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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所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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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夜已深。
商会门外停放的小汽车陆续离开,街上冷清,连人力黄包车也看不到一辆了。
卸妆梳洗后的京剧名旦宋俪伶换了一身长度过膝的卡其色风衣,款款步出商会大楼正门。
佣人阿力两手各提着一只硕大的皮箱紧紧跟随,箱子里装的自然是适才宋俪伶的演出行头。
一辆款式新潮的白色小矫车缓缓驶停在她面前。
车上的“司机”穿着时下流行的格纹西服,浓密的头发梳向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司机摇下车窗,对宋俪伶露齿一笑。他的年纪很轻,笑起来一双眼似弯月,盈亮又温柔。
“楚歌少爷?”宋俪伶轻呼。
靳楚歌笑道:“宋小姐去哪里?”
“回家。”
“我送你吧?”靳楚歌直接道。
宋俪伶客气道:“我自己叫车可以的,谢谢少爷。”
靳楚歌也不多言,径直下了车打开后排车门说道:“我看过了,这附近一辆黄包车都没有。上车吧,我送你。”
也许是夜深不好叫车的原故,宋俪伶再没有推辞,将阿力和箱子安排在后排座,自己则坐在前排副驾驶的位置。
靳楚歌隐忍着欢喜,不得不强将弯起的嘴角压了回去。
“宋小姐住哪里?”他问身边的女人。
“闸北,旧故里。”
上海滩没有花花大少靳楚歌没去过的地方,闸北在他眼里等同于贫民窟。
汽车沿着马路朝北驶去。为勉尴尬,靳楚歌开始有意无意地闲聊。
“宋小姐是自己的房子?”
“租的。”
“哦,宋小姐怎么会租在那种地方?”
宋俪伶侧目看他一眼,“哪种地方?”
靳楚歌自知语失,忙道:“我是说像宋小姐这般尊贵的身份,不像是会住在弄堂里。”
“我不过是一介戏子,有何身份?”说这话的时候,宋俪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靳楚歌看,仿佛是介意对方谈及身份尊卑。
靳楚歌竟然不敢直视女人的眼睛,他看着前方,心里却在打鼓,生怕自己哪句话得罪了她。这般的忐忑与不自信,对于情场老手来说,是那样陌生又可怕。
但靳楚歌在这一刻更加肯定了一件事情。
他的确喜欢宋俪伶,这样的喜欢毫无征兆,却猝然猛烈。
宋俪伶看向车窗外,繁华的街市在眼泊中流动,她微叹一口气,说:“弄堂挺好的,简单,热闹,与北平的胡同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也曾经在北平生活过。”靳楚歌想起了往事。
女人讶异。
靳楚歌解释道:“我出生在北平,六岁时跟随母亲才来到上海。”
男人转头对女人认真地说:“我是阿爹的义子,宋小姐应该是知道的吧。”
宋俪伶却摇一摇头。
靳楚歌轻笑道:“我母亲也是唱京戏的,和你一样。”
“令堂名号是?”忽闻杜家大少的生母竟是同道中人,宋俪伶生出些好奇来。
“靳小月……你一定没有听说过的……”
宋俪伶抱歉的微笑。
靳楚歌不以为然地说:“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死了很多年。”
宋俪伶怔了怔,方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没事。”靳楚歌安慰道。
“怪不得你会唱京戏。”
“唱得不好。”
“气口不足,仪态尚可。”
听她评价,靳楚歌心思一转,接道:“不如,我也跟随宋小姐学戏如何?”
“下一回我去府上时,少爷若在,可一同来学戏。”
“哎,不方便。”
“如何不方便?”
“家里这么多手下,见到我成天跟宋小姐学戏,不得笑话我啊!”
“既然怕被取笑,这戏不学也罢。”宋俪伶语气微厉,这让靳楚歌感到她是真的爱戏,容不得别人对京戏半点污蔑。
“宋小姐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说,想找一个安静的,不被人打扰的地方,专心向小姐学戏……我以后……可以登门学戏吗?”靳楚歌试探道。
宋俪伶没有说话,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飘忽地看向窗外。
一路无话。
“楚歌少爷,我们到了。”坐在后排的佣人阿力提醒道。
靳楚歌将车子停在旧故里石库门口。
“是这里吗,宋小姐?”
宋俪伶嗯了一声,自己打开车门,同阿力一起下了车。
“宋小姐!”靳楚歌下车追到石库门下,厚着脸皮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我真的想跟你学戏。”
宋俪伶则是对阿力吩咐道:“你先去放东西。”阿力应声离去。
见佣人走远,身材高挑的宋俪伶才转身对男人认真地说:“楚歌少爷若是真心要与我学戏,我自然欢迎,可若是有其他目的,我当为婉拒。”
靳楚歌被说中心事,只能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我……是真心想要学戏……只想学戏……”
宋俪伶见这男人神情并不自然,不觉掩口而笑。
她抬一只手,指向旧故里尽头一栋二层红砖小楼。
“我住楼上,北面的那间。”
转言又道:“谢谢你送我回家。时间不早,少爷请回吧。”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靳楚歌再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不舍的上车,迟迟不愿先行离去。
宋俪伶朝他挥手再见,转身慢悠悠地朝弄堂深处走去了。
弄堂漆黑,忽然从石库门外照进一束光,将女人的背影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宋俪伶回头微遮了目避光,发现原来是靳楚歌打开了车灯为她照亮。
再迟钝的女人这时候也应该发觉了男人的心思。
宋俪伶并不迟钝。
但她并没有对男人的关切表露任何感动,反而是更加快速地走进了红砖小楼,消失在靳楚歌的视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