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94、蜂鸟

　　外滩，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有一座英国维多利亚风格的西式建筑，英国驻沪大使便在这栋建筑中办公。
　　下午五点，是大使馆的下班时间。
　　淳墨岚站在使馆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远远看着从使馆走出的英国人。
　　一位高个子，金发碧眼的青年映入眼帘。
　　淳墨岚走出几步，朝那英国人挥一挥手，高声道：“吉更斯！”
　　翻译官吉更斯闻声寻来，见到故人，又惊又喜，问道：“岚，你怎么来了？”
　　淳墨岚扶着腰侧的医箱，笑道：“我刚刚出诊回来，路过这里，就顺道来看看你。”
　　吉更斯双手一拍他肩膀，兴奋地说：“太好了！正好今天我有空！我们一起吃饭！”
　　淳墨岚答应了，跟着上了吉更斯的小汽车，很快便去到公共租界里的一间西餐厅。
　　二人落坐，吉更斯豪气地将餐厅里出名的菜品都点了一遍，又要了一瓶红酒，这才有空好生与老同学谈话。
　　淳墨岚见他仍如当年的热情，心中溢暖，连声感谢。
　　吉更斯让侍者倒了酒，不等菜上桌，便要同老朋友干一杯。
　　淳墨岚端起半杯红酒，坦诚道：“你知道，我酒量很差，但是今天我很高兴，先干为敬！”
　　说罢，这位温雅的青年举杯畅饮，喝干了酒液。
　　吉更斯哈哈一笑，也将红酒全部饮下。
　　酒过三巡，桌上的牛排烤肉也少了一大半，过程中两人聊了很多从前留学的趣事，淳墨岚脸晕红潮，已是微醉，时而放声大笑，时而遗憾含泪。说到近况，淳墨岚并不隐瞒在青帮的经历，如数将自己南洋之行的经历讲了出来，除了盲山那一劫。
　　两个人一瓶酒，显然远远没有达到英国人吉更斯的酒量，这位大使的翻译官仍是清醒得很。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个念头在吉更斯脑海浮现。
　　他敲敲铺着红格子桌布的桌面，问对面的男人说：“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
　　淳墨岚醉眼朦胧，笑道：“困难？呵呵，哦……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借钱的？”
　　一句玩笑把吉更斯逗乐了，翻译官摆摆手，坚持道：“我是你的同学，我了解你。你通常不会喝这么多的酒，你总是时刻保持优雅。除非，你遇到了不能解决的困难。”
　　身份泄露、任务失败……对男人产生了感情……这一切个中的无奈滋味让淳墨岚有些崩溃，酒意中，他无奈咄笑一声，摇摇头，解释说：“我是真的高兴！能在离开上海之前见你一面，我是真的高兴！”
　　“你要去哪里？”吉更斯始料未及。
　　“也许，会回老家……重庆……”
　　“还回来吗？”
　　“不回来了……”淳墨岚想起了阿月，无言沉默下去。
　　吉更斯认真道：“岚，要是你不想留在青帮，可以到大使馆上班！”
　　淳墨岚怅然，拒绝了同学的好意。
　　吉更斯不觉为同学的离开感到惋惜，“岚，你这么优秀，应该留在上海发展事业！”
　　“吉更斯，你不用再挽留我了，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吉更斯急道：“岚，我是认真的。我现在非常需要一个像你这样信得过的助手！”
　　“助手？”
　　“我需要一个了解上海青帮的人协助。”
　　听闻青帮，淳墨岚一时酒意全无，奇道：“你跟青帮有来往？”
　　吉更斯在两个人的酒杯中倒上酒，缓缓道：“我跟你说实话吧，一年以前，叶启山向使馆递交过一份提案，计划在英租界里开设英国万丰银行上海分行。”
　　叶启山欲与英国合作开银行的访间传闻，淳墨岚还有印象，只是此时听老同学提起，才知道那位青帮大佬是想挂英国银行的名头收本地的油水。
　　只是，不论叶启山想法如何，淳墨岚一个学医的，哪里懂经济上的知识，他如何也想不通吉更斯留他的原因。
　　吉更斯看出了他的疑虑，解释说：“威尔逊大使十分重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协调前期事宜，但我来上海时间不久，对青帮知道得很少，每回与叶启山见面商谈，都不能占据主动，更不能分辨他提供资料的真假！”吉更斯话锋突地一转，“你们中国有句古话，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竟然能在上海重逢，你又正好在叶启山那里做事！这不是你们中国人常说的缘分？只要你肯协助我，我相信以后的事情会顺利很多！”
　　淳墨岚大概明白了同窗的用意，他们在上海的偶遇的确充满了戏剧性，但任何事情并不能因为难得的机缘巧合去促成，更何况，淳墨岚不愿再涉及任何与阿月有关的人和事……
　　喝干红酒，淳墨岚毅然拒绝了同窗的请求。
　　见淳墨岚准备离开，吉更斯追上去恳求道：“岚，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大使馆找我！”
　　淳墨岚双唇微展，挎着医箱转身朝吉更斯挥一挥手，离开了餐厅。
　　初秋的夜风凉爽，淳墨岚双手插兜，信步在江边的滩涂。
　　沿江的欧式建筑群灯火璀璨，淳墨岚发觉自己踏入上海以来，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欣赏过这黄浦江边的美丽夜景。
　　他掏出老管家文顺给的“好运牌”香烟，叼一根在嘴里点上。这时，他看见一对年轻的情侣牵着手在江边散步。
　　阿月剑眉星目的模样在脑子里晃，难抑的酸涩涌上心头，淳墨岚深深地抽吸一口，朝向天空长长地吐出一行烟雾。
　　结束了……上海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淳墨岚走到路灯下的台阶，将医箱放在身旁，席地一坐，顿觉轻松。
　　这么漂亮的夜色，今后怕是没有机会看到了……淳墨岚心中惋惜，又摸出了烟盒。
　　就在他抽出第二根烟时，不经意间，他看见烟盒内之前被烟遮挡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字。
　　他将盒盖朝外打开了一些，在路灯下又仔细看了一眼。
　　“汉”，是一个用铅笔写的汉字！
　　淳墨岚感到蹊跷，索性将烟盒内的烟全部抖了出来，果然，被烟挡住的地方还有文字！
　　“泄尔者汉口木村蜂鸟”！
　　淳墨岚读罢，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淳墨岚看着右手的断指，汉口领事馆的遭遇再次清晰。
　　木村，那位救我性命的同门，是他泄漏了我的身份？
　　淳墨岚脸色铁青，不愿相信。
　　可他不得不信！
　　因为，这条隐匿信息署名“蜂鸟”，蜂鸟，是洪门中人在江湖上互传信息的暗语！
　　文顺，他竟是洪门中人？！
　　淳墨岚想到那位在叶启山身边服侍多年的老管家，惊诧不已。
　　可是，文顺为什么要选择在这种时候暴露自己？
　　淳墨岚不禁揣测，难道他知道藤田武藏的消息，想让我继续去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