来,找在城中的父亲求情。
我幸灾乐祸:这下好了,你喝完他的药要老五十岁,你爹见了你都不敢叫女儿的。
庚虞凌厉地瞪了我一眼。
苏河惶惑地看着我们,许久说,这样也好。
五月十一日
次日,我们到凡城中,公子弥亲自来接我。
我将昨日遭遇之事告诉他,他立刻下令彻查。
还怒责我以后断不许做这样的傻事,水性好,也不是拿来作践自己的理由。
我被骂得一愣一愣地,人人都看着怪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我突然把头侧过来贴在他的胸前:我不听。
他伸手揪住我另外一只耳朵:不听是吧?
我疼得叫嚷:停停停!
他才松手:听就对了。
一旁的庚虞,对着那女孩说:以后别一个人出来知不知道,遇见坏人怎么办?
也是那种半嗔半怜的口吻,只是,他就是坏人好吧。
庚虞厚颜无耻要了那女孩落脚地,说是隔几日要去看她药效如何。
我不得不佩服这冠冕堂皇的借口。
五月十三日
公子弥替我给齐塔科蓝送了极体面的生辰贺礼,但没问我要不要回去。
我要不要杀了公子弥?
五月十四日
公子弥办家宴,与我举案齐眉,宾客艳羡。
我要不要杀了公子弥?
五月十五日
公子弥带我游湖赏月。
问我理想中的爱人是什么样?比如长相,身份,性格。
我说没法设想人,只能想象场景。
比如我跑了好远去吃想吃的点心,回来时给他带上两盒,再分着吃。
比如我要去很远的地方练功,他常给我写信,我睡前总是偷偷拿出来读几遍。
公子弥默默听着,良久问我:为什么,都把自己打发去很远的地方呢。
我想了想:我从小觉得美好的东西都会消失,离得远远地,才长久吧。
我问他同样的问题。
他说:你吧。
我要不要杀了公子弥?
六月三日初夏,转热
最好的时光都走的匆忙,事情要从半月前说起。
公子弥告诉我,暗客查到了,是敦都公子华指使。
我将原话告知庚虞,他还沉浸在苏河被救活的喜悦之中。
我修书一封,告知公子华玥夫人的来历。
他并不意外,乱世之中,真作假时假亦真,假作真时真亦假,身份又有多重要呢。
他选择在这个时候向我吐露心事。
全因以前忌惮师父而克制和我的关系,现在回头想想,着实不值当。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爱玥夫人,还是把她当成一个可以娶的我。
我唏嘘不已,苦恋他三年,终究未果,却是输在了身份上。
这番话虽不可尽信,但想想自己刻意告诉他玥夫人是暗客,不也是拘在年少时的一口气吗?
为什么所有事,一开始就是个错。
我以塞南公子弥夫人的身份警告他,如果再对庚虞动手,便是与塞南为敌。
他说自己嫉妒了。
不久之后,我的书信被交到了公子弥手上。
他勃然大怒,责骂我和敦都公子示敌,罔顾身为夫人责任,简直任性妄为。
我受着他的责备,被罚禁足半月。
没想到几天后庚虞再次遇袭,生死未卜。
我派人找遍全城,也没有他的踪影。
六月五日骄阳
我再没有跟公子弥说过一句话。
写信给公子华试探,信上说:你终于给玥夫人报仇了。
他回我:没想到公子弥这么在乎你。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子弥看了信后认为庚虞是我的软肋了,先一步除了他。
以后我也无朋羽,自然不能再任性乖张,会对他更加顺服。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些公子,从小身负大业责任,哪一个不是机关算谋,心狠手辣。
庚虞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风光时也好,落魄时也罢。
这份情谊让我觉得身而为人,还有些真心可待。
我跪在公子弥书房前,一言不发,他自然懂。
只是下人不懂,怎么一直相敬如宾的公子和夫人,几日后成了这般情状。
他只出来了一次,叫我不要丢了他的脸面。
我也只说了一句话,叫他给我留点体面。
我跪了一天一夜,是庚虞搀我起来的。
我们没有再谈这件事,谁拘了他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次劫难让他决定和苏河在一起。
而我和公子弥维持的婚姻假象终于在这个小产的夜一并流掉了。
六月十五日雷雨
公子弥知道我小产是在七天后,我悄悄给孩子烧纸钱。
他气我不爱惜自己身子,明知道怀有身孕还为庚虞求情。
气我不告诉他,他是孩子的父亲不是旁人。
我赌气:你怎就知道自己是孩子的父亲?
