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3、活靶

　　杜公馆石库门楼外，一列英国士兵持枪而立。
　　杜家的打手则守在大门另一侧，个个将手叉在腰间，故意露出别在那里的手 枪。
　　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此般对峙之势同样正发生在门楼内。
　　趾高气扬的英国大使威尔逊和翻译官吉更斯正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架势要求杜公馆的主人签署一纸合约。
　　“老子不签！”现在杜家唯一在场的男主人，杜庸的干儿子靳楚歌跷着二郎腿不留情面的呵斥。
　　青帮少爷粗鲁的回击得到了在场帮众的一片称赞。原来今天英国大使要求签署的协议内容，是要购买杜家在公共租界内百丽大皇宫，而价格只有行情价格的四分之一不到！
　　“你们直接抢好不啦！” 靳楚歌怒道。
　　吉更斯随即用中文回道：“大使先生是和杜庸签合约，你不能做主。”
　　哟！靳楚歌呵斥一声，不快道：“你算什么东西！我阿爹的名姓是你能随便叫的！”
　　“你！”吉更斯气得说不出话，身材肥胖的大使威尔逊好似听懂了骂人的话，让翻译官到身旁低语了几句。
　　吉更斯脸露得色，转向众人说道：“大使先生说，如果今天签了协议，刺杀英记者一事可由英方调查处置，大使馆方面将不再出面与杜先生就此事交涉。但如果不签，那就只好请杜先生在一个月内找到刺杀记者的真凶，否则，大使馆将收回百丽大皇宫所在地的使用权！”
　　妈的，一群强盗！
　　靳楚歌恶狠狠地骂，却不敢有进一步的抗拒行动，毕竟对方是英国人，现如今已经扣了所有出海的大船，对各个堂口的生意影响甚大，若是再得罪一翻，恐怕这个后果他一个人承受不起。
　　于是，靳楚歌考虑周全，只得换了一副谦和的态度回复。
　　他暗忍腿上的伤痛，起身端了面前一盏热茶到英国大使面前，恭敬地送上。
　　大使威尔逊却是摆一摆手，直接拒绝了。
　　靳楚歌不怒反笑：“实不相瞒，其实我阿爹已经找到了凶手的线索，不日便能将人找到。”
　　此话一出，青帮众人皆有些意外，因为他们并没有听说有凶手的消息，私下暗议，这应又是这位青帮大少为了打发英国人临时胡编的，这倒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靳楚歌暗地朝众人使了个眼色，复又对英国人说：“如果大使对百丽大皇宫感兴趣，可以另外安排时间和我阿爹谈，我相信大使的面子我阿爹还是要给的。”
　　“少爷！”一名皮肤黝黑的魁梧青年自人群中步出，正是杜家六枪中的老二，阴阳手毛浪。
　　靳楚哥暗一咬牙，颇不耐烦地转头道：“什么事？”
　　毛浪上前在年轻人耳边低声道：“之前他们找杜先生谈过夜总会的事情，但被杜先生拒绝了。今天来就是想借刺杀一事逼杜先生答应他们的条件。”
　　靳楚歌心头不平起来，自己做为杜庸的干儿子，竟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反而让杜家的一个打手来告诉，这太伤自尊了，太没面子了!
