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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百丽大皇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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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红拿着一张浦江日报,正与街坊侃侃而谈。
“哎哟!连英国人都敢杀呀!这青帮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可不敢乱说呀!据说没人看到凶手!”
“哪要看到呀!用脑子想呀!在上海滩,还有哪个有这样的胆子!总不会是日本人法国人干的吧!人家关系好着呢!”
“我听说呀,就是那个被杀的英国佬要在青帮的地皮上盖房子,所以才被杀了!哎,淳先生回来啦!”
王红热络地向走进弄堂的年轻人打招呼。
淳墨岚向她点头回礼,绕过人群上了二楼。
“他就是侬的新租客呀!”几个少妇咂舌道,“长得真标致!侬好运气呀,红姐!”
王红啧了一声,“哎哟!我说过嘛,这位淳先生呀,一表人才,侬还不信!”
“他结过婚没有?我有个小妹,长得不错哎,可以介绍一下!”一个少妇道。
“哎哟!我哪里好问人家这些的!”王红道,“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没有的,反正我是没见过他带女人回来过!”
楼下女人们的议论从窗户钻进淳墨岚的耳朵,他不爱听,索性关了窗,在床边看一份报纸。
浦江日报,与王红此时手中的一模一样,报纸的头版头条这样写道:英记者约瑟夫道尔遇刺身亡。在这行醒目的标题旁,配有一副死者遇刺现场的照片,正是那位前日在罗曼蒂克咖啡馆被杀害的英国人。
可淳墨岚并没有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篇报道,而是直接翻开报纸,找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招工广告。
他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支铅笔,一个接着一个,圈出广告中不成规律的几个字,组成完整简短的一句:百丽大皇宫。
从华格臬路驶来的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南京路一栋浮华的欧式建筑前。
霓虹闪耀的巨大招牌立在建筑最突出的顶端,百丽大皇宫。
十余名青帮门徒有序而至,背朝轿车将其围了个严实。
其中一人谨慎地打开车门,请出一位身着浅咖色风衣的青年。
“少爷,叶老大已经到了!”开车门的人在青年耳边说。
青年双手朝后抹一抹油亮整齐的大背头,轻蔑笑道:“这帮老东西,出了事儿,比狗还跑得快!”
不过一门之隔,百丽大皇宫中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仿佛是乱世中的桃源。
舞台当央,衣饰性感的舞女随着音乐节拍不停变换撩人的舞姿。但坐在正对舞台席上的三位青帮大佬现在对那些女人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他们皆板着脸,正谈论着什么要紧的事。
这三人,论地位,排在最末的一位名叫孙三葆,上海滩所有的扒手、人贩子、菜贩子都要拜他的码头,每月上缴不菲的保护费图个平安。百姓见这位孙三葆倒腾的都是些下三路行当,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倒爷”。
倒爷倒爷,仿佛有种立即倒台的意思,但孙三葆非旦不排斥,还十分喜欢这个外号,就因为他早些年是在外海做海盗的,靠的就是抢劫富商掠夺穷人发的财,那时候别人问他干啥的,他就说自己是倒腾东西的。所以,倒爷这外号与孙三葆的行事不谋而合。不过,光靠那些下三路的行当绝绝发不了大财,孙三葆最喜爱的,还是烟土生意。这些年光开在他地盘上的烟馆,已有十余处,每个月的利润养活几千兄弟绰绰有余。
同样依靠烟土生意发家的,是比孙三葆长几岁的常佩清。常佩清,字德安,其发迹史堪称传奇。早年间,常佩清是上海一私塾的教书先生,远近颇受人尊敬。一天下课早,常佩清回家偶然撞见自已老婆正和一个野男人胡搞,一气之下,操起厨房的菜刀当场砍死了老婆。野男人光着屁股跑出了屋,常佩清一路急追,还是用那把菜刀在大街上砍掉了老婆情夫的脑袋。