他瞬间双目失神:是庚虞的?
有他的这句问我就明了了,感情中,怀疑一旦存在,罪名就已经成立了。
他已经看不惯我和庚虞很久了吧。
我冷笑。
六月三十日花落尽结青果
苏河在大婚前演了一出诈死计,顺利和庚虞私奔。
我在塞北托科蓝安排好了一切,他可以在那儿无忧生活。
科蓝回信中提及,公子弥要纳妾的事,这次操办隆重,他被邀请前来。
我恐怕是这府上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我们新婚半年不到,如今还找我塞北族人和公子袭来看笑话。
要纳多少妾我并不在意,只是仗着权势一味要我难看便有些失了气度。
七月十三盛夏
我们已经一个月没有说话,这段时间我明显感觉到我的往来书信都被人拆开看过。
公子弥对我的疑心,已不仅仅在感情上。
公子华这步棋走的不光彩,却着实有用。
眼下我只有两条路,重新赢回信任,再伺机而动;和他借此一拍两散,逃回塞北。
我写了一封没有地址的信,信上只有四个字:约法三章。
如今这样我和公子弥都疲惫,本就是政治婚姻早就该定好规章,从此彼此清净。
入夜,我在庭前扑着小扇等他出现。
他一席蓝袍,立在卷帘后,仿佛又消瘦了一些。
我给他斟满一壶茶:如果不是孩子,我们演给彼此看的戏,或许还能维持个一年半载吧。
公子弥:戏?到底这一切是戏还是你在演了敷衍我?
我:从小到大,戏对我来说都是一种奖励,我本不该拆台。
公子弥:你想说什么。
我:我可以扮演好一个场面上的易夫人,但你不要拂了齐塔家的脸面。
公子弥嘲讽:以你的心性,扮演我的易夫人岂不太委屈了!
我:我想来自己也做不太好,不如你写一封放妻书,我们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公子弥被彻底触怒:你要是当够了易夫人也好,从今往后,就做个妾室吧!
八月十八朗日乾坤
公子弥迎娶伏奚家小姐伏奚苍为塞南夫人。
大婚典礼上,科蓝坐在客席脸色铁青。
我身为妾室坐在左侧,自斟自酌数杯,等这漫长的仪式。
新娘进来后,按理我要给她递茶以示尊卑。
比这场婚事更好看的,是我这个被拉下夫人之位的齐塔小姐如何自处。
我叫公子弥不要拂了齐塔家的脸面,他偏要做到这般地步。
到了递茶时,公子弥给我一个为何还不起身的眼神。
我二话不说,端了茶上去,科蓝拦住我,双方守卫都拔剑以待。
我笑着推开他,恭敬将这杯茶递上去,伏奚苍偷看了公子弥一眼,不知该不该接。
这茶,我敢倒,你敢喝吗?
公子弥看着我如此这般顺服,也怀疑我在茶中做了手脚。
僵持之下,我猛然收起笑意,将一杯清茶以祭祀之法洒在他们面前,转身便离开。
茶烟浮起,我已经不想再看公子弥一眼。
科蓝追出来,劝我跟他一起走。
我清楚自己现在对药量的依赖,多不过三年,我宁愿不要和他过于亲近,来日也少些痛苦。
我问他,如果知道当年害死父亲的人,他会不会替他报仇。
科蓝说他会权衡大局,战乱年代,政权更替,父亲那样位居高位的人,多是局势牵连。
岂是找一人就能能报的了仇?
