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27、海潮

　　浑浑噩噩中，靳楚歌让男招待又开了一瓶洋酒。
　　夜总会内人声鼎沸，歌舞喧嚣，靳楚歌只觉双耳轰鸣，心烦意乱，一挥手，将酒桌上的一堆玻璃杯拂到地上。
　　毛浪朝旁人递个眼色，即有服务生上来将一地的碎玻璃收拾干净。
　　“少爷，明天一早杜老板让你去银行开会呢！要不今天就这样？”毛浪上前试探着问道。
　　靳楚歌仰倒在沙发上，抬手一看腕表，不快道：“妈的，这才几点！老子还没喝够！”
　　一边的沈方川也劝道：“少爷，你已经连喝三天啦！不就是个唱戏的！不值当啊！”
　　堂堂青帮大少为了区区一名戏子买酒浇愁的笑话，看来已经传遍杜家上下了。
　　靳楚歌本就没处撒气，听老五这么一说，腾的一下从沙发上撑起来，朝沈方川招招手。
　　沈方川后悔话多，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靳楚歌一把抓住他的自然卷，将人摁到新开的那瓶洋酒面前，狠道：“你教训我啊！那你喝！喝干它！”
　　见这么多兄弟在场，沈方川顿时颜面扫地，正在为难处，这歪着脑袋的枪手突然眼睛一亮，朝着夜总会大门的方向惊道：“阿月！”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五彩炫丽的灯光下，一个身穿玄色短打唐装的男人正在大门口四处观望，那挺拔矍铄的模样，不是金枪阿月是谁！
　　靳楚歌唇角一挑，丢开沈方川。
　　阿月也看到了靳楚歌，并且径直朝那青帮大少走去。
　　沈方川像是看到“戴罪立功”的机会，冲上去拦住阿月，不客气地说：“不晓得这是啥地方？是你随便来的？”
　　阿月不动声色，看着醉意朦胧的靳楚歌，字字道：“我有事情问你们少爷。”
　　杜家的马仔像是听到个笑话，毛浪领头嘲道：“你啥身份！拎拎清！”
　　阿月充耳不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仍是笃定地看向靳楚歌。
　　靳楚歌哈哈一笑，对手下人说：“来夜总会消费的，都是客人！毛黑皮，放他过来！”
　　毛浪眉毛一抖，颇有不服，但也只得从命。
　　靳楚歌双臂枕着头倚在沙发上，翘着的二朗腿一上一下的晃荡，不屑地对面前的叶家保镖说：“你家小姐让你来的？”
　　靳楚歌以为，阿月是来质问他答应同叶君晗定婚之事。
　　阿月却是沉声道：“我来是想问问楚歌少爷，宋俪伶，可还在杜府教戏？”
　　晃荡的腿定在半空，一瞬间，靳楚歌七分醉意醒了六分，像看怪物似地盯着阿月。
　　毛浪和沈方川互看一眼，都搞不懂那神枪手葫芦里卖什么药。
　　阿月见杜家人的反应不寻常，感到自己没有来错地方。
　　沈方川要替靳楚歌探探路子，抢先问那男人：“你问宋俪伶做啥？”
　　阿月扫那汉子一眼，“我找她有事。”
　　嘁！沈方川故意激道：“找她去她家呀！找到杜家？你十三点呀！”
　　“你嘴巴放干净点！”阿月冷声警告。
　　因为杨六儿的事情杜家人本就对阿月心存不满，这会儿见这男人在杜家地盘上讲话也这般嚣张，一下就围了上来，毛浪厉声道：“你做啥？搞事情呀！”
　　阿月完全没将这帮人放在眼里，傲道：“你们不客气，我自然也不客气！”
　　啪！
　　靳楚歌将一瓶洋酒朝桌面一砸，朝阿月说：“好呀！那我们就客气客气！你把这瓶酒喝了，我就告诉你！”
　　阿月冷峻的目光落到那瓶价格不菲的洋酒，没有一句多的话，直接拿起来，对着瓶口就是一阵猛灌。
　　洋酒，可不是平日解渴的醪糟水，一瓶下去，酒量一般的人基本就不行了。
　　杜家人见那枪手这般耿直，一边猜测他的酒量，一边怀疑他跟宋俪伶的关系。
　　待一整瓶酒下肚，阿月没感到醉意，只觉得胃里涨。
　　靳楚歌眼露欣赏之色，朝他竖起拇指。
　　“楚歌少爷，说话要算话。”阿月提醒靳楚歌。
　　青帮大少唇角一挑，说：“她早就被辞退了！”
　　靳楚歌不愿意讲宋俪伶的名字。
　　“为什么事辞退？”阿月追问。
　　毛浪嘿了一声，斥道：“杜家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阿月只得转言问道：“现在哪里可以找到她？”
　　靳楚歌见那枪手认真的模样，心头多了个念头，反问他道：“你找她干嘛？”
　　淳墨岚的模样浮现在脑海，阿月按耐焦急，如实道：“找到宋俪伶，问我一个朋友的下落。”
　　靳楚歌意味深长地看他一阵，抽出一根雪茄点上。
　　“请问少爷，是否晓得宋俪伶的去向？”
　　为了得到答案，阿月不得不让自己表现得客气一点。
　　岂料靳楚歌令人又拿来一瓶一模一样的洋酒，当着阿月的面打开，煞有其事地说道：“大皇宫的规矩，打听消息，得喝酒！酒喝得越多，消息越真！”
　　杜家人窃笑，晓得靳楚歌是想着法捉弄那神枪手呢！
　　阿月在道上混这些年，自然看出蹊跷，可是为了能得到关于那个男人踪迹任何有用的线索，阿月决定拼一把。
　　仍然没有多的话，阿月拿起第二瓶酒，直接喝干了它。
　　这一回喝酒的速度显然慢了一些，心脏跳得飞快，中途甚至想吐，可阿月硬是憋了回去，不在杜家人面前露软。
　　靳楚歌见那冷面枪手如此听话合作，不禁好奇他口中的朋友与宋俪伶的关系。