杀了人,自然是犯了法,常佩清在那时候竟然也不逃跑,自己拎着滴血的菜刀去巡捕房自首。不曾想,刚被关了两天,他就被放了。一打听,原来是青帮黄老板出面,花钱将他保出来的。
常佩清素来与青帮毫无瓜葛,心里好奇得紧,便是提了几斤牛肉和一蓝子鸡蛋,径直去了黄老板府上。相叙之下,常佩清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一个学生是黄老板姘头的儿子。那小子受常佩清教诲,很是懂事,深得黄老板喜爱,听闻常佩清遭此一劫,立时动了恻隐之心,走后门让巡捕房放了人。
常佩清对黄老板由起初的害怕变为感激,但自己杀过人,要重新回去教书是万万不能的,不得已入驻黄府,成了黄老板的师爷。常佩清满腹经纶,眼界高远,很快便成了黄老板身边的红人,渐渐开始直接参与帮会的重大事务。
黄老板赏识常佩清才能,便将自己不愿打理的渔业生意交给其做,不负所望,常佩清短短数年间,便靠着黄浦江中的鱼儿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财富,依仗控制鱼市交易,他竟然成为上海滩大鱼行老板之一。也许纸醉金迷的生活早已失这位教书先生失却了初心,他开始涉足烟土生意,在黄老板的保护伞下,如今常佩清的烟土生意利润已然超越了鱼市,成为上海滩有名有姓的毒枭大亨,人称“常爷”。
不过,孙、常二人的烟土生意做得再大,也不及接下来这位,此时正坐在其二人上首的上海滩烟毒霸之一——叶启山。
叶启山,字逸仙,爷爷是上海滩大地主。少年时叶启山跟随父亲闯荡南洋,做倒腾黄金的买卖。二十岁时,因为当地人暴乱,叶启山父亲意外去世,叶启山带着满满两箱黄金逃回上海,继承了祖业,其财富与其爷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想从此安逸,未知时逢五四运动,叶启山的房产田地等祖业全部在大火之中毁于一旦。所幸叶启山的黄金不怕火炼,凭着年少时在南洋闯荡建立起的人脉,叶启山很快规划出了只属于自己的烟土走私路线。但仅靠一条路风险太大,于是,叶启山拜杜先生码头,搭上了另一条烟土供给线。历经十年,叶启山忆然成为上海滩地位仅次于黄、杜、张的毒霸。
这当口在百丽大皇宫,叶、常、孙三人谈论最多的,自然也是三人共同珍视的烟毒生意。
且说谈话间隙,叶启山看到了走近的青年。
“楚歌少爷!”年过半百的□□头子站起来说,“杜先生没来?”
青年径直在贵宾席正中落座,翘起一条腿点燃随从递上来的雪茄后,才悠悠地说道:“我阿爹有生意要谈,来不了!”
叶启山将信将疑,坐下和常、孙二人递了个眼色,又问那青年:“关于英国记者的事……杜先生打算怎么做?”
靳楚歌不屑道,“我阿爹说了,英国人那边由他亲自交涉,天塌了他替兄弟们顶着,你们该干嘛干嘛,甭操这份儿闲心!”
叶启山冷笑道:“楚歌少爷,我们也想安安稳稳的赚钱,可现在死的是英国人,全上海都认为是咱们青帮做的!我们都是帮杜先生做事的,没杜先生的本事,得罪不起洋人!”
靳楚歌吐出一股烟雾,“叶老大,我知道你的小算盘!不就是英国人扣了货轮,断了你们烟土出口的路子么!怎么,你们几个盘口老大赚钱的时候没想过多孝敬我阿爹,如今出事儿了,就想着让我阿爹补偿损失?”
“楚歌少爷,你这样讲话咱们就谈不下去了!”
“谈不下去?”靳楚歌傲道,“本少爷今天能坐在这里跟你们谈,就是给足你面子!”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叶启山看似漫不经心地点然一根雪茄。
靳楚歌唇角抽动了一下,考虑周全,他强压下怒气,对叶启山说道:“叶老大,我知道,你最近正在跟英国人合作,打算在你的地盘儿开一家银行,有这事儿吧?”
叶启山笑而不语。
“你背着我阿爹做这么大的动作,我阿爹这当口还愿意亲自出面化解和英国人之间的误会,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感谢他,而不是在这儿,在百丽大皇宫我阿爹的地盘儿上要说法!”
“楚歌少爷,你也看到了,今天要说法的可不止我叶某人啊,还有常爷倒爷和一众青帮兄弟要吃饭啦!”
常佩清抚了抚金丝边儿近视银镜,接道:“出了杀人断货的事情,黄老板很着急!早年间黄老板便与杜先生讲好,青帮在公共租界的所有事务归杜先生管理,黄老板只负责法租界。所以,贤侄啊,这次的事情当由杜先生处理得当为好。”
靳楚歌不屑回应:“常爷,既然你跟着黄老板,就找黄老爷子想法子去!这么些年,你挣的好处都孝敬黄老板了!今天在这儿逼我阿爹,不合适吧!”
常佩清年纪长,脾气还是同早年间一般暴躁,此时听一个后辈当面数落,哪里压得住火气,“啪”地一拍桌案,却是震歪了自己脸上的眼镜。
哗!靳楚歌身后的贴身保镖齐刷刷地掏出手枪,指向对面的三位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