想来他说的也很有道理。
十月二十五日
我托病深居简出,不与公子弥打照面。
伏奚苍成了正室,常打着简朴持家的名头苛扣我的吃穿用度。
我倒没说什么,只是三日后齐塔家一万两银票和一些极其珍贵的补养品就送到了我手上。
原是科蓝在我身边留了一个靠谱的丫头七七照看,嘱意她时时汇报。
我哭笑不得,往往伏奚苍喝着八宝粥,我吃着血燕羹。
有一个硬气的娘家如何也轮不到仰人鼻息。
公子弥开始推行新政,促进南北贸易往来,少有时间在府上。
我常私下帮科蓝打通渠道,占得先机。
用师父从小教我的那套偷梁换柱的方法,悄悄挂了假姓名成立商户。
借着科蓝的关系在物资匮乏已久的塞南做的风生水起。
伏奚家的人深感危机,派人查我的底细。
每每看到伏奚家女儿还一副世道艰难要勤俭持家的模样,我都不厚道地想笑。
三月七日又是一年春景
半年时间,我靠着几轮洗牌,已经成了塞南前三的本土皮制品经销商。
为了掩人耳目,我打着拓展经营的名号,和敦都大户交易丝织品。
甚至公子弥也开始查我的底线,但我早用了金蝉脱壳,买好了身份,祖上三代可查。
作为曾经的暗客,这点伪装的本事还是有的。
这几个月间,我难得和公子弥见面。
只有每月家宴上,他坐在伏奚苍身边,偶尔扫我几眼。
明知道他花了多少钱查找我的底细,而我就坐在他眼皮子底下,一个接一个地吃开心果。
今晚的家宴也如此,我有种恶作剧的快感。
直到他当众宣布伏奚苍怀孕了,我咀嚼的动作瞬间变成一种机械的重复。
三月八日柳絮漫天
公子弥说晚上要来我这里,我叫七七说我病了。
公子弥便说晚上要来探病。
整整三个月后,他再次与我同床共枕。
我背对着他装睡,夜里他伸手环住我的肩膀。
我睁开了眼,又缓缓闭上。
他说:转过来。
我无动于衷。
他手腕发力,一下将我硬拽过来。
我们的脸几乎贴在一起,曾经有过的温存在我知道他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化作恶心。
我尽量克制情绪:睡吧。
公子弥:你现在就这么不愿意与我亲近?
我别过脸:我困了。
公子弥终于放开我,拿起衣服就下床去。
这一夜我再也没有睡着,浑身冰冷。
五月二十五日
比我们夫妻关系恶化更要警醒的,是公子弥似乎掌握了什么消息,对我产生了怀疑。
他近日对我的行踪格外关注。
我和七七总是装疯卖傻,打着贪玩的名头跑出去。
今日我照常在凤仪楼的雅间听戏,每次我到达后都从后门悄悄出去。
听闻有人误闯进来,掀开帘子发现没人。
我一听便知道有古怪,立马把凤仪楼这个月的戏本全部找来。
晚些时候,七七被伏奚苍叫过去,问她最近伺候得如何,话里话外问戏里听了什么。
七七不愧是哥哥找来得人,答得滴水不漏。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最大的问题,就在滴水不漏,像是有备而来。
六月三日
公子弥为表重商之心,十日后要在塞南举办万商会。
他此举一是彰显塞南整顿一年后的商业风貌,二是要引蛇出洞。
即便我做了那么多文章,他依然对逐渐控制塞南经济的商号心存怀疑。
可我做商户并不仅仅为了齐塔家的利益,更是为了成为第二个信息中枢。
信息被动才是我无法和师父斗的根源。
庚虞回到塞北之后,一直在帮我办这件事。
他网罗落魄暗客,专门做情报工作,也算是为那个时代一同享有荣光的人寻一个体面出路。
这样之后,我才能亲自去了解当年事情的真相。
因此这个时候,愈加不能被公子弥阻挡。
六月八日
离万商会越来越近,我心中有两计。
一是找暗客绑架伏奚苍,让公子弥不能出席。
二是直接绑架公子弥。
经过商号情报系统的分析,一致认为一能以最小的成本达到最精准的效果。
六月十三日
万商会开幕,所有排得上名的商号都在凡城摆台展示,公子弥定了要夜游凡城。
我先是以妾室身份陪在他和伏奚苍身边,满脸写着百无聊赖。
伏奚苍则一副子民富即是夫君富的母仪天下模样。
趁着公子弥和商客聊天的档子,我安排好的暗客趁势将她掳去。
伏奚苍一天到晚缩减用度,结果出来时身边只带了两个守卫,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公子弥见到我,劈头盖脸便责备我为什么不护着夫人。
是啊,他们眼里的我,是扛得住刀剑无眼的冷血暗客。
我冷言:与我何干。
公子弥怒气更胜:你如今怎么变成这般模样!就算你不喜欢她她还怀着身孕啊!
