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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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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肖在撒谎。无论用哪种方式,死亡都是很痛苦的,这种痛苦不是来源于身体,而是来源于心理。在死亡后的那几日里,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向无底深渊缓缓坠落。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或许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恐惧却无法呼喊,痛苦却流不出泪,只能无力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意识越往下沉,越像陷入了一块巨大的橡皮泥中,四面八方的冰冷狠狠挤压着他,明明没有呼吸却仍旧能体会到窒息的感觉。
这样的过程,要整整持续好多天。醒来后的陆肖往往要在床上多躺一天,让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感知到这个世界,才真正有了活过来的意识。
以往陆肖寻死,只是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孤独的活在世上比死亡的感觉更痛苦,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了。
陆肖第二次高热昏迷了四个小时,再睁开眼时已经躺在了冀城家里的大床上。床边是脸上写满了自责的何无舟,另一边还站着消失了两天的谢槐之。
按照其他人发病的规律,陆肖这一次醒来后,用不了半小时就会重新陷入高热,然后短时间内快速死亡。想到这里,何无舟的脸色更难看了,“我本以为林知手里的魔血是其他东西,被他们称为魔血罢了,这样或许我还可以从其他渠道找一找。没想到那竟然真的是许清言为救你而出世那一次留下的血……”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一眼谢槐之,“这家伙说在冀城发现了一些关于许清言的线索,我就赶忙带你跑回来,结果又是一场乌龙。”
陆肖目光柔和,出声安慰道:“尽力了,就够了。”
虽然现在是回光返照期,但陆肖的脸色并没有红润起来,仍旧苍白得可怕。因为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与前面几次受到刺激渐渐膨胀不同,这次竟然开始变得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扎在心脏上一样。
明知几天后自己就会醒来,陆肖却控制不住地有些不舍。就像千年前那样,死亡是他自己的选择,可他还想再看一眼何无舟,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何无舟紧握着陆肖的手,直到手中一片冰凉。
他缓缓站起身,把陆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又仔细地为他掖了掖被角。然后慢慢俯下身子,在陆肖冰冷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随后他直起身来,面容冷峻地向门外走去。
谢槐之斜倚在门边,见状问道:“你要去杀林知?”
何无舟在他身边停住,微微侧头,“怎么?你要拦我?”
“我拦你做什么,”谢槐之仍旧是清淡的语气,这世上除了许清言,似乎没有什么人能再让他有多余的情绪波动,“只是林知这么执着地崇拜魔,手里真的有许清言的消息也说不定。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等林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之后再杀他,怎么样?”
何无舟不为所动,“现在对我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是好消息。”
谢槐之冲躺在床上的陆肖努了努嘴,“关于他的,也不是吗?”
何无舟皱眉,“有话快说!”
“好好好,你心情不好,不跟你计较。”谢槐之轻笑一声,“我说过的,他若想长出完整的血肉之心,需要重新经历许多感情,包括各种负面的。对死亡的恐惧,对现世的不舍,对他的心来说可是个很大的刺激。如果我的感知没错,几天之后他醒过来,心脏应该就已经初现雏形了。”
然而这个消息并没有使何无舟开心起来,自从陆肖的死亡成为定局,他就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责当中。不论是成仙前还是成仙后,自己都是那么没用。如果不是自己没用,又怎么会需要陆肖用死亡这种方式重生血肉之心。
何无舟冷冷地看了谢槐之一眼,“走吧,去看看那个老家伙还有什么遗言。”
随着仙师成为一种职业而不是一种身份,仙师对仙人的渴望与崇敬也渐渐淡去,就像苏黎明知道何无舟是仙人却仍旧敢和他插科打诨一样。但魔修对魔的膜拜之情似乎是天生的,他们每个人都像狂热的异教徒,哪怕魔从未出世,他们仍将其奉为神明,疯狂追寻。或许这就是不可知的魅力吧,仙师修炼有可能成为仙人,但魔修永远无法触碰到魔这个位置,因此他们对魔便有了极端盲目的崇拜。
林知就是其中之一。
他出生于仙师世家,根骨奇特,最善于隐匿法力,这也为他成为魔修后仍伪装成仙师混迹在仙师协会创造了条件。最后他甚至凭借多方因素成为了仙师协会的会长,在他见到何无舟时,他知道机会来了。这世上如果说真的有谁能召魔出世,非眼前这位仙人不可。
所以他以搬迁典籍之名,在万卷山上设下了一个圈套——由仙人将三圣物合体,则能制出任何想要之物。这世上没有谁是真正的无欲无求,仙人也不例外,所以他静静等着何无舟主动钻入这个圈套,亲手助他们的魔降世。
何无舟原以为,亲耳听见被别人利用这一事实,自己会很生气。却没想到心情异常的平静,甚至还冷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们的魔做了千年的朋友,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倒不如直接告诉我有不影响世间且使许清言出世的方法,或许当时我就直接把他救出来了。”
林知一夜之间又沧桑了不少,他颓丧地坐在问询室中。听到何无舟的话,并没有质疑为什么他一个仙人会和魔做朋友,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圣物明明合体成功,却哪里没有发生大规模死亡,我甚至都不知道,魔是否真的成功降世……”
“你的意思是说,”谢槐之皱了皱眉,“你对圣物合体之后的具体效用并不清楚,许清言有没有出世,出世后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影响周围,你全都不清楚?”
