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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黑玉戒子 ...

  •   “启禀王君,小苏郡主来了。”
      尹大监确实老了,连说话的声音中都透出苍老的沙哑。此刻,他恭敬地立在场外等候着他主子的回应。
      场中,聂王君恍若未闻,手上的长剑或挑或刺,丝毫未受影响。他出剑快若闪电,雪亮的剑刃映上月光的清辉,在黑夜中闪烁着点点寒光,与其周身萦绕着不可亲近的凛冽之气浑为一体,让人望而生畏。
      尹大监没有再说话,略显浑浊的目光转而看向小苏。小苏自然懂的,立在原处朝他微微一颔首。
      尹大监放下心来,朝小苏拱了拱手,随即退了出去。他的脚步极轻,却是极稳,且不似在人前表现出的那般蹒跚。
      小苏望着他稳健的背影,暗忖:一个武功极高之人,不该有那样浑浊的目光。可她确信她没有看错,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尹大监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她暗暗吸了口气,幸而尹大监是忠心的……
      月色如水,四下影影绰绰,如今的小苏自然不再害怕魅影重重,然而夜深如斯,难免觉得寒凉,她双目盯着场着飞跃的身影,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两步。
      许久,聂王君一个旋身收了剑,喘息着摇了摇头:“不过柱香的工夫……”
      他没有往下说,小苏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黯然,那是他对体力不支的厌弃。
      “小苏见过王君姨丈。”
      “你可知本君此时唤你是何事?”
      聂王君说话时,眸光陡然锐利起来,如鹰隼审视猎物似的,仿佛小苏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又仿佛是要小苏身上找寻他不知的秘密。
      “小苏愚钝……”
      小苏觉察出他目光中的异常,但只能硬着头皮道。

      今夜,小苏满首的青丝仅用缎带束起,并未用郡王们常用的金银二冠;身上着的是绣了同色竹枝纹的白锦棉袍,外罩白狐狸毛氅衣,脚上踩的是宫中常见的白鹿皮靴,皆无出格之处。
      一息之间,聂王君的目光变了几变,她腰间的白玉带……
      这边,小苏暗道声糟糕,她腰间的白玉带是从元贞处诓来的,虽非王子制式,却是御赐之物。其实,或是元贞所赠,或是她从元贞处诓的,她穿戴过不值一次,这样非官配的小物件,谁也不会计较它原本的主人是谁。
      然而,此刻她心虚了。
      聂王君看似平静地目光若无其事地滑过小苏氅衣之下的玉带:即便真追究起来,她便说赠的,那他也不好拿此作文章。毕竟她不值一次如此打扮,在大殿朝议亦是如此。罢了,本君意已决,何必再与她兜弯子。
      “小苏。”
      小苏听聂王君唤她,慌得将思绪拉回:“小苏在。”
      “南境兵权交付你手上,本君对你父亲算是有了交待……”
      小苏张了张口,又不知如何答话,索性闭口不言,方才因玉带而悬着的心同时放了下来。