我心中寒意四起,我怀着身孕的时候,还不是为了求他网开一面,苦苦跪在门口哀求。
如今怪我面目可憎,岂不可笑?
我:出手救她算恩情,不救你也赖不得我无情。我如今这般模样,旁人不知原委你还能不知?
公子弥看我的眼神极其陌生,像是失望透顶似的。
他下令封城搜索,务必毫发无伤地找到夫人,也无心再游街。
我独自怄气回府去了,路上早已穿好我衣服的七七代替我,我则换上男装去展台。
七七一路掩面啜泣回房,府里人听消息的耳朵快,只当我受不了公子弥的责备。
公子弥这边刚要走,我便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和他远远打了一个照面。
之所以不找人假冒我,是要他看到那个人像我又不是我。
试问你怀疑的人怎么敢堂而皇之的出现,而出现的人像极你怀疑的人。
这种巧合是他不能信的。这招虽铤而走险,却能一劳永逸。
我特地找来了歌舞伎在河边穿上丝织品弹唱助兴,这种做派便极其有敦都风范。
许多人久闻我名字都想前来一见,我躲在一群莺莺燕燕中间,叫他们看不清楚。
后来刺客消息传开了,大家也都不观望,纷纷回去了。
刺客那边应该不久就会和公子弥的追兵正面交锋,然后落败而逃。
在我回府之后,公子弥很快也带着伏奚苍回来了,并无大恙。
只是他先到了我屋中,看着来者不善。
公子弥:听闻你回府中时哭得厉害,是我话说重了。
我转身看他,一双眼睛红肿,生生噙着泪花。
他哪里是来道歉,不就是来确认我怎么会哭,和平日那种绝不服软的性格不一样。
公子弥:刺客是和伏奚家结怨才抓了苍儿的,我不该怪罪你。
我:没事,去陪她吧。
他没有走的意思:今晚,你也受了惊吓吧?
我抬头看他,这无休无止的询问,今夜,你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公子弥?
要我求你留下来陪我吗?
我反身朝着他的唇吻上去,他措手不及。
公子弥显然被我搞得云里雾里,三尺寒冰里生了水草似的怪异。
我看不透是对我轻浮的嫌弃,还是对我们又与过往没有两样的欣喜。
我推开房门,示意他可以走了。
门被他从里面一脚踹上。
六月十四日
失而复得伏奚苍的那一夜,他非要与我纠缠。
每一寸肌肤都有情绪,在恨毒了彼此似的交欢中,我们诉说尽了心中怨念。
他几次半梦半醒地说着不要离开我,我以为他还在害怕伏奚苍找不回来。
而末了,他念的又是我的名字,木熹木熹……
今早他走后,我一直坐在廊下发呆。
不久,伏奚苍就挺着已经显月的肚子来找我。
我从不给她好脸色看的原因是她自视甚高,极好面子但又忍不住在暗地里搞些名堂。
实在不是我能看上的受过良好家教的大户小姐。
她找我话里话外意思是我袖手旁观,极有可能和刺客一伙儿,她已经让她父亲去查这件事了。
我暗自好笑,虽然吧,刺客和我着实是一伙儿。
但她竟然巴巴跑来,满脸写着快让我动胎气吧,我也不得不说些刻薄话。
我:救或者不救都是我的选择,从前我是公子华和公子袭的暗客,你是什么人,也配我救。
伏奚苍:你辗转服侍了那么多公子,还好意思说,简直是人尽可夫。
我眼中杀气暴起:你再说一遍!
