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17、铁牢

　　“淳先生……淳先生……”

　　像是来自地底的呼唤，淳墨岚猛然惊醒。
　　后脑一阵爆裂般地剧痛，淳墨岚下意识地摸了一把痛处，只觉粘腻。
　　睁眼一看，满手血污。
　　呃……
　　淳墨岚感到一阵寒意。
　　他撑坐起来，发现身处之地，是一个狭小的，仅容一人站立的铁制牢笼。
　　汪！汪！！
　　两只黑背狼犬从暗处冲到铁笼前，呲牙流涎地朝着淳墨岚狂吠。
　　淳墨岚受了惊骇，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无比。
　　为了避免被狗咬伤，他站在铁笼中央，与四围的铁栅栏保持距离。
　　这是什么地方？
　　淳墨岚疑惑着，凭着室内微弱的光源环视周遭。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铁笼两边，连接着许多同样的笼子，这些铁笼圈成一个半环，尽头空缺处便是光源的位置。
　　灯光昏黄，像是探照灯从远处照进来的样子。
　　“淳先生……”又是刚才那个声音。
　　淳墨岚寻声看去，只见左侧与他间隔了三个空笼的铁笼子里，有一个人正蜷坐在笼子里，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己。
　　宋俪伶！
　　淳墨岚有些懵。
　　现在的境况简直让他毫无头绪！
　　本以为在红楼是中了宋俪伶的圈套，可这女人现在却同自己一样，被关在这样一个狗笼子里，那么，到底宋俪伶是敌是友？到底她同藤田武藏，有没有牵连？
　　淳墨岚感到头后的伤更痛了。
　　他正要开口询问，不想，有一个人出现在光影中。
　　两只狼犬立时摇着尾巴迎上前去，因为正对那唯一的光源，直到那人走到铁笼附近，淳墨岚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只见那人脚蹬皮靴，一身戎装，正是日本陆军参谋部少佐，长泽明彦。
　　淳墨岚浓眉一蹙，立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禁怀疑当时在宋俪伶房中，“木乃伊”是故意出现吸引自己的注意，以使其同伙有机会在背后偷袭。而这个偷袭自己的人，长泽明彦有很大嫌疑。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侧暗袋，脸色却随即生变。
　　带在身边的三枚柳叶飞刀，出手了一枚刺杀了“木乃伊”，剩下的两枚，竟不翼而飞！
　　铛！
　　长泽明彦一脚踢在淳墨岚面前的铁栅栏上，得意地笑出了声。
　　“（淳墨岚！）”日军少佐用日语发音念出洪门杀手的名字。
　　这时有两个日本兵搬来桌椅，放在正对铁笼的地方。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长泽明彦坐下说。
　　淳墨岚没吭声。
　　长泽冷笑一声，傲慢地说：“（这里是驻沪日军参谋部基地，审讯□□的牢房。）”
　　□□……淳墨岚没想到日本人会给自己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唇角一挑，露出一丝嘲笑，“和我谈事，要说中国话。”他说。
　　长泽明彦不怒反笑，“（既然淳先生喜欢玩‘假装’的游戏，我就陪你玩。）”长泽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一个两根手指粗细的牛皮小袋，袋口朝下，两枚锋利的柳叶飞刀应声而落。
　　淳墨岚眸色一沉，眼中添一分寒意。
　　不用多想，东西是在晕过去之后被日本人拿走了。
　　日本军官拿起其中一枚飞刀在手中把玩，幽幽道：“这个，是你的暗器。”
　　“是。”淳墨岚不卑不亢。
　　“在百丽大皇宫，是你暗杀了我们的一位特派员。”长泽语气肯定，仿佛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淳墨岚当然明白对方讲的是谁，咄笑一声。
　　长泽明彦续道：“江口濑领事，也是你杀的吧。”
　　“我现在你手上，你说我杀了谁，都是可以的。”淳墨岚不以为意地回应。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淳墨岚一招以退为进，反将了长泽一军。
　　长泽不禁拍手笑道：“有意思！”
　　啪！
　　突然间，长泽双掌重重朝桌面一拍，脸色瞬间阴沉，一双鹰目死盯着铁笼里的男人，说：“嘴硬是没用的，我劝你好好合作！”
　　淳墨岚冷笑道：“我受英国大使馆保护，请少佐注意对我的态度!”
