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四侍之红尘陌路》燕六郎

90、宫遇

　　天已放亮，小苏心内焦急也不绕道僻静处了，只挑着近道疾步。不远处，一株新梅开得正浓，其旁两名宫装女子背影婀娜，身段优雅。景美人美，小苏不由得多瞧了两眼——是碧钰和碧瑶。凭心而论，与她俩寒暄几句的功夫小苏都不愿耽搁；可此时再择道而行，被旁人瞧见少不得又要落个目无尊卑的名头，想起石玉的话，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小苏见过四公主、五公主。”
　　眼前，四公主碧钰一身蓝色挑丝双窠云雁绣牡丹的宫装，乌黑的秀发绾成如意髻，左侧发间斜插了支白玉牡丹缠金簪，右侧发间簪着一对粉纱宫花，脸上薄施粉黛，敦厚中透着几许别样的韵味。再瞧五公主碧瑶，玉色的宫装下碧色织锦长裙的裙裾上绣着星星点点的落樱，几只彩蝶翩然其间；堆叠的发间簪着三四朵由米粒大小的珍珠与绢纱穿制而成的白樱，除此之外还斜插了支缧丝金步摇，步摇上蝶翼颤动，下坠细细的流苏垂至鬓角不仅不显繁复，还衬得其俏皮灵动。两姐妹一个丰腴圆润，一个纤细高挑，风姿不同，气质不同，却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不得不说孟贵妃是会生养出的。

　　听闻是小苏，碧钰堆起笑脸正欲转身回应，碧瑶手快扯住她的袖子，指着开满花的枝头道：“姐姐，你瞧这红梅可有趣，宫道上人来人往的，它们反倒比园子里的开得欢……你说它怎么就不知道矜持些呢？”
　　“两位公主回宫，小苏因公事缠身未曾迎接，还望勿怪。”小苏懒得与碧瑶纠缠，放低姿态只为赶紧离开此处，“小苏正打算去凤梧宫请过安，便往毓璃宫拜见贵妃娘娘与两位公主的，不想在这里遇见了……”
　　“姐姐……”
　　碧瑶拽着碧钰不撒手，碧钰纵是憨实也看出妹妹有意为难小苏，嗔怪地瞪了眼碧瑶，且挣脱她的手朝小苏还礼道：“小苏妹妹公务繁忙，我与五妹妹是知道的，你也不用再往返折腾了，都是自家姐妹，这便算见过了。”
　　“姐姐，你也忒实称了，人说你就信哇。”碧瑶冷哼了声，“知道的说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不待见咱姐妹。”
　　“四公主、五公主惯是体恤人的，又怎会是那狭隘之人。”见碧瑶嘟着红唇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小苏笑了笑朝碧珏道，“待三王子大婚过后，两位公主得了闲，小苏摆个茶局，再邀上几位公主、郡主作陪，一来是给两位公主赔不是，二来也是姐妹们聚聚，届时还望四公主……五公主赏光。”
　　“这主意好，咱们一家子姊姊妹妹正好说说休己话，”碧钰说这话时眸子发亮，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那天湘湘入宫也没说上话……”
　　湘湘是康太妃兄长最小的嫡孙女，因模样周正，性子又好，康太妃时常传她入宫，少时还做过碧钰的伴读。
　　“定好日子，小苏亲自去给康二姑娘下贴子。”
　　见二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碧瑶撇了撇嘴道：“一个养在宫中的孤女，也敢与公主称姊妹，还妄想邀请诸位公主、郡主，也不瞧瞧自己有多大的脸面。”
　　小苏知碧瑶故意为难，暗暗冷笑，就她这性子也亏得低嫁，否则宅院里的腌臜手段都够她死几回了。
　　“五公主说的没错，小苏自知一介孤女无父兄护佑，故尔只能勤修兵法武艺凭本事挣军功。”小苏弹了弹衣袖，似笑非笑道。
　　“你说本公主倚仗父兄，自己没本事？”碧瑶柳眉倒竖，呛声道。
　　“话是五公主自己说的，小苏才没有那闲工夫操心五公主这份闲心。”难得出了口恶气，小苏笑盈盈的朝碧钰道，“小苏奉王君口谕前往凤梧宫，不敢耽搁过久，这便告辞了。”
　　碧瑶向来跋扈，碧钰既不敢站出来说公道话，又不敢拦她话头子，见小苏辞行连忙催促道：“你快快去罢，莫误了正事。”
　　小苏朝她微微一颔首，转身欲行，怎奈碧瑶铁了心的不依不饶。
　　“给我拦住她！”
　　碧瑶不理会碧钰的劝阻，尖着嗓子朝身旁的宫婢内监喝道，那些人惧她淫威，个个撸起袖子虚张声势，又不敢真去拦小苏。
　　小苏见了好笑，斜睨着碧瑶问：“五公主可还有吩咐？”
　　碧瑶下巴翘得老高：“父君让你守南境不过是重义之举，你莫要以为得了那点子军功便可无视尊卑，本宫可是圣出的公主。”
　　“本朝尊卑有序，小苏自然不会僭越，也不敢僭越，五公主不用给小苏扣那大的帽子。”小苏淡淡地瞥过碧瑶，冷声道，“小苏有事在身，便不奉陪了。”
　　“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给我拦住她。”
　　“瑶儿，小苏公务在身，”碧钰恐事情闹大，壮着胆子拦住碧瑶，“若误了事，父君跟前你我不好交待的。”
　　“她不过仗着凤梧宫的给她撑腰罢了……我倒瞧瞧闹到父君跟前，父君是依我还是依她。”
　　闻言，小苏不怒反笑：“十万南蛮军小苏都没放在眼里，就凭这群奴才就想拦我？！”随即，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五公主的公主府，与其让他们拦小苏，倒不如到王君跟前理论，或许王君一时心软，传小苏训斥一顿也未可知，就像你告五驸马黑状那次……”见碧瑶一张俏脸变得色，小苏见了冷笑了声转身便行。
　　碧瑶气得银牙紧咬，又说不出反驳之言，恨恨的朝着小苏的背影骂道：“野孩子就是上不了台，袭了爵也还是不懂规矩的野孩子！”
　　“她曾养在衡芜苑，你说她没规矩岂不是说父君……”碧钰唬得面色都变了，没敢往下说。
　　“姐姐，你不知道她如今猖狂得很，连哥哥向她提亲，她都不屑一顾。之前是因为有母妃压着，要不然瑶儿才懒得给她好脸色……瑶儿实话跟你说了，打她出现在宫里的第一天，瑶儿就不喜欢她！”
　　“瑶儿，她有军功在身，又袭一等爵位，你贵为公主怎可不明白有可为，有可不为。”
　　碧瑶自以为压低了声音就没人知晓，却不知习武之人耳清目明，两姐妹私语之言小苏听得一字不差。她对碧瑶的无理取闹嗤之以鼻：就为你的不喜欢就想法儿挤兑，可见你娘亲也没有将你教好。想到孟贵妃，小苏同情地回头望了眼宫道上两名华服公主——纵使是公主又如何，不也是母兄谋权的筹码。