伏奚苍:你吓唬谁,城中都传遍了,你嫁来之前早就和公子袭行苟且之事,还跟师父□□……
我按捺下出手的冲动,继续看着她自掘坟墓。
六月十五日
一大早,我嘱咐了各大商户的眼线散播消息。
几个时辰后,伏奚苍被掳去后失身的消息传遍。
人言可畏,即便她彻夜找人澄清,还是因这波舆论压力波及到公子弥而被赶下夫人之位。
六月十九日
近日每服解药多感不适,卧床几天后吐血不止。
我以为大限将至,七七细查后发现伏奚苍记恨我,派人替换了一味解药配方的药材。
我手里搜集了不少伏奚家药材店售假记录,趁势安排人揭发,这一来引起轩然大波。
药店售假,事关人命,百年招牌朝夕之间风雨飘摇。
伏奚家门店被强砸毁坏不少,我坐收渔翁之利,低价收购。
想着日后把这些都赠予庚虞。
六月二十三日
庚虞回信中告诉我,这种药服用后七日毙命。
他给我做好了我想要的药丸,并且把近一年的调查的结果告诉我。
果然,师父告诉我的还是片面之词。
公子弥刚刚上位,还未敢伸手到塞北。
做这一切事情的恰恰是师父,父亲也确实是被他派人暗害的。
知晓内情的族人这才想在上香之日找他报仇,没想到阴差阳错。
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清楚,是时候算一算这些年的账了。
我派人通知我的好师父,今夜我会动手。
家宴上,伏奚苍盛装出席,有心等这场好戏。
我和公子弥依然不冷不热,他像是对政务着了魔,根本不过问府里的事。
我从未深入了解这个人,怀疑过他是我的仇人,怀疑过他能跟我走一生。
跟其他两位公子相比,他有着更重的负担,也更能割舍感情。
公子华总是刚柔并济,公子袭总是恩威并施。
公子弥骨子里有种坦率,让你无法拒他于千里之外。
性格复杂的人往往一开始更有魅力,天长日久,彼此疲惫。
而他这样的人,如龙涎香,初闻浓烈鲜明,久闻生无二之喜。
他有着过于明确的价值排序,绝对不会因为感情动摇对政治的决心。
到了今晚,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多介意他娶了旁人。
许是发现我在看他,公子弥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我举起酒杯敬他。
提议今日舞剑助兴,公子弥允了。
服下的药丸逐渐发作,我尽力保持着舞姿清飒。
图穷匕见的,总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是吗?
我将漫无目的的剑锋指向正坐高位的人,两排守卫立马将我围在中间。
我勾起一抹笑意,胸腔里热血喷泻而出,旋即像枯死百年的树叶飘落。
师父安排在殿中的接应没想到我这样的暗器高手会失手。
如今已是剑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此时守卫已经护在公子弥身边,他们出手也是枉然。
殿中大乱,公子弥不顾众人阻拦,跑到殿中搂住我。
耳边的喧嚣变作轰鸣,我从未觉得自己的世界如此清净过。
我看到公子弥眼中泪珠垂下,落在我染血唇色。
花开花落自有时,缘起缘灭不由人。
我附在他耳边,跟他说:往后,照顾好自己。
七月三日
家宴后第十日,我从凡城一处商铺密室中醒来。
听闻那夜刺客死伤惨重,活捉的被严刑逼供后交代出了师父大名,科锦叶斯。
塞南三大族,伏奚,科锦,川闻,师父当年便是科锦三少。
我死后,公子弥哀痛不已,丧仪均按夫人礼。