　　“英国？”长泽示意淳墨岚看他领口。
　　淳墨岚低头一看，别在西装领口的英女王徽章不知何时消失了。
　　“你现在受谁的保护？”长泽得意地奚落。
　　“少佐可真是一个喜欢偷东西的贼！”淳墨岚笑骂。
　　长泽见这中国人现在仍是一副不服软的态度，心下一溜，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令手下将旁边铁笼中的女人拉出来，拖到狼犬中间，就在淳墨岚面前。
　　宋俪伶花容失色，步步地后退，生怕那两只狗扑上来。
　　虽然对宋俪伶有怀疑，但长泽明彦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对付一个女人，仍让淳墨岚感到厌恶。
　　“宋小姐不是少佐的朋友吗？”淳墨岚质问道。
　　长泽明彦诡笑着，撩起宋俪伶额前的长发，手指划过女人光滑白皙的脸颊。
　　“知道她为什么也在这里吗？”长泽盯着宋俪伶，口中是却是问囚笼中的男人。
　　淳墨岚当然不知道。
　　旧故里的人多少都知道宋俪伶经常被日本人喊去演出，之前淳墨岚怀疑宋俪伶也是考虑这女人与日本人来往频繁。所以，为日本人“服务”的戏子被捕的原因，淳墨岚也想一听究竟。
　　长泽的手掌突然粗野地钳住女人的脖子，宋俪伶的脸瞬间涨红了，越是挣脱，扼住气管的力量就越大。
　　长泽明彦一点怜惜的表情也没有，漠然地说：“宋小姐这么漂亮的女人，喜欢你……她要救你……所以，也被捕了。”
　　淳墨岚怔了怔，这个答案，是他万没想到的。
　　长泽明彦终于甩开宋俪伶，也许是惊吓过度，这位素来光鲜亮丽的京剧明伶哇的一声，吐出一堆秽物。
　　长泽明彦眉头一皱，嫌恶地命令手下打扫干净。
　　“昨天晚上跟你睡觉的女人，今天就跟你讲，她喜欢别的男人……你会高兴吗？淳墨岚！”
　　淳墨岚心绪复杂地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女人，没有回答。
　　仅凭几句说辞，他自然不会全信，但他现在已有九分肯定，在身后袭击自己的人，应该就是长泽明彦。
　　——那日本军官在名伶家中过夜，恰巧遇到上门查探的洪门杀手。
　　淳墨岚脑子里还原着当时的场景，认为那时候自己的所有注意全被阁楼上的“木乃伊”吸引过去，于是长泽趁虚而入，轻松得手。
　　所以，长泽明彦一定认识“木乃伊”!
　　思付中，只见日本军官拿着一张黑白照片走过来说：“这张照片，你怎么拿到的？”
　　是那张偷拍的照片。之前淳墨岚带在身边，晕厥后被日本人搜走。
　　淳墨岚自然不能讲出文顺，故意讽道：“少佐又是怎么拿到我的照片，派人去盛世公寓抓我的呢？”
　　“对不起……”耳边传来宋俪伶微弱的声音。
　　“照片是我拍的……”宋俪伶坦白道。
　　淳墨岚猜对了。
　　可他没猜到被偷拍的理由。
　　就听那名伶解释道：“有一天你回家的时候，我拍下了你的照片，想着以后回北平，可以留个念想……我对淳先生……”
　　“然后你把照片交给了他？”淳墨岚打断了女人，他大概猜到了她接下来会讲什么，可他不想听，现在任何感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宋俪伶愣了一下，眸中透出一丝疑惑，转而化作一缕惆怅，这一刻，她大概也明白了淳墨岚的拒绝。
　　“淳墨岚！”长泽明彦尽量保持着耐性，正色提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能你还没有意识到，我说的游戏，已经开始了。”
　　长泽说着瞟了一眼被儿狼犬围住的女人，“你要认真回答我每一个问题。要是有一个回答让我不满意，我就让狗咬她一口。”
　　宋俪伶吓得退出一步，却被一个日本兵推了回去。
　　淳墨岚暗骂日本人卑鄙，情急中思考着对策，愤然道：“既然是游戏，一定要有公平的规则。问题不能你一个人来问，我也可以。”
　　“クグジャイロ！”
　　长泽发现自己在跟中国人浪费时间，厉声喝骂。
　　汪！汪！汪！
　　听懂主人的怒骂，两只狼犬朝淳墨岚吠叫起来。
　　长泽指向宋俪伶，对狗发出指令：
　　“（攻击！）”
