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魇》林乞傲

2、邱翎子（一）

　　死后的灵魂，是由无常带走的。他们静静地跟在无常身后，等待着轮回。
　　但，如果亡灵不愿意离去呢？
　　那么，这就是魇的工作了。
　　魇，也曾活过，也是亡灵。他们以永生 不得轮回为代价，成为了救赎的存在。他们用特殊的力量，预知未来，揭露现实，让亡灵放下执念，开始新的人生。
　　魇并不是什么圣母般的存在，他们也有执念，甚至比亡灵的更加根深蒂固，这就是他们留下的理由。

　　达汇街，西弗书店。
　　书店已经关门了，一片漆黑。
　　在层层书架间，有个黑影。
　　据黑影的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顷，少年站起身，直面书店门口，借着街道的光，隐约可以看清少年的长相。
　　少年长的出挑，一头干脆利落的短发，看上去丧丧的。鼻梁高挺，黑色的眸子隐没了光，是种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沉。他穿了件白色高领打底衫，外面套了件黑色夹克，一条黑色长裤，和一双红色运动鞋。
　　他双手踹在兜里，往前走了几步，说到“出来。”
　　空空如也的四周静寂了几秒，随后，书柜的阴影里走出了另一个“少女”。
　　“少女”大概十九二十左右，穿了一条白色亚麻布长裙，一双圆顶皮鞋，黑色长发很优雅的绾了起来。她款款走来，很自然的靠着前台柜子，道：“第四骜，是吧？”
　　第四骜看到她这身打扮，撇撇嘴：“我是一级中层的第四骜。”
　　魇分三级：一级最强，二级其次，三级最弱。每级又按强弱分三层：上层最强，中层其次，下层最弱。
　　一级上层统姓完颜，一级中层统姓第四，一级下层统姓微生。
　　不消说，越强的魇自然就越尊贵。最强的完颜氏自然是最尊贵的。第四骜虽然并没有真的诚心诚意的敬畏完颜迟，但该有的礼数还得有。他四十五度微微鞠躬，又道：“完颜迟大人，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他没有打算多说点话套套近乎，心想反正这次任务执行完了以后也不会再经常见面。
　　谁知，完颜迟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是少女特有的，清脆的声线：“我们以后可是要一直一起合作呢，不要这副表情，在执行任务前弄僵关系可不好。”
　　第四骜愣了愣神，脑袋里猛然闪过几缕画面。
　　熊熊烈焰。
　　整个舞台布满了熊熊烈焰。
　　在摇曳的大火中，有一名白衣舞者。
　　大火不时遮住了舞者的身影，但在那抬手，仰头，旋转间，那白色的身影依然在烈炎中闪现。
　　虚虚幻幻，朦胧不清。
　　第四骜对他有隐约的印象，印象最深的一点是，这舞者是在反串，他其实是名男性
　　他和完颜迟太像了。第四骜没忍住，连敬语都忘了加，问：“完颜迟，你……不是女性吧！”
　　完颜迟的笑脸上转瞬即逝一缕阴沉，但又立马恢复了原来的神情，没有正面回答：“魇的一生沉沉浮浮，历经诸多不公。没有一个魇的经历是平平淡淡的，也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用双眼就看清的。”
　　第四骜在脑海中反复回忆反串舞者在火中舞蹈的场景：“在我的记忆中，我生前，见过你。那时，你是名男性。”
　　“咯咯咯。”完颜迟又笑了，他走到第四骜身边，耳语道，“真相这种东西，是因人而异的。”
　　他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少女音，但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明白。”第四骜答道。
　　“很好。”完颜迟很满意，“收拾收拾吧，任务来了。”

　　第四骜闻言抬起头，向前望去。
　　只见黑暗的走道间发出了些许细微的声响。随后，黑暗中亮起了诡异的红光红光，若隐若现，不断闪烁，然后越来越亮。
　　少顷，在一面刺眼的红光中走出了一个人。
　　是个娇俏玲珑的小姑娘，一米三左右的个子，穿着件黑色底子红色衬色的汉服，但裙摆格外短，露出白皙如藕节般的大腿，甚是可爱。
　　她提起酒壶，款款走到两人身边，又喝了口酒，道：“吾乃黑无常，第一百二十五代范无救，原名敲敲。”
　　她眨眨眼，打量着完颜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第四骜说：“小子，可以嘛，从哪儿找来这么俊的小阿哥。啧啧，还是个完颜氏的，不错。”
　　第四骜叹口气，心道这老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不过……
　　等等，她刚刚说……完颜迟是男的！
　　果然不错！
　　他抬头看向完颜迟：“我没说错，你就是男性。”
　　完颜迟一脸“不关我的事”的表情摊开手：“我可没否认，是你自己这么理解的。”
　　第四骜自知敌不过他，转过头，问敲敲：“您老又是怎么知道完颜迟是男性的？
　　正在喝酒的敲敲抬起头，睨了他一眼，一掌呼在他脑门上：“可笑，你们这些亡魂，就算再怎么打扮，也骗不过我们鬼差的眼睛。”说完，还娇声娇气的“哼”了一声。
　　完颜迟竟也不生气，反倒微微笑着的问道：“那么，无常大人，请问这次的任务是……？”
　　“对了，”敲敲放下拿着酒壶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颗胡桃，胡桃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孔，在某处还有个较大的洞。她把酒倒进胡桃，令人意外的是，胡桃并没有漏酒。她把胡桃护在掌心，念念有词，随后，小孔里开始涌出阵阵白雾。白雾蔓延的很快，霎时间书店中已一片迷蒙。
　　在这迷雾中，隐隐约约的浮现除了人影。
　　影像中，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
　　她在哭。
　　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衣服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白皙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她哭的很大声，属于小姑娘的，软糯绵长的声音起起伏伏。
　　......
　　“这个小姑娘，叫翎子。”敲敲收起白雾，“就是你们要解决的亡魂。她在净德镇。”
　　“那么，她是怎么死的？”第四骜问道。
　　敲敲愣了愣，又抬起手一巴掌呼在第四骜脑门上：“干了这么久，你小子还不知晓无常最讨厌的就是透露死因嘛！！”
　　“所以说，我最反感的就是这个规矩啊……”第四骜撇撇嘴，站了起来。
　　完颜迟抬手理了理头发，看着第四骜无奈的样子，心想这看上去很凶的男孩子……还挺可爱的。