林知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浑浊不堪,已是将死之相,“对,我不知道。我祖上在千年前得了一滴魔血,借此修炼百年,才找到一个可以使魔降世的方法,但对于圣物合体之后的具体情况,实在是无力推测了。我若是知道魔降世在何处,早就直接找过去了,何苦冒险在泗城用忆囊下毒,吸引魔前来。”
何无舟有些崩溃,强忍住杀了眼前这个疯子的冲动,还在和他讲道理,“是什么让你觉得,你们为了保护世人安全而把自己封印起来的魔,会被泗城的屠杀事件吸引呢?就算他被引到泗城,也只能是因为他想救人,而不是想害人!”
然而林知头脑中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根本听不进去何无舟的话,“少在那假惺惺!魔一定是被你们仙师封印的!不,肯定是被你这个仙人封印的!不管你用的什么方法,现在魔已经降世,你这个仙人也无可奈何了!”
苏黎在旁边听了全程,也是无可奈何。之前拜访林知时明明是个慈眉善目睿智明理的老人,没想到在涉及到魔这件事上,竟然偏执到了这个地步。
他看着何无舟要杀人的眼神,想了想还是小声说道:“何仙,我知道你现在就想杀了他,但是咱们这个……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你放心,他草菅十余条人命,绝对可以死刑了。嗯……到时候我想个办法,让你亲手报仇,你看可以不?”
苏黎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毕竟林知的事情一出,何无舟还会不会信任仙师协会,会不会信任他这个会长,都成了问题。现在陆哥被林知害死,自己还要拦着何无舟报仇,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但何无舟却没有他想的那么不讲道理,用看死人的眼神看了一眼林知后,转身走出了问询室。
谢槐之这几天在找许清言这件事上,一次次看见希望,又一次次走进死胡同,心情也低落到了极点,转身跟在何无舟身后离开了。
陆肖死去的第一天,何无舟还能像照顾植物人一样,时不时为他活动一下关节,擦拭一下身体。然而第二天,陆肖全身的关节就已经完全僵硬,活动不得。第三天,他的手上脸部开始出现斑驳的尸斑。好在死亡后的迹象就到此为止了,尸斑没有进一步扩散,陆肖的身体也没有腐烂的趋势。
即使这样,也足以让何无舟揪心。他一个成仙前后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人,也开始害怕,害怕陆肖会就此一睡不起,害怕陆肖的身体会在他眼前慢慢腐烂。
然而陆肖的意识正在深渊之中痛苦挣扎,感知不到他的恐惧。
第四天,苏黎终于处理完了关于林知的所有事情,利用自己会长的特权,让何无舟亲手复了仇,尽管这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快感。
林知的事情处理完了,泗城那边却还没有。三天加起来一共感染了上百人,除去死亡的,还有将近一百人身体中潜伏着毒素,苏黎只得派人隔一段时间就为他们施法压制毒性,但这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何无舟处理完林知走出来,就见苏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何仙,忆囊里的毒太诡异了,我们许多这方面的专业仙师研究了好多天,研制出来的解药都只能暂时压制毒性,无法根除,看来还是需要魔血才行啊。”
何无舟这几天忙着照看陆肖,根本没时间思考许清言的事情。现在经苏黎提醒,他略带迷茫地看向窗外,正值下班高峰,仙师协会大楼前车水马龙,人群摩肩接踵。
魔降世,听起来大气磅礴,气势恢宏。可如果许清言是没有任何法力波动来到这个世上,那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大海,瞬间就会淹没在人群中。
何无舟沉思片刻,喃喃道:“许清言,到底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