　　小苏到凤梧宫时，紫霜王后已经睡下，她在殿内略坐了坐，便辞别红鸾、红罗打算出宫。刚出内殿，一女子迎面走来，那女子面若银盆，眉眼娴静，身上正红锦缎宫装上金线所绣的凤凰活灵活现，宫装之下浅色的纱裙垂及脚面，露出鞋尖上指头大小的东珠；她步态缓慢而优雅，不带半点浮夸，十分庄重大气。
　　她怎会在此处？
　　小苏认出是太子妃徐清秋，来不及细思快步迎了上去：“小苏见过太子妃。”
　　“小苏妹妹不必多礼。”徐清秋眉眼含笑，抬手虚扶了下，就这当儿，她身旁的女官、宫婢亦朝小苏福了福。
　　“一早儿便有几位王妃、命妇来给母后请安，母后懒得应酬便将她们打发到东宫，清秋辈份小少不得应承会儿，这不才得了闲就想着来瞧瞧母后，没承想赶上母后小憩……小苏妹妹也是来瞧母后的？”
　　“小苏来得不巧……”徐清秋明知故问，小苏却不能不答。
　　“是不巧，也是巧得很呢。”徐清秋抿嘴一笑。
　　小苏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附和：“也是，眼下王后姨母抱恙，后宫数太子妃最忙，小苏能在此处遇见太子妃确实是巧得很呢。”
　　“这就是清秋与小苏妹妹的缘分了，”徐清秋笑说着亲昵地拉起小苏的手，上下打量着赞道，“少时闺中听闻妹妹之事迹，总想着妹妹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那年百花宴上远远瞧了两眼，就觉得妹妹浑身透着股女儿家难得的英气，让人心生羡慕；现如今跟跟前瞧着，不就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家，哪似外面说的，让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上一次被人夸是水灵灵的小姑娘，还是多年前康太妃在中秋宴上，那时水不水灵小苏不记得，但真的是年岁小。如今这般年岁被差不多年岁的太子妃夸赞，让小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想着不管她出于何意，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如此贵重之人。
　　“小苏平日野惯了的，经太子妃这么一夸，倒有些认不清自个儿了。”
　　“清秋哪里会夸赞人，不过见着妹妹高兴就说了两句心里话，”徐清秋拍了拍小苏的手，携着她并肩而行，“妹妹这是打算出宫？”
　　两人并无私交，往常见了面也不过三两句面子话而已，今日徐清秋一反态的既熟络又亲热让小苏摸不着头脑。小苏一面思量，一面反手托住徐清秋纤纤玉手，道：“小苏原就是来请安的，王后姨母既已睡下，小苏只好先出宫改日再来。”
　　小苏不着痕迹地避开徐清秋的手转而扶上她，让徐妃不禁嘴角上扬：“小苏妹妹既聪慧又孝顺，难怪母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就算是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王后姨母最是性子好的，不管是小苏，还是哪位公主、郡主，王后姨母都疼得很呢。”
　　“母后惯是疼爱小辈的，这是不假。”徐清秋装作不经意地看了小苏一眼，尔后轻轻柔柔道，“太子与小苏妹妹情同兄妹，清秋与妹妹便是姑嫂……因尔，清秋跟前妹妹无需如此拘谨。”
　　她提及元辰时眸底一闪而逝的幽怨没有逃过小苏的眼晴：“太子妃爱怜小苏，小苏感激不尽……只太子、太子妃身份贵重，小苏乃外臣之女，尊卑终是有别，实不敢逾越。”
　　闻言，徐妃垂眸不再作声，小苏暗暗松了口气。