至于有心要害我的伏奚苍,自然由七七安排证据,成了师父谋反的内应。
伏奚大族一夕之间,因叛国覆灭。
伏奚苍诞下女婴后被公子弥下令终身禁足,不久暴毙身亡。
庚虞的假死药着实让我体会了一次生离死别。
我再也不是公子弥的夫人,短短一年的夫妻之情就这样消逝。
科蓝到塞南奔丧,一直等到我醒来。
避免他伤心,我事先告诉了他全部安排。
等我醒来看到他哭得双眼红肿的模样,像是当真不知似的。
科蓝怕失去我,让我格外生出无法和命运抗衡的无力感,两年之后,他还是要面对这一切。
我拒绝跟他回塞北,而要以塞南第一丝贸商的身份继续待在这里,化名栗如司。
我相信不要半个月,师父就能从这场让他元气大伤的失误中回过神来。
知道他的小千惟背地里做了什么事。
那时,我齐塔木熹和他科锦叶斯的恩怨才正式开始清算。
我靠着网罗暗客经营的易辛堂也正式开始和荣锡会分庭抗礼。
此后一年间
科锦叶斯在塞南和塞北的三不管地带扎根,自立为公子。
敦都大旱后入冬遭遇雪灾,往日繁盛已逝。次年三月,交出兵权,归顺塞南。
公子华沉迷花间柳巷,暴毙于一乐馆中,据说死时和一个琵琶女待在一起。
此后塞南经济重心南移,风俗与敦都旧俗融合。
公子弥不愿迁离旧府,和谋士僵持数月,终听取谏言。
易辛堂凭借商号遍布四海,早已超过荣锡会。
公子袭暗地里支持科锦叶斯,天下局势实则两分。
八月五日雷雨
庚虞说有要事相告,必须当面说。
我连夜潜回塞北,到时只见到他的尸体。
苏河跪在一旁失了魂一样,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是疯傻状。
但还知道从箱子里拿出一盒药丸,说是庚虞嘱咐一定要给我的。
原来他炼那不老的鹿血,是看出了我命不久矣,用来替我延年益寿。
我拿着那些药,陡生痛彻心扉重病不治之感。
我的庚虞啊,哪怕你也是个因为医不好我,药不进心而无奈的大夫,至少陪着我啊。
你走了我买的那些药店怎么办?你走了我长命百岁有什么用?
我抱着他仰天长泣,血气喷涌而出。
八月十日
我在塞北替他找了一处风水宝穴安葬。
庚虞尸体上的刀伤,我一眼便能认出,是科锦叶斯。
出殡当日,苏河恢复了神智,说庚虞的死和她脱不了干系。
叫我不要重蹈覆辙,随即殉情。
留下一个半岁的男孩,由我带在身边。
九月十六日
我走访数日,根据庚虞生前整理的消息,才发现了科锦氏将他灭口的惊天秘密。
历代公子位,非子承父位,而是由上届公子从名门大族中选出贤人继位。
塞南上位公子默,临终前立下遗书,将公子位传给我父亲齐塔迫。
但当时他走的仓促,遗书被公子袭党羽发现,派人毁掉并伪造了一封上位。
当年参与这件事的就有科锦叶斯。
他在塞南并非他所说的那般被人排挤,反而因办事得力受公子袭重用。
后来,齐塔家一直是公子袭的心病,科锦叶斯为了邀宠主动除了我父亲。
因此引得族人憎恨,公子袭为了掩人耳目,只好赐他重金,让他去敦都暂避风头。
科锦叶斯带走我也并非阴差阳错,而是准备来日用我威胁公子袭。
因此公子袭重新找到我后,并不敢宣扬,而是悄悄将我关在府中。
庚虞不是死在了苏河手下,却与她脱不了干系。
终究是我大意疏忽了,只知她父亲是香料商人,却没想到,死在庚虞手下的玥夫人是她姐姐。
当年那个闻一下,便能识别百种香料的庚虞到底是不知情,还是知道了,也要和她相守终身。
而苏河已经殉情,她对庚虞有几分真心假意,只能黄泉路上说与庚虞听。
她叫我不要重蹈覆辙的意思,是指……我和公子弥?