      正月的夜是极静的,也是极寒的,小苏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氅衣,猛然瞧见聂王君仅着了明黄的夹袍。
      四下环顾,瞅见搭在回廊雕栏上的黑貂氅衣,于是执起替聂王君披上。她的动作轻柔而生涩,就像小女儿在服侍威严的父亲,有意亲近,又有些畏怯。
      她没有见过父亲,娘亲也只陪伴她五载,且大多时日都缠绵病榻。若说与父母亲近,反而倒不如她对聂王君与紫霜王后的依赖,虽然更多的时候她十分惧怕聂王君。
      就像她对太子元辰,她曾把他当作兄长,但她深知他并非她的兄长,而这种情份,随着两人的成长繁衍成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这种复杂的感情让她着迷,让她贪婪地想占有他。可身在王宫,让她不得不考虑他与她之外的人或事,她清楚的知道若想站元辰身边,仅有镇南王嫡女的身份是不够的。
      “你对你娘尚有多少记忆?”聂王君昂首望月,面色变得极其沉重。
      “娘亲虽长年卧榻,却是极温柔之人。”小苏红着眼眶道。
      聂王君点了点头,道:“想我初登大宝,除攘外尚需安内,安内自然就有不能放到明面上办的事——便是小师妹执掌本君的暗卫,替本君暗中剪除异党,处理那些上不得台面之事。”
      “娘亲?!”小苏不敢相自己的耳朵。
      “小师妹心智非常人可比,筹划谋略更是不输男子,在她执掌暗卫期间从未失手过……你,很像你娘亲!
      “本君寻思,既然暗卫司是你娘亲一手创立,那本君便一并交给你。”
      小苏闻言大惊:“小苏无能,不敢接此大任。”
      她自知手上已有南境兵权,再执掌暗卫,无异与聂王君将自身安危交付与她,这有多信任就有多危险,稍有不慎……莫说寻父兄,说不定连自个的脑袋都保不住。
      “闯大殿,自请南下你都干了,还什么不敢的?!你所顾虑的不外乎怕背负上权大欺主之名。”聂王君冷哼了声,“本君既敢把暗卫交给你,也不怕你做出格之事!”
      小苏想到了尹大监。
      “王,王君姨丈,小苏性子散漫,管理南境尚且吃力……恐,恐无力担此重任,还望另觅良臣!”
      “你是我与师父教出来的,怎会不济?!不过,你知道自己的性子,往后做事便要更加勤勉!关于此事,你也用不着推托……本君既说交与你,那必是让你接手的。”
      他斜睨着小苏,慢悠悠道:“本君便与你交个底,历代君主之外,并无人知晓暗卫的存在……即便是储君,若非前任君主大限将至,亦不会通晓。”
      说话时,聂王君面色平静,语气平缓,宛若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武场旁的一眼清泉,泛着粼粼的波光,聂王君一双目光落在咕嘟咕嘟的水花之上,不再作声。
      小苏跟在他身后,终究没敢说出心中所想。聂王君话已至此,她若真敢拒暗卫长之职,那等于只死路一条——她惜命得很。
      聂王君见她没有吭声,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开口道:“紫金令,金龙右前足是打开紫金令的机关,连按两次便会弹开,其内有一枚黑玉戒子,是历代暗卫长的信物。戒子上的黑玉遇光可折射出与紫金令上一模一样的金龙,日后小苏便可凭它调度暗卫。”
      顿了顿,他又道:“路遥身手极好,你将他带在身边,也能护你一二……这柄软剑,你也收着。”说着,聂王君将剑抛给小苏。
      小苏接过剑,随手一抖,那剑软若游蛇,灵活异常,再运气剑上,那剑硬若金钢,大有削铁如泥之势,果然是柄好剑。
      “小苏遵旨。”小苏口中应道,心中喜忧参半。
      聂王君满意地点了点头:“孟淮历经两朝,年岁已高,如今独子离世,经受不住打击也是人之常情。”
      没由来的一句话,让小苏摸不着头脑,收了剑,恭恭敬敬立着不敢作声。
      大司马孟淮痛哭流涕瘫倒朝堂,她亲眼所见——只他似乎还没有悲痛到一蹶不振,尤其是孟真随太子哥哥出征得了军功,再这个时候,孟淮就算油尽灯枯,也会拼着一口气扶持嫡孙,保全孟氏一族荣耀的传承,又怎会……
      “过了上元节,就算是春日了。春日天暖风和,百花斗艳,光想想本君也觉十分惬意。”
      说着,他的双眸泛起嗜血的快意。
      “故而,本君不希望有人坏了春日之景!”他看着小苏,一字一顿道,“刺杀孟淮便是小苏执掌暗卫的第一个任务!”
      “刺杀孟淮……”
      小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脚跟刚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僵在哪儿不知如何是好,后背涔涔地冒着冷汗,那冷汗顺着脊背一路往下,她一个激灵。
      “王,王君姨丈……”
      她既不敢应,又不敢不应。
      小苏的反应在聂王君预料之中,他轻咳了声:“你往南境已有些时日,想必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行云既已打了胜仗,又为何消失在营帐,除了孟氏,谁有这个手段?”
      鼻头一酸,泪在刹那间涌出眼眶,小苏哽咽着问:“我爹爹失踪,与孟淮有关?”
      “当年,孟豹身为副将,主将有失,他必受益!”
      “可,可小苏并未查到证物……”
      “证物……”聂王君长叹一声,“有,也就不必等到今日了。”
      小苏知其也是推断,默默地点了点头。
      “做得干净些。”
      聂王君似承受不住夜的寒凉,语毕轻咳着缓步出了清心苑。
      望着咳得颤抖的肩头,小苏想起出宫之事,朝聂王君喊道:“王君姨丈,小苏想出宫去一趟去南岳。”
      “待此事了了……”
      聂王君走后,小苏陷入了沉思。
      她在南境或明或暗打探过当年之事,匀无头绪,对聂王君所说,她并非不信,也非全信。父亲失踪,受益的确是孟豹。孟豹有勇无谋,受其父指点亦大有可能。
      思忖间,她摸出腰间的紫金令,对着月光细细打量,紫金令正中盘卧着一条呲牙咆哮的金龙,金龙雕刻精细,每一片龙鳞清晰可辨;四爪刚劲有力,连趾甲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按照聂王君所述的方法,连连按向金龙右前足,紫金令便如西洋盒子似的弹开,其中果然躺着一枚黑金嵌了墨玉的戒指。她没有试戒指朝光是否能折射出金龙,便合了令牌。奇得是,她对着月光看了许久,亦未看出开合之缝隙,可见打造此令之人手法之高。也难怪,这么久她都没有发现令牌里竟有个戒子。
      此令是师尊转交给她的,那么从那时起王君便作了这样的打算。既然暗卫除历朝王君并无他人知晓,那么师尊是不知此事的。
      此时受命,去南岳山庄之事又不知到何时。摇了摇头,她将软剑扣于腰间,快步出了清心苑。

