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娄葵

2、油行那些事儿2

　　【四】
　　床上的葛瑞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他手上的画本缓缓地落在了被褥上。汗液蒸发后黏腻的感觉让叶成徽很不舒服，他拿上换洗衣服去了院子里的浴堂。东家很体贴下人，也给他们备了能烧水沐浴的地方。
　　叶成徽坐在木桶边，耐心地等着水烧开。看着灶里的火焰温柔地舔舐着锅底，叶成徽一下子晃了神。他不止一次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不是日常和伙计们一起烧水时打打闹闹的感觉，而是一种很撩人的暧昧，好像有人在他的耳边呵了口湿热的气，搅得他身子都软了一半。
　　怎么会想到这种东西。叶成徽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等他简单梳洗完，回到房间，葛瑞言也醒了，正在屋里那面昏暗的铜镜前穿衣服，其实还是那件半旧的棉服，只是人多了几分精气神。
　　叶成徽感觉有些好笑，出声问道：“干嘛呀这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见媳妇儿了呢。”葛瑞言正专注于把衣服上大大小小的褶皱都扯平，没看见叶成徽进来，被吓了一跳。他掩饰地咳了一声，“咋啦，我就不能穿的稍微好点啦，你是怕我好好打扮后玉树临风的，抢了你的风头吧，哈哈哈哈……”他自顾自地在镜前搔首弄姿，断然无视了叶成徽的白眼。
　　“哎呀，你拒绝小姐的意味那么明显，小姐也差不多要心灰意冷了吧，说不定正是我的机会啊。到时候这间分店就是我的啦，兄弟我一定罩着你，让你吃香喝辣，哈哈哈哈……”葛瑞言还沉浸在自己美好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叶成徽忍无可忍了，上前就是一脚。“舒服了吧？”叶成徽咬牙切齿地说，“还不快点弄，要等东家把饭端到你嘴边吗？”
　　葛瑞言这才收起那副呆相，跟在叶成徽身后往厨房走。进了厨房，冷盘已经准备好了，热菜也差不多要准备下锅了。他俩眼见赵小姐在旁指点厨娘做菜就没进去，他们又往前厅走去，桌凳早已经备好了，碗筷也整齐地摆放着。
　　【五】
　　下人是不能和主人同桌吃饭的，这于礼不合。边上那桌规格虽小，但东西却和主桌是相差无几的。叶成徽正想着事情，就感觉到葛瑞言提肘在自己腰上轻轻撞了一下。
　　“哎，你们知道吧，这次的‘年夜饭’还请了未来姑爷呢。”这个小丫鬟，叶成徽见过，是夫人常带在身边的。那小丫头接着说：“这一顿饭就是要把两个人的婚事定下来了，那个姑爷我倒是在夫人身边见过一次，长得一般，还没有那个叶成徽好看呢……哎呀，就是那个章员外的小公子啦，倒是个有钱的主。”一群小丫头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把员外公子丢到一边，又开始讨论起叶成徽来了。
　　叶成徽无奈地叹了口气，扯着还要往姑娘堆里凑的葛瑞言走了。“你就让我听这个啊？”叶成徽边走边说，面上的表情不露喜怒。葛瑞言嘻嘻一笑，问道：“怎么，这下知道不高兴啦？嘿，晚啦，人家嫁人啦！”
　　叶成徽没有理他，“不须惆怅怨芳时”的道理他懂，人家是花开还是花落结子满枝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隆冬的天黑得早，叶成徽和葛瑞言帮忙把前厅和两边长廊的灯笼都点上了。橘色的烛光给厅上的桌椅碗筷打上了柔色，天井的草木也显得温柔了几分。
　　一切准备就绪，东家带着夫人和小姐来了，又听见门房传报章公子也到了，于是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落了座。从那章公子看向赵小姐的眼神里，葛瑞言能肯定这章公子是动了情的，但他也能感受到赵小姐的目光总是会落在叶成徽身上，那其中包含的感情不言而喻。
　　这也太火热了吧，您是要在我们梵哥身上烧出个洞来吗？小姐，求求您醒醒啊，别在您未来夫君面前这么失态好吗？葛瑞言爆汗。
　　赵老爷介绍了章公子一番，其实就是一顿夸奖，又简单地对这一年的事做了总结，最后对明年做了美好期望。开席后就少有人讲话了，大多都是赵老爷问然后章公子答，可见这老爷子对他的未来女婿还是很满意的。可到了后半段，这章公子的视线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往叶成徽身上瞟了。
　　小姐，求求您了，眼神别那么露骨了好吗。这要是被你夫君发现了，叶成徽以后还怎么混啊。葛瑞言这顿饭吃得是不能省心了。