　　净德镇。
　　镇子挺热闹的，接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可能正赶上集市，街上有各种各样的小摊，一时间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二人现在使用的是人身，而非灵体，所以活人能看见他们。他们先去了一家买凉糕的小店，顺便问一问那个翎子的情况。
　　小店生意很好，店内几乎被坐满了。第四骜他们挑了处双人座，坐了下来。
　　净德镇在四川自贡境内。凉糕正是自贡的名小吃。
　　米粉熟化后冷藏，冻成果冻状，浇上熬好的红糖浆，米香四溢，加上红糖的香浓，味道甚佳。
　　完颜迟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第四骜，托着脸问道：“你喜欢吃甜的？”

　　本来是阴天。风一吹，云散了，晨阳光纷纷扬扬的飘进小店的窗户，洒在了窗边的桌上。
　　完颜迟用手撑着头，静静的看着少年的脸沐浴在晨曦中，原本桀骜的气质也仿佛被抹去了大半棱角。
　　“我活着的时候，见过你。”他又想起了第四骜之前说的这句话。
　　他也可以肯定，他生前，也见过第四骜。
　　1940年的那个夜晚，十二岁的小男孩趴在并不大的舞台前，原本冷漠的眸子里闪烁着盈盈星光。
　　他静静的注视着台上男扮女装的红衣舞者，眼神随着红衣舞者的一颦一笑而流动。
　　还有1946年的圆月夜，那个不苟言笑，阴郁的少年，在大火边缘疯狂咆哮，焦虑的像头暴怒的野兽。在被消防人员拉走的瞬间，他泪流满面，对他吼道：
　　“言迟！！！”

　　“完颜迟！”是第四骜的声音，微微透着不满。“吃东西啊，叫了你那么多声，听不见啊。”
　　“哦。”完颜迟回过神，淡淡的回应了一声，便低下头吃起了凉糕。
　　第四骜站起身，道：“我去埋单。”
　　“别，AA，我不喜欢欠别人的。”完颜迟拉住他。
　　“无妨，也就十块钱，实在不行你到时候在请我吃一顿不就行了。”说罢，第四骜眨眨眼，不给完颜迟拒绝的机会，便直径走向了收银台。
　　“先生，一共是十元，微信还是支付宝？”收银台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说话声音明亮又活泼。
　　第四骜掏出手机，调出微信支付二维码，在收银小姐扫支付码时留意了一下她的工作名牌。
　　闻寓。
　　“好了，手机给您。”闻寓递出手机。
　　第四骜接过手机，边放手机边问道：“这里……是不是有个叫翎子的女孩子？”
　　“名字里有翎字的女孩子可不是一个两个，您这么说，我也回答不上来呀。”闻寓笑了笑圆滑的回答道。
　　“是在你们镇上一个女孩子，叫邱翎子。我想问，她是怎么死的？”
　　闻寓瞬间变了脸色，颤颤巍巍地喃喃自语：“邱……邱翎子不是死了吗……警察也来过了……你们怎么会来……”
　　“是她召唤我们的。”第四骜想都不想，下意识地答到。在话语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他们是魇，是亡灵使者，亡灵召唤魇，有亡魂之处必有魇，这是约定成俗的规矩，也是魇与魇之间交流的术语。这种话，活人听到必然会吓得魂不附体，大惊失色。
　　也是，毕竟人死了，怎么可能召唤他人呢。
　　果不其然，闻寓脸色苍白，双手紧握成拳，低下头，冷冷颤声道： “先生，买完单就请离开吧，别的客人还要买单呢。”
　　“不好意思，再会。”第四骜转身离去。
　　警察……
　　“第四骜，问到什么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探了情况。”完颜迟靠在栏杆上，还是穿着那条朱红色的连衣裙，长发绾起，风轻轻掀起他的裙角，美的宛如一幅画。
　　“这个邱翎子，死因不简单。”第四骜眉头紧锁，低头沉思。
　　“哦？怎么不简单了？”完颜迟笑着揉了揉第四骜的头发。
　　“警察。她的死，连警察都惊动了。”

　　“警察？”完颜迟也不笑了，面色严峻，“那这就有意思了。”
　　“是啊，”第四骜点点头，“她的死，可能是有关犯罪，所以连警察都出动了。”
　　“既然是警察办案，她不愿离去的原因就很可疑了。”
　　第四骜曾经处理过的冤魂，多半是警察无法为其申冤的。可这个邱翎子，既然警察已经将犯罪分子逮捕归案，却任不愿轮回，这种情况很罕见。
　　“那……你准备怎么办？”
　　“求人不如求己，邱翎子她自己的恨，我相信只有她自己最清楚。”第四骜道，“所以，我们直接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