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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假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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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的船渐远,看不见了。
思远号搁浅半日,终于回归正常的航道。船顶两根粗大的烟囱重新冒起了黑烟,颜色在愈暗的天色中越发的淡了。
而青帮紫啸堂口、青白堂口门生对叶启山贴身保镖的崇拜却是越发的浓了。
龙三葛天等人聚在阿月的床边,追问他事情的始末。
阿月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样式还是和之前一样,最外是黑色棉布短襟唐装,里面是一件白色麻布褂子。齐肩的头发因为湿润着,并没有将头顶的一撮扎起来,而是尽数放下挡在脸侧,整个人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葛天抄着手好奇道:“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发现船上有军火的?”
“是啊!”陈云生接道:“真神啦!你还找到了咱们的家伙!”
阿月平躺在床上,闭着双目,抬手用两根指头指了指眼睛,说:“看!”
嗨!众人感觉被戏弄了,这看谁不会啊!
“那你说说,是怎么看到的?”白小宝同样也兴致勃勃,毕竟是他告诉大家驾驶舱有暗仓。
“这不重要。”阿月仍闭着眼睛说话。
“那啥才重要?”陈云生不解道。
“重要的是,英国人为啥要带军火上船。”说话的是龙三。
葛天也恍悟道:“叶老板又为啥要安排我们上船呢?”
白小宝接道:“我看见暗仓里面的木箱子码了好几层,搞不好除了手榴弹还有枪呢!”
“阿月老弟,之前你让我们小心走水,是早就晓得船上的东西是啥了吧!”葛天猜道。
“阿月哥,你倒是给兄弟们说说啊!”白小宝和陈云生求道。
阿月并没有立刻回答,却是突然立指在唇,示意大家安静。
客舱门打开了,一位文质彬彬的英俊青年肩挎一个白色医药箱走了进来。
见众人皆看着自己,淳墨岚不失礼貌地问候大家一声,然后走到自己的床边,将医药箱塞进床底。
他的床与阿月的床相隔过道正对着,是以一坐下,便正好与龙三等人对视。
“怎么,我打搅你们了吗?”淳墨岚微笑道。
龙三摇头道:“英国佬伤得如何?”
“子弹取出来了,没有大碍。”
白小宝失望道:“死不了?”
淳墨岚见他年纪不大,倒是颇有真性情,便解释道:“没有伤到动脉,血止住了,不过以后走路可能会受影响。”
“那也便宜他了!”白小宝还想再骂,被葛天阻住道:“你就当他说的话是放屁!”
原来白天切尔西骂中国人是黄皮猪,骂中国人是贱民,已然触犯到众人的尊严和底线,有那么一刻,龙三他们多想让那个洋鬼子尝一尝中国子弹的苦头。
哎!可惜啊,这世道洋人是惹不起的,受欺负的是都是中国人。
众人怨叹。
“黄船长呢?”陈云生问。
淳墨岚道:“皮外伤,给他包扎处理了,无碍。对了,你们有没有人受伤,我给你们处理一下。”
“我们没事,多亏了阿月哥!”白小宝笑道。
淳墨岚看向对床,阿月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但淳墨岚深知,那个人并没有睡,而且可能随时都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当那位□□打手将枪递给淳墨岚时,这位洪门杀手便预判了事件发展的各种结果。但只要结果是淳墨岚没死在强盗枪下,他逃出生天的本事都将惹来青帮中人的怀疑,尤其是在眼前这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面前。淳墨岚不禁猜测,也许这是叶启山安排给阿月的任务之一——试探底细。
因为淳墨岚的进入,青帮中人关于叶启山的谈话不得不暂时中断。
各人回到自己的床铺,没多久客舱内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淳墨岚简单洗漱后,拉熄客舱中间的大灯,只留下舱门处一盏黄色的夜灯。
脱掉外衣,淳墨岚只穿一件贴身白色衬衣就寝。衬衣领口衣襟都沾着血污,那是淳墨岚被金钱豹手下围殴时留下的。
便在他准备躺下时,只听对面传来阿月幽幽的声音。
那男人好似不经意地问:“你伤势怎样?”