我彻查此事,才知道当年由于我迟迟不对公子弥动手,师父暗地派人伪造往来书信。
让公子弥误以为我是塞北卧底,自此对我心生顾忌,这才导致我二人疏远。
而公子弥那般把社稷放在心中之人,知我可疑,亦将我留在身边。
究竟是男人都太过自负,还是情深不负。
九月十八日
公子袭给科蓝赐婚,让科蓝迎娶他的表妹沁林诗。
此事处处透露着诡异,我调遣二十暗客,日夜跟随科蓝身边。
如果齐塔家是公子袭和科锦氏的软肋,那么他们下一个目标想必就是科蓝。
我在有生之年,不能护住庚虞,但是哪怕同归于尽也要保住齐塔家的血脉。
九月二十八日
大婚当天,我不顾科蓝劝阻,在他入洞房前将他换下。
婚房之中,我掀开女子盖头,和她对视的一眼,见她花容失了颜色。
师父的娇俏小徒弟,何时变成了沁林诗?
她知计败,拔了金簪便朝我出招,我迅捷用右手掐住她的脖子,毒液入血。
我劝她最好别再动弹,否则,毒性很快就要蔓延上她这张好脸。
圆房之夜,我自斟自酌,直到她全身僵硬,泣不成声,跪求我给她解药。
从前我对她的讨厌,在于她抢了师父,如今这份讨厌也没了。
我说好啊,然后挑断她的手筋,告诉她从今以后她也不用做暗客了,这是我这个前辈的关怀。
九月二十九日
庚虞半岁的儿子哭了一整夜,到我回家抱了他才安心睡去。
天亮之后,该如何是好。
齐塔家和公子袭正式宣战,仅凭易辛堂和齐塔家的财力还不足以抗衡。
迷蒙睡去,梦到公子弥在我身侧,睁开眼,身边空空。
十月一日
公子弥今日要去敦都行秋祷之礼,我日夜不息赶往锡城。
晚宴上,敦都领军安排歌舞助兴,进献佳丽无数以表臣服之心。
我着女装掩面混入舞阵,公子弥根本无心在此。
他已经大醉酩酊,一个旋起飘落的动作,脸上面纱浮起,公子弥似是认出了我。
然而他已经醉得不轻,只当我是个容貌相似的舞姬,赶走了众人留下我陪他。
这一夜里,他如洪水猛兽,如碧海千丈,叫我生不如死,不入云上。
十月二日
我在微光初起时带了衣服逃跑。
等他醒来想起这一夜温存,也不知是梦是真。
听闻他大发雷霆,招来所有舞姬,人人都说是公子醉得深了,无人侍寝。
十月十日
每隔几日,我都在他大醉时悄悄陪伴在他身侧。
这一夜,我潜入时,他依然是满身酒气,等我褪下他的衣服,他却忽然警醒,将我拘住。
他拿手指描画着我的眉眼:齐塔木熹,你好狠的心,骗得我好苦。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公子只当是一场旧梦罢了。
公子弥将我拽到眼前,他紧皱的眉头似有万千愁:哪有这样好的旧梦,求你,不要再走了,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公子袭要让你身中蛊毒,我多想,这世上只有我是你的解药。
我迎上他的唇,而后在他耳边细语:那么,求你,做我的解药。
十月十一日
从我把自己当作交易资本的那一刻,我已经彻底失去了再谈感情的资本。
我放弃尊严求了他,求他做我的后盾,求他为我护住齐塔家。
师父说得对,我是个自轻自贱自甘堕落的坏丫头。
公子弥已经在出兵攻击三不管地带的路上。
倒也不是他为了美色不顾江山,而是有了齐塔家的帮助,他等候多时的时机到了。
十月二十九日
科锦叶斯十日内三次向塞北请求支援,公子袭多次派人刺杀科蓝,终未成功。
一日科蓝不除,公子袭不敢贸然支援科锦叶斯。
又七日后,科锦叶斯兵败,逃往塞北路上被生擒。
塞南大有一统江山之势,公子袭也没有坐以待毙。
塞河南北严阵以待,互通两年的商贸因为战事打响再次叫停。
许多人因为货物积压而难以维生。
科蓝在此时大量囤收塞北物资,拉拢人心。
十一月三日
公子袭修书说要再见我一面。
天还未寒,我已经不得不披上狐裘挡风。
我们约在塞河边上,寒雾初升,他还是颜如渥丹,善戏谑兮,不为虐兮的吹笛人。
而我已经是病入膏肓,朽木之躯。
他给我暖上一壶茶,开始说起。