      年前,聂王君赐孟淮两支百年老参,又免去他每日朝拜,命他在府中养息。这孟淮自那日被抬回府中,又得了这道恩旨,就没有再进过宫。孟真在孟家私庄需守孝一年,孟家这个年节过得冷清得很。
      听说,那日孟真送孟豹灵柩出城,三王子元慎去送过一程,却未进孟府。
      小苏暗忖,连元慎都如此谨慎,孟淮老狐狸似的,又怎会坐以待毙,罢了,明日去孟府先探探再作打算。

      长夜清冷,四下皆是酣睡之声,小苏无心睡眠。
      聂王君命她去南境收回兵权,顺道了解孟豹,她虽有犹豫,但丝毫没有心软。孟豹跋扈,在王城无恶不作。府中已是妻妾成群,竟还为了强纳卖油少女为妾,当街杀了卖油少女父兄。在南境又因自大,造成齐兵死伤无数,南境差点失守。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杀之而后快。
      可孟淮不一样,他虽善权谋,制君肘,却非十恶不赦。她见过杀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对生死看得淡了许多,但让她无缘无故杀一个将近垂暮之人,她确有不忍。
      算了,既然睡不着,不如趁着月色先去孟府瞧瞧。心意即决,她轻手轻脚地翻出夜行衣穿上,又在面上覆了黑纱,推开窗扇,悄然跃了出去。
      皓月当空,她不敢大意,捡着宫墙下的暗处悄悄地行至云藻宫。她常来云藻宫,早就发现云藻宫之后的这段宫墙并无守卫。
      洒满清辉冗长的宫道,静得出奇,提气跃上宫墙,纵身一跃而下。
      “你……”
      跃下宫墙的刹那,她听到一声轻呼,吃力地扭首回眸,只见宫墙上立着一个格外高大的黑衣人。黑衣人伸臂似要拉她,可终究慢了些,她落入了一片荆棘之中。
      幸好反应够快,她在坠及荆棘的一刹那,用双臂护住头脸。此时,她正龇牙咧嘴地扯拽缠绕在衣衫上的荆条,也幸好冬日穿得厚,才没见血。
      那人见她落下,紧跟着跃下,尔后闷声不响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割断缠绕在她衣衫上的荆棘。两人手脚并用,好一阵子才清理开那些带刺的荆条。小苏暗自庆幸覆了面,不然这脸扎上几个口子,明日又得费上一番口舌解释。
      放目远眺,她豁然明白为何此段宫墙无人守卫。满目混生的荆与棘蔓延在宫墙之下,别说是人了,就是连鸟兽估计也会绕着走。
      黑衣人见她无碍,轻轻揽上她的腰,低声道:“提气。”
      小苏认出是路遥,照着他的话做了。两人跃出荆棘,脚刚落地,他立刻松开她,迅速退开两步之遥。

      “你……”小苏指了指荆棘地,问,“我比它们还可怖?”见路遥双目落在脚尖上,纹丝不动,她认命地叹息一声,问:“你什么时候跟上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扯下耷拉在膝下的一缕布条,自己还是不够谨慎。
      “一直……”路遥垂目盯着脚尖,低声地道。
      “一直?是自清心苑,还是蘅芜苑?”话刚出口,小苏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你知道这儿满地荆棘,为何不早拦我?”
      “你没唤属下随行……”他抬起的眸子又迅速垂下。
      咦,这还成我的错了?小苏正要抢白两句,转念又想,他一向话少,如此答也不奇怪。
      “罢了……最近宫中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说来听听。”
      “郡主想知道什么?”
      “比方说,哪几位娘娘做了新衣裳;又比方说,北苑郡主出阁,哪几位娘娘随的份子钱一样,又是哪内侍送去北苑王府的?”
      “属,属下这就去查!”路遥想了想,极认真地答道。
      “罢了。”
      小苏抿嘴暗笑,又恐路遥看破,垂首重新审视起身上的夜行服。膝头烂了个洞,小腿处挂破了好几处,好在并不影响它夜行的效果。
      “司马府你可认得的?”
      “认得。”路遥道,“今夜动手?”
      “先探探再说!”他即知晓,她便没有必要瞒他,因而又道,“堂堂一品大司马,若是深夜被刺定然轰动王城,哪还能悄无声息。”
      随之,一种惆怅由然而生,暗卫行暗杀之事,再自然不过,怎么到了她这儿,却是如此棘手?抬眸瞧见,路遥坚毅而又平静的脸庞,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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