淳墨岚侧目看他,不知何时,那个青帮打手也在侧目看他。昏黄的灯光中,那后生脸侧的长发在他左脸上投下一个黑影,只有一只右眼明亮又凌利。
淳墨岚心头莫名一紧,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他佯装丛容道:“皮外伤,不碍事。”
“四个人四双拳,四个人四把枪,只让你受了皮外伤……”阿月意味深长地说。
淳墨岚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之前的事情,正如他所预料,独自一个人活下来,的确惹来了怀疑。
不过,淳墨岚能只身前往上海执行任务,除了功夫本事了得,灵活的头脑自然也是上面看中他的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
只见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微笑解释道:“国外读书时我参加过马术队,在马上被摔下去多少次,有一回还被马踢过,都没有死掉呢,我也寻思自己是否生的铁皮铜骨……呵呵,玩笑了。”
“是吗?”阿月忽然坐起身来,朝对面的男人道:“那我倒想看看你的皮外伤。”
这时,一旁床上睡觉的龙三,也不知有意或是无意,恰巧翻身打了个吹欠。
淳墨岚放松的神情在那一瞬间凝住,他猜测阿月是想检查他身体上是否留有旧伤痕,比如,枪伤或刀疤,从而抓到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留学生的把柄!
“不敢脱?”阿月盯着淳墨岚胸前的扣子看。
呵呵,纵使淳墨岚经验丰富,面对这一要求,竟然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他慢慢解开衬衣扣子,露出胸前光滑紧实的肌肉。
阿月的目光紧跟他手指游移着向下滑动,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来的意思。
终于,淳墨岚脱掉了衬衣,半个身体裸露着,前胸后背密布着强盗们重击留下的青紫淤痕,右肩上有一道子弹擦伤的血痕。
除此之外,那男人的皮肤毫无瑕疵。
淳墨岚暗地里嘲讽着对方的小伎俩,却见阿月正不羁地当面嘲笑着他。
“伤成这样……皮外伤?”
青帮打手起身走到淳墨岚身边,弯身从床底拉出药箱,从里面找到一瓶红黑色的跌打酒,坐到淳墨岚身边。
淳墨岚感到有些意外。此时他赤身背对阿月坐着,因为常年练习刀法,淳墨岚背部的肌肉非常紧实,只要他的手臂微一用力,肩背处便凸起明显的肌肉线条。淳墨岚知道这一体形特征与留学生的身份并不符合,而且内行一看便知他是个练家子。于是,他克意放松身体,尽量坦然的面对青帮打手的“关心”。
阿月默默地将药酒涂抹在淳墨岚后背伤痕上,再用掌腹推拿,酸涨之感混淆着疼痛,使得淳墨岚不自觉皱紧了眉。
为了分散阿月的注意力,淳墨岚先挑开了话头,半玩笑半认真地道:“你晓得吗,那时候我以为你跳江跑了。”
阿月在身后淡淡道:“你是叶小姐的朋友,叶老板交待要照顾周全,我不会让你有事。你以为打死那四个揍你的人会是谁?”
淳墨岚心头一动,“是你……我猜到了……虽然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你拔枪。”
哼,阿月轻轻一笑,并不解释,继续为淳墨岚涂抹药酒。
“可你让我一个人应对四个人四把枪的时候,就不怕我有事?”
承认吧,你是在试探我而已,淳墨岚如是想。
阿月的手掌停在男人背上,过了一会儿,他才恢复了动作,嘴里低声道:“是我计划失误。”
“什么计划?”
“控制船的时间。水下礁石太大,绕过它费了些力气,延误了上船。”
淳墨岚明白了什么,不太确定地猜道:“你拉响汽笛……是要把所有人都引到驾驶舱,那样我就……”
“你命大。”阿月接道。
“是我运气好。”淳墨岚转念心思,对关于阿月的一切“不怀好意”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好了。”阿月撤了手,“前面你自己来。”
淳墨岚终于松一口气,便转身准备接过药酒。
不想,他刚一转头,就与阿月正脸相对,只需再朝前移一分,二人的鼻尖便要碰在一起。
一瞬间二人对视的目光凝滞。
淳墨岚本能的退让,颇为窘迫。
阿月即仍面不改色,甚至连目光都没有闪烁一下。
“谢谢你。”淳墨岚一边拿过药酒一边缓解尴尬般地说。
阿月嗯了一声,起身回到自己的床铺和衣躺下了。
淳墨岚侧躺着看那后生的背影,心事久久不能放下……
难道,全是我误会他?
淳墨岚不禁将登船后的事情又整理了一遍,之前怀疑阿月试探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新的诠释……从“善”的角度,淳墨岚的确是应该感激他出手相救。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必须时刻保持警惕,绝不可能轻易的相信一个人,更不可能绝对信任一个人,哪怕是洪门中他的上级。因为身处这样的时代,谁也不能确保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哪些人又将重新选择阵营,背叛过去的誓言。
淳墨岚脑海中忽而闪现叶公馆中阿月充满冷漠和敌意的模样……
是的,全是假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