　　“宋俪……宋俪伶在哪里？”阿月觉得腿在发软，舌头有些捋不直了。
　　靳楚歌一阵冷笑，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你不晓得……她嫁给倒爷当姨太太了？”
　　阿月怔了怔，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冲到一旁，扶着琉璃墙面，吐出一些秽物。
　　哈哈哈……
　　周遭响起杜家人的嘲笑。
　　“还以为多不得了呢！”
　　“像条臭鱼！”
　　但，靳楚歌这回没有一起嘲弄那男人。
　　他起身走到阿月身边，掏出西服口袋里的丝帕递给那枪手。
　　众人见少爷对那外人的态度，立时不敢再笑出声。
　　阿月侧目看那大少爷一眼，并没有领情，直接用衣袖在嘴上抹了一把。
　　“什么朋友……值得你这么拼？”靳楚歌问阿月。
　　阿月眸色深重，没有回答。
　　靳楚歌失望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应该回答我的问题才对啊！”
　　阿月冷笑，“那你得喝酒，酒喝得越多，消息越真。”
　　其人之道还至其身。
　　靳楚歌被呛了一记，可他并没有发怒，反而从阿月身上的执着看到了自己对宋俪伶的执拗。
　　靳楚歌决定放阿月一马。
　　青帮大少吐出一串烟雾，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眼下有件事情，恐怕更值得你去拼呢！”
　　阿月心头一动，说：“什么事？”
　　靳楚歌靠近阿月耳边，慢悠悠地说：“听说你们几个盘口老大……今天去看望叶老板了……”
　　“你讲真的？”
　　阿月只觉头皮炸了一声，立时酒意全无。
　　呵，靳楚歌嘲道：“你回去看看，不就晓得真假咯？”
　　靳楚歌跟叶君晗关系匪浅，直觉告诉阿月，靳楚歌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于是阿月不敢再耽误时间多问，推开挡在周围的杜家马仔，快速离开百丽大皇宫。
　　靳楚歌重新坐回位置，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生倒酒。
　　沈方川眼尖，抢着来帮少爷把酒倒了，禁不住讽道：“那唱戏的不简单哪！跟叶家人也有来往呢！”
　　靳楚歌篾他一眼，骂道：“沈老五，要是我再从你狗嘴里听到唱戏的三个字，你吃不了，一定兜着走！”
　　沈方川急忙道：“好好好，不讲啦！那……宋俪伶呢？”
　　啪！
　　沈方川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且说阿月喝了两瓶洋酒，将车开出一里路，便渐渐感到浑身乏力，头眼昏花得越发厉害，加上天也黑尽了，好几次都差点儿将车开下了马路。
　　待好不容易赶回叶公馆，车子前面的保险杠已经歪斜在一边，只差一脚力，便要彻底落地。
　　阿月顾不得这些。他见公馆门口停着好几辆车子，暗叫不妙，抓住门口站岗的保镖问：“司徒宗他们来了？”
　　保镖闻到他一嘴的酒气，不敢多问，当即点一点头。
　　阿月暗骂一声，没听清那些保镖后面讲的话，便冲进了正厅。
　　眼前的境况比阿月想象得更糟。
　　只见厅堂中一片狼藉，显然不久前发生过打斗。
　　围在一起的叶家马仔见到阿月，显出兴奋之色，纷纷喊了声月哥，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顺着这条道，阿月先是看到了坐在大厅一侧的，脸色不太好的三大盘口龙头把子，然后发现叶君晗竟然将神智不清的叶启山带下了楼，此刻就坐在那青帮大佬专用的位置上！
　　待通道越让越宽，阿月看到二十来个盘口上的马仔被撂倒在地，其中有一个还在挣扎，只是他的脸被一只红色高跟鞋的细跟踩住，始终不得解脱。
　　阿月从来没见过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这么会打驾。
　　叶公馆正厅中，这位背对阿月的女人拥有一头乌黑发亮的大波浪长发，穿的是一件卡其色呢料大衣，腰间束的黑色皮腰带，背影瘦而不弱，透出一股子飒气。
　　通常拥有这般背影的，不是美人，也是佳人。
　　女人听闻身后异动，转过头来，以一种同样审视的目光看着那慢慢靠近的男人。
　　“阿月！”叶君晗激动地跑向带着酒气的保镖。
　　“找到先辅了吗？”
　　阿月没想到此种境况，叶君晗仍将淳墨岚放在第一的位置。
　　心下生出些酸意，阿月对那少女摇一摇头。
　　“等一下我跟小姐细说……这位是……”阿月犀利的目光投向那特别的女人。
　　“哦，她是……”
　　“你就是金枪阿月？”长发女人抢在叶君晗之前，迈步走向阿月。
　　阿月见这女人一副清高的模样，不禁猜测她身份。
　　在上海滩，他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物。
　　女人朝阿月伸出一只手，朗声说道：“叶海潮。苏州叶氏新社当家。幸会。”
　　苏州新社……
　　阿月想起什么，伸一只手去，握住叶海潮的手。
　　“幸会……海潮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