十几年前,他和我情投意合,为了配得上我一步步爬上了公子位。
四年前,他与我重遇,下了决心此生再不让我离开,也疯魔似的用了毒蛊。
两年前,他大婚当日失去我,为了塞北利益不得不放手便立誓此生不娶。
一年前,他知我去世,痛恨不已,派人毒死了伏奚苍替我报仇。
我饮下热茶:如果重头来过,我们未必会有更好的选择。
公子袭:但我们,也许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他说毒蛊并非无解,我拿到的解药并不是全部,这才导致经年累月,毒性愈深。
现在,他可以把真正的解药给我。
江亭上野鸿低飞,雾深不见月。
连庚虞都说无法救治,炼了鹿血续命,哪有什么真的解药。
我笑而不语,公子袭竟也到了那夜我引诱公子弥的那一步。
公子袭:当年说好你嫁给他,塞南塞北息战五年,当年的约定可还算数?
我:你还有什么脸面,拿用我做的交易,来要挟我!
公子袭:你别忘了,你是塞北人,就算你帮公子弥赢了塞北,叫齐塔家如何立足。
齐塔子孙终身是叛国罪徒!
我:偷换遗诏就不是了吗!
公子袭怔住,他万万没想到,除掉了庚虞,我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我转身要走,他从身后搂住我,叫我凉宫。
我是他买回去的奴隶,是他的暗客,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执念……
我叫他放手,渡了河,就别想回去了。
十二月十七日
公子弥要昭告天下,再封我为易夫人,我叫他不必麻烦了。
公子袭先发制人,以叛国罪要诛灭齐塔族人。
我眼见时候到了,将他当年改遗诏之事公之于众。
舆论分两类,科蓝当日购买物资扶持商户的善举终究使他占了上风。
十二月二十四日
公子袭败北,渡塞河南逃。
有人说他在匆忙渡河时溺死河中,有人说他成功逃到敦都隐姓埋名。
有人说看到他逃亡时身边还有一个女童……
我们没有更多的选择,但或许可以有更好的结果。
十年后,也许这世间又别有一派气象。
一月十五日
齐塔科蓝登公子之位,和塞南修五年之好。
二月二十七日
公子弥和科蓝一直以为庚虞死前已经为我研制出解药。
我偷偷停了鹿血丸,任由毒蛊加重。
我将科锦叶斯关在我长大的地方,像圈养动物一样让他衣食无忧。
不久之后,他就疯了,自称公子,每日对着家里桌椅商谈国事。
我最后去看他那次,走在那一条熟悉的路上。
他曾挥着木棍打得我满院跑,他曾买来糖葫芦说我来日会成为绝顶高手…
可你什么时候,就不是那个师父了呢?
我还是千惟,是你从悬崖上背回来的千惟,你说不要怕有你在的。
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唱起了少时跟他看戏的曲子,总也唱不到调上。
转身走时,他日渐憔悴的眼中竟也带了泪花。
二月二十八日
我将庚虞之子托付给荆大夫。
告诉他三岁的孩子,是这个孩子的父亲把你带到父母身边的。
那孩子乖巧的很,说来日会好好照顾弟弟。
二月二十九日
我写下绝笔书,托七七交给公子弥:
弥,我想这次我是真的走了。
你就当,就当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吃想吃的点心,或者就当我去很远的地方练功。
如果你想我了,一定要给我写信,放在南游的水中,我收到后一定每日读几遍。
其实那日我悄悄找大师算过了我俩的姻缘。签文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我还多交了二两银子让他破签,看来是我心不诚,没得到佛祖照拂。
以后啊,请你替我长命百岁,替我平安喜乐。
也许哪天,我又在某个遗留的旧梦里,回来找你了。
使女终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