　　另一边的英国人也失去了耐性，吉更斯打断了他们，以传达大使命令的语气说道：“杜先生不在，今天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请你们转告杜先生，要是改变主意，可以到大使馆签署合约，要是不签，那么就要从今天算起，一个月之内找到刺杀记者的真凶，不然大使馆一定会有所行动。”
　　一翻威逼后，英国人堂而皇之地步出杜家门楼扬长而去。
　　靳楚歌恼怒不已，将手中的茶盏摔烂在地。
　　“少爷，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说话的人约摸三十来岁，满脸麻坑，中间嵌一酒糟鼻，奇丑无比，正是杜家六枪中排行最末的杨六儿杨兴财。
　　看到这杨兴财，靳楚歌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年杜家较枪时要不是在影星白飞飞家睡过了头，这杜家六枪中当是有他靳楚歌一把啊！怎么也轮不到这个丑八怪杨六儿吧！
　　于是他便将适才在英国人那儿受的气全数发到杨六儿头上。
　　“你他妈长不长脑子？这不明摆着英国人想白占我们的地皮？协议不能签！凶手也不归我们抓！”
　　杨六儿委曲道：“可杜先生的确答应了英国人要找出真凶……”
　　“杜先生的决议我也是没有想到的。”一边的毛浪也说道。
　　靳楚歌哎了一声，“事已至此，一切只有等见到阿爹再说了！不过~毛黑皮，我阿爹带着聂靖到底去哪里了？这么多天一点消息也没有！”
　　毛浪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先生临走之前只交待我们好生照顾生意，其他什么也没讲。”
　　靳楚歌回头看了看“六枪”，除了老大追魂枪聂靖，老二阴阳手毛浪、老三快枪赵定坤、老四黑面生谢东来，老五二郎神沈方川、老六杨兴财几个都在。看来，杜家六枪名声虽大，可杜庸真正的心腹，只有聂靖一个人啊！
　　我靳楚歌顶多算是老爷子的亲信吧。想到这里，靳楚歌不自觉地嗤笑出声。
　　“少爷，您腿伤好些了吗？”杨六儿笑嘻嘻地凑过来问。
　　靳楚歌白了他一眼，“怎么？”
　　“伤了少爷那个人头上的刀子，有点来头。”
　　靳楚歌回想起数日前百丽大皇宫的情景，伤他的陌生人眉心被一柄柳叶形状的细小钢刀刺穿，当场毙命。事后他命令手下查办此人来头，多日没有进展，正是不甘。此时听杨六儿提及此事，不免多看他一眼，叫他快说。
　　杨六儿神秘道：“上海滩刀子活路耍得好叫得出名声的，当属黄家四小刀……”
　　“话不要乱讲！”一听牵扯出黄老板，靳楚歌立马喝断。

　　黄老板麾下四小刀，从后至前依次为斩魂刀解飞，无影刀周有为，夺命刀王仲生、修罗刀雷霆，在青帮中颇有份量，靳楚歌可以断定，他们没有理由在杜家的地盘动手。
　　“少爷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黄家四小刀的本事，应该晓得那把柳叶刀的来头。”
　　靳楚歌哦了一声，“他们晓得？”
　　杨六儿道：“我和老四解飞有结交情，他看了刀不认得，就帮我去问他们的老大雷霆。”
　　“修罗刀雷霆？他认出来了？”靳楚歌挑眉道。
　　杨六儿点一点头，凑近几分道：“说是在河南当土匪的时候，有一个四川军官使过一模一样的刀子，不过还是雷霆的刀子更快，解决了那个军官。解飞是这么跟我说的！”
　　“四川军官？”靳楚歌越听越迷惑。
　　“以我看，在夜总会扔刀子的多半是四川人。”杨六儿肯定道。
　　本以为青帮大少会夸赞自己一翻，没想到那年轻人张口斥道：“以你看？杨六儿，这就是你打探到的消息？你是打算让我在上海几十万人当中找一个四川人？”
　　毛浪在旁边听了多时，这会儿插话道：“老六，你不要多事。夜总会的事情杜先生已经在派人查了。”
　　靳楚歌心头暗骂一声，斜睨毛浪一眼，暗暗不服，妈的，你又晓得！
　　这时老三赵定坤及时过来叉开了话题，他对青帮少爷说道：“今晚黄浦江边有活靶子！是毛二哥的路子！”
　　一听“活靶子”，靳楚歌烦乱的心情有了些好转。