　　不觉间两人走出凤梧宫，徐清秋指着不远处的冬青林道：“冬日沉闷，难得这片林子给添了几许生机，每每行至此处清秋都忍不住多瞧几眼……听说妹妹也喜欢这片冬青林？”
　　眼前，冬青林葱翠而又静谧，与往日并无多少不同；若非要说有哪处不同，那便是两人此刻的心境。
　　“幼时常常躲到此间让姑姑们找寻，并以此为乐，如今想起当时姑姑们焦急的神色，倒是小苏不懂事了。”
　　“唔，清秋听闻有次小苏妹妹赖着不肯出来，还是太子殿下将妹妹背出来的呢。”
　　说话时，徐清秋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眉眼弯如新月，就这样一位温婉端方的女子，一次又一次用最温柔的声音试探着。
　　“小苏幼时上树掏鸟蛋，下河捞小鱼，逮着御花园的孔雀拔毛，淘气得很，各宫娘娘甚至担心小苏会带坏了诸位王子，要不是王后姨母护短，都不知要被教养嬷嬷关多少回黑屋子。”小苏没有正面回答徐妃的话，而自嘲地笑了笑道，“那时确实玩劣，但终归长大了，不会再如幼时不知进退。”
　　“妹妹如今却不大一样了，”徐清秋端详了她片刻，随即道，“清秋听母后说，小苏妹妹儿时确实顽皮得紧呢，尤其是每每得太子殿下来了才肯用膳。”
　　徐清秋非愚拙之人，为何自己一再表明立场，她还是要牵扯元辰哥哥？小苏眉头轻蹙，她为元辰哥哥枕畔之人，若生了不该生的杂念，日后元辰哥哥哪还有安生之日。
　　“莫说太子，就连五王子也被小苏折腾得够呛，如今还时常笑话小苏。”说罢，小苏松开扶着徐清秋的手，退了两步朝她施礼道，“不怕太子妃笑话，小苏出门时答应陌郎君回府过节，这瞧着已过晌午，小苏恐他焦急就先告退了。”
　　“原先只闻小苏妹妹对陌先生爱惜得紧，今日瞧着倒真如传言一般。”
　　“陌郎君不远千里随小苏来王城，小苏自然爱重些。”小苏坦然道。
　　“小苏妹妹乃女中豪杰，有奇男子钦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徐清秋说着掩面笑道，“小苏妹妹还是快快回吧，想来陌先生等得急了。”
　　“多谢太子妃体恤。”

　　小苏渐行渐远，徐清秋的目光变得愈发让人捉摸不透。想到那日采芙来回，太子与小苏先后进了冬青林，她的心疼得滴血，恨不得立刻平了这林子。
　　她与太子原是新婚燕尔，可太子几乎没正眼瞧过她，好不容易借着长明殿之事，与太子亲近了些，她怎能再让小苏横在她与太子之间。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深探陷入掌心，若你谨记自己的身份不作越矩之事，本宫便与你做一对人前和睦姑嫂又何妨；但，你若生了非份之心，可别怪本宫心狠！
　　“采芙。”
　　“娘娘——”
　　“往后放机灵些……”
　　“是，奴婢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