　　叶成徽完全屏蔽了左右，埋头苦吃，他见旁边的葛瑞言扭着自己肥胖的屁股，连平时最爱的红烧肉都吃的不香了，很是纳闷。他用眼神询问了一番，又示意他好好吃饭，葛瑞言咬紧牙关，狠狠地蹦出句没事。
　　他知道叶成徽最讨厌有人对粮食不尊重了，应该是那段险些饿死的经历带来的。
　　一顿饭终于有惊无险地吃完了。赵老爷请章公子移步到后院正房去喝茶，让赵小姐也陪着。佣人们收拾碗筷桌椅。葛瑞言和叶成徽今儿也算是得了空闲，赵夫人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临走前还塞给他俩一人一个红包。
　　【六】
　　俩人揣着红包，优哉游哉地往自己院子晃去。难得的，月亮挣脱层云的禁锢，向人间泼洒着乳白色的胶漆。一只乌鹊蹲坐在早已败谢了香花的桂枝上，迎着清冷的月光梳理羽毛，看到他们走来竟也不避，直溜着眼睛。直到叶成徽的视线与它交汇了，才摇头晃脑地展开翅膀扑棱走了。
　　“嘿，这鸟有点灵性，这时候的鸟想必都是极耐寒的了吧。我小时候也碰到过一只鸟……”叶成徽把头转向葛瑞言，却发现他在发呆。叶成徽拿拳头在他肩上不轻不重地锤了一下，问道：“你今晚是怎么了？从吃饭时起就魂不守舍的。怎么，是肉不香了吗？”
　　葛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回去再说”，就匆匆地往回赶。叶成徽不明所以，只能跟在他后面快步走。
　　进了屋子，叶成徽刚把门关上，那边葛瑞言已经快速把桌上的蜡烛点燃，坐在桌边等他了。见他还愣在门口，忙冲他招了招手。
　　难道真有什么大事。叶成徽边在心里嘀咕，边往桌边走。别看葛瑞言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叶成徽便不疑有他，换上严肃的表情坐到了桌边，身子还微微向葛瑞言倾斜。葛瑞言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梵哥，你要大难临头了。”叶成徽心里一惊，面上仍是一片平静。
　　“怎么回事，这就是你吃不香的原因吗？”叶成徽问道。葛瑞言缓缓地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你知道吗，你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小姐一直在看你呢，我都要脸红了。还有，这到后来连那姑爷也看你了。要是我们姑爷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主，你在这还咋混啊？”
　　叶成徽挑了挑眉，咬牙切齿地说：“葛瑞言，我谢谢你啊！”然后他转身出去洗漱了。葛瑞言跟在他身后念叨着：“梵哥，你别不把这个当回事儿啊，最近留心一点，别让东家挑出一丁点儿错来……”
　　叶成徽猛然转身，把一根手指狠狠地戳在了葛瑞言脑门上，生气地说道：“你成天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不想着如何赚钱娶媳妇儿，光想着这些有饭吃啊？明天就放假了，你让老爷挑我什么错啊？再说了，姑爷和小姐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主子，要让我走我就走呗，还能死气白咧地赖着不成啊！”
　　葛瑞言掏心窝子的话被叶成徽驳了个干净，心里也不舒服起来。“我也是为了你好啊，咱们兄弟一场，我难道还会害你不成？”葛瑞言吼了一句，扭头进了屋。叶成徽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赶紧洗漱完，准备进屋赔不是。
　　听见动静，葛瑞言已经早早躺在床上了。叶成徽坐在他床边轻轻晃了晃他，似是自言自语地轻声道：“呦，这么快就睡着啦，那我只能自己去吃宵夜了。那惠芳斋的烤鸡我可是想了很久的，正好今天给了红包……”
　　葛瑞言晚上本来就因为叶成徽的事而没吃多少，听到这里，他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遭。他把头伸出被子，装作是被吵醒的样子，抱怨道：“这大半夜的，你咋还不睡啊，还要去哪里浪啊。”叶成徽笑了笑，也给了他个台阶下，漫不经心地说：“哦，我就是突然有点饿了，想去买点宵夜，你－－要吃吗？”葛瑞言打量了叶成徽一番，眯了眯眼睛，问道：“那这宵夜的钱……”叶成徽勾了勾嘴角，大方地说：“嗨呀，兄弟之间还谈什么钱不钱的，多见外啊，这顿就我请了吧。你先睡会儿，我马上就回来。”说完就掀开门帘出去了。葛瑞言心里有点暖呼呼的，暗暗想着，管他赵小姐还是章公子呢，他葛大爷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