　　喝令声落，其中一条狼犬扑向宋俪伶，吓得那女人一声尖叫，要爬上桌子躲避，可惜还是慢了一点，一只足踝被狗死死咬住，痛得她眼泪止不住的落。
　　两个日本兵上前按住宋俪伶，不许她挣扎。
　　这惨景让淳墨岚倒吸口凉气，他上前抓住铁栅栏狠狠的摇晃，试图打开一个缺口冲出去，可那铁栅栏紧固得很，连根头发丝的位置也没有移动。
　　啊！啊！
　　宋俪伶阵阵的惨呼在囚室中回响，淳墨岚咬了咬牙，喝道：“我回答你！你快让狗松口！”
　　长泽明彦难掩得色，喊了一声停止的口令，那只狗便听话地松了嘴，摇着尾巴坐下。
　　淳墨岚看到宋俪伶穿的布鞋被血浸湿了，心头愤怒，对那日本军官说：“照片，是我拜托英国大使馆的朋友去找来的，如果你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应该去问你手下的人，怎么会将照片交给英国人的！”
　　“你在撒谎！”长泽狠道，“是洪门的人，是你的同党，在帮助你。”
　　淳墨岚没想到长泽会猜到这层，掩饰道：“洪门的人有本事让你们日本人配合交出照片？”
　　“交出照片的不是我们日本人，是洪门的人。你们洪门在我们日本人的军队里，安插了奸细！”
　　淳墨岚心头一动，突然想起汉口领事馆的木村。
　　他这才意识到，文顺之所以能顺利地帮他拿到照片，很有可能就是借助了日本军队中的同门内应的力量。
　　既然洪门致公堂能在汉口安排内应，在上海如法炮制，不无可能啊！
　　想到自己并不是孤身战斗，淳墨岚感到欣慰。
　　“告诉我，奸细是谁？”长泽目光如炬，颇有不达目的死不休的决心。
　　是的，找到上海日军内部的洪门奸细，才是长泽明彦今次抓捕淳墨岚的真正目的。淳墨岚的用处，远远不止为两个被杀的日本人偿命，长泽要物尽其用，榨干那洪门中人的所有价值。
　　淳墨岚却不正面回答，望着那孱弱的女人说：“你先放了宋俪伶，她和洪门没有关系。”
　　长泽明彦双颊一绷，突然出手穿过栅栏揪住淳墨岚衣领，将那男人拉到近前。
　　“说！”日军少佐打算再给这个中国人最后一次机会。
　　淳墨岚露齿一笑，字字道：“你先放人。不然，你让狗咬死她，我也是不会说的。”
　　长泽鹰目一缩，提这样的交换条件，这中国人似乎是看准了他不会对宋俪伶下死手。
　　长泽想到了什么，定目审视那中国人的面目良久，二人四目交汇，均觉对方心机颇深，凶机暗藏。
　　“（放她走。）”日军少佐命令在场的士兵。
　　淳墨岚唇角微挑，看着宋俪伶在日本兵的挟持下一瘸一拐地走出囚室。
　　最后一刻，那女人转过脸来，向淳墨岚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
　　淳墨岚回以温柔，耳边又传来日本军官的催促。
　　“给我一支烟。”淳墨岚朝长泽明彦伸一只手去，“没烟，脑子不行，什么都想不起来。”淳墨岚认真的解释。
　　长泽明彦愤骂一声，恍觉被淳墨岚戏耍，他根本没有打算合作！
　　长泽索性让手下打开铁笼，决定先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嘴硬的男人。
　　淳墨岚看着面目狰狞的日本人，咄笑几声。
　　日本人将两条黑背狼犬牵到笼前，阴笑着发出攻击的指令。
　　不过，他们得意的嘴脸很快变得扭曲，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怪事。
　　只见原本凶恶的狼犬突然变得温顺，竟然将头伸过去，让笼子里的中国人抚摸！
　　这……！
　　长泽明彦像看怪物似的盯着淳墨岚。
　　攻撃する！攻撃する！
　　在场的日本兵不甘心地对狼狗发出指令，可直至最后仍没有发生日本人期待发生的血腥事件！
　　两只恶犬此时像宠物般温驯，伏倒在淳墨岚腿侧。
　　淳墨岚蹲下来抚摸大狗，一脸不屑地看着笼外的日本人冷笑。
　　咔！
　　日本兵将手中的长/枪上膛，齐齐描准那怪异的中国男人。
　　“（有意思……）”
　　长泽明彦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觉得这个中国男人越发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