　　因为这三个字对这位青帮少爷来讲，无异于一项刺激好玩的游戏。
　　不过这样好玩的游戏，并不是总能遇见，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玩得起。

　　靳楚歌清楚得记得，自他玩枪后，总共就打过两次活靶，第一次，则是在黄老板的宅邸。
　　当时他才十二岁，跟随杜镛去黄公馆做客，宴席间黄家四小刀前来助兴，当中就有刚投奔黄老板的雷霆。
　　修罗刀雷霆原是河南嵩县土匪，以一柄乌金小刀闯江湖，先后将河南的几个军阀抢了，还把领头的门子剥了，被军队追杀走投无路，这才来求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黄金荣。
　　那日黄老板授意，将关在公馆里的几个老太监拎到院子里。清朝亡了后，这些老太监都被赶出了紫禁城，成了大街上的乞丐。虽然他们没有再穿太监的衣服，但脑壳后面仍留着花白的长辫。靳楚歌记得黄老板说这些人是因为偷他的东西才被抓起来的。
　　黄老板的手下先解开太监身上的绳索，命令他们跑到院子的另一头。而雷霆就在原地，等他们跑得足够远了，才不慌不忙地亮出飞刀，朝他些人飞刺而去。
　　结局可想而知，没有人能快得过修罗刀的飞刀。
　　看着老太监们一个个倒下，众人皆拍手称快。
　　只有靳楚歌不以为然。
　　黄老板问他，为什么不鼓掌？
　　靳楚歌拔出藏在腰间的手 枪，得意道：“刀再快，也快不过子弹。”
　　见这小孩手中有枪，众人脸色皆是一变，要知道每个人进门之前都被公馆的人搜过身，绝不可能有人带枪这样危险的武器进来的。看来，因为对方是小孩，黄家人疏忽了。
　　杜镛那时尚在黄老板手下做事，不敢造次，正要责备，却听黄老板和气的说道：“楚歌，你的枪比他的刀快？”
　　“子弹肯定比刀的速度更快！”少年楚歌摇晃着手中的枪认真道。
　　“好！那你来试一试！”黄老板一手指向远处一个尚未倒下的太监，“看见他了吗？你能一枪打死他，我就再奖励你一把好枪！”
　　靳楚歌年少轻狂，顾不得养父的警告，抬手便朝最后一个“活靶”开了一枪。
　　老太监应声而倒，而在场的人们，也在一声惊呼后，热烈地鼓掌。
　　至今，靳楚歌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刻的志得意满。
　　最终，他也果真得到了一把黄金荣使用过的勃朗宁手 枪，做为一种胜利与骄傲的象征，多年来，他一直将这把枪带在身边。
　　第二次打“活靶”的经历，说起来要比第一次逊色一些。没有许多人在场观看，也没有掌声。
　　这个“游戏”的主角，是靳楚歌女友的情人，一个非常英俊的大学生。因为勾引了时为靳楚歌女友的女学生，所以被这位青帮少爷的手下从学校抓走，几翻虐打之后，又愚弄了他，骗他只要跑得足够快，便可以放他一马。
　　结局是注定的。可怜的大学生倒在了青帮少爷的枪声里。
　　然而靳楚歌没想到的是，观看“游戏”的女学生在看到情人死去后，将自己头上带的发夹刺进了喉咙里，殉情了。
　　临死之前，女学生告诉青帮少爷，她根本不喜欢他，做他的女朋友是害怕被报复。
　　听到“女友”的控诉，靳楚歌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怜悯转变为愤怒，他抓起女学生的头发，却被对方沾血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领口。
　　那张姣好的面庞已然扭曲可怖，女孩凭借最后的力气狠狠诅咒道：“靳楚歌，你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爱情，即便遇见了你的真爱，她也不会爱你！”
　　说完，女学生断了气。
　　靳楚歌嫌恶地丢弃她，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寒意。然后命人将两个人的尸体扔进了黄浦江，装做一切都未曾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