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美强惨以下犯上》三冬行舟

91、第九十一章

　　神明间虽不说毫无来往，但大多数神明喜欢隐居于自己的洞府中，鲜少走动，对温玉和昭平来说，陈惑已经是神明里与他们关系称得上亲近的一位。再加上这些年陈惑耽在凡世，整整寻找了两百年转世，他们久不见面，因此两位神明殿下都不由自主地把所有注意力放在了好友身上，竟忽略殿中还有个凡人修士。修士也有灵力波动，但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低微，以至于一时难以察觉。

　　现在，温玉和昭平的目光同时投在连青身上，两人脸上竟然默契地现出几分怔色，昭平甚至搁下手中的甜瓜籽，嘀咕了句“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月神温玉殿下最先反应过来，冲连青一笑，柔和道：“还未问过，这位公子是？”

　　月神和战神不同于陈惑，连青依靠着两百年前的纠缠还能搭上一句前辈，面对月神殿下友好的问话，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介绍来：“……凡间修士连青，见过两位殿下。”

　　温玉十分配合地“啊”了一声，点头道：“我大略知道些。现在凡间的修仙界还是以五门派为首吗？看你的气质，像是赤云府出来的人。”

　　连青微讶，显然没想到神明也会对修仙界如此了解：“殿下慧眼如炬。”

　　“说来也是因为子玉的事情，忙活得多了些，所以有些了解，算不得什么。”温玉笑容和煦，若春风拂面，“只是不知道子玉带你来神明殿是有何要事？”

　　终于说到此行目的上了。连青刚刚才有所缓和的心跳登时又剧烈起来，当即跪下去，双手举过头顶肃然行礼道：“我想请求殿下复活一个人，他的存在对修仙界来说至关重要。”

　　余音在空旷的神明殿内回响。出乎意料，温玉并没有像连青预想的那样爽快答应，而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温柔而不容拒绝地连青扶起来，转头望向陈惑，忧愁道：“子玉，你这可是在难为我。”

　　什么？

　　连青猛地愕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温玉和陈惑——以神明的力量难道还不足以复活一个凡人吗？况且陈惑说过，江韶命不该尽，否则陈惑何至于将他带到神明殿来？

　　在旁的战神昭平适时解答疑惑：“即使是神明，也不能肆意出手干涉轮回。”

　　那意思是月神也没办法复活江韶吗？连青恍若遭遇一击重锤，神情恍惚，而那厢陈惑只是眉眼淡淡，语气平静到毫无波澜，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们的反应：“没难为你。我探查过他的轮回痕迹，里面有你二人的踪迹，多半是有前缘，你们出手不算逾矩。”

　　如果有前缘在，就说明他们有过情分纠缠，有此前提在，神明便可插手其命格，以了结前缘。对陈惑来说，连青不过是修仙界的后辈，只与宋慵有纠缠，和陈惑本人并没有太大关系，还远远够不上偿还前缘的地步，即使想救江韶也是有心无力。而温玉和昭平则不同，对他们来说，或许本就欠有一桩情分，便有了顺理成章干涉命格的理由。

　　听说自己和眼前的凡人有前缘，温玉蹙起眉头思索起来，在脑海里搜索记忆，努力把有印象的脸与连青的脸交叠，终于，在努力回忆之下，一抹灵光刹那掠过，某张脸庞交叠后重合，温玉惊讶提眉，脱口道：“顾瑾？”

　　连青不知道顾瑾是谁，现出茫然之色。旁边的战神殿下却在听到顾瑾两个字时恍然大悟，站起身来，细细打量揣摩连青的眉眼，半晌点头道：“这双眼睛和顾瑾生得一模一样，整张脸怎么也得有七分像了。”

　　温玉迟疑：“如果你是顾瑾，那么你要复活的江韶该不会是……”说着转头看向昭平，两人极有默契，昭平替他说出那两个字：“谢纭。”

　　连青，江韶。顾瑾，谢纭。纠纠缠缠，难以分辨。

　　明明身在其中，连青却对那两个人名毫无了解，和陌生人无异，但是他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字眼，“云”，江韶死前对他说“我不知道云是谁”，而他在后来的梦里怪异地遇到一个所谓的“云”，修仙界一连串变故令连青无暇顾及所谓的云，难道说云就是谢纭，并且与他有说不清的前缘往事吗？

　　这已经超出了连青的正常认知。从踏入神明殿的那刻起，蛰伏已久的命运就开始推着他往前走，无法预料，也无法逃避。

　　他的脑袋近乎空白，双眉紧锁，只是呆滞地听着。

　　温玉叹气：“许多事情你不知道……大概一时也不太容易接受。多年前，初月失踪，我将自己钉杀于东山石重新支撑着秩序，借仙木重塑身体，去凡间寻找失落的初月。也是那时，我与昭平偶然碰上了顾瑾，其中往事十分复杂，总之，我和昭平与他们有前缘，谢纭的残魂曾包裹温养过初月气息数年，欠有一桩情分。”

　　初月乃是天上那轮月亮，初月失踪时天地黑暗混沌，作为司掌月亮的月神，温玉决然将自己钉杀以用庞大灵力重新支撑秩序，这些其实已经变为神明传说在凡间流传已久，连青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月神踏入凡间寻找初月的这一回事，以及顾瑾谢纭机缘巧合曾保护过初月，与神明结下缘分。

　　已经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传说，当然不可能跟寿数短短几十年的连青和江韶扯上关系，但陈惑笃定连青的轮回里有神明踪迹，两位殿下又指出连青与当年的顾瑾极为相似，除开失误的可能，只有转世轮回才能解释出一切。

　　所以顾瑾是他的前世吗？……而谢纭，则是江韶的前世？

　　连青从未想过这样复杂的缘分。

　　“罢了，”昭平随手一摆，从连青身上奇异地逸出一缕白光融入那面巨大华贵的照华镜，“这些往事太复杂，让他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照华镜可演凡世轮回，伴随那缕白光的融入，镜面开始扭曲变形，形成一个流转不息的漩涡，响起深沉而苍凉的回声，然后，镜面渐渐清晰，映照出一个个生动明亮的画面。

　　头部传来隐隐疼痛，某些封锁已久的模糊印象呈复苏之势。

　　——。

　　画面初始，温玉和昭平为追查初月踪迹而踏入凡间的齐国皇宫之中，侍从告诉他们当今皇帝登基得有七八年了，自登基以来睡眠就极差，从前丰神俊朗和善可亲的一个人愈发喜怒无常，遂让温玉决定以为皇帝治疗睡眠的由头留在皇宫查探初月下落。

　　他们在金殿之上，年轻的帝王端坐在龙椅上，眉眼棱角分明，眉骨坚硬，俊朗出众，面容威严肃穆，连青努力辨认，竟真从这副眉眼里找出了几分自己的模样。那帝王问，什么才叫好的梦境，温玉应了声“江山盛景，四海清平，气运万世”，殿上的帝王并未因这句奉承而露出半点喜悦，只是非常轻地侧了一下脑袋，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显得十分落寞。

　　月神适时在连青身旁解释道：“那时我们去齐国皇宫，顾瑾登基了七八年，谢纭也死了七八年。宫里养有一片泼泼洒洒的玉美人牡丹，听说是谢纭活着时亲手种下的，那片牡丹花里裹着初月的灵识，与一段残魂纠缠在一起，还包含着浓浓煞气。”

　　“顾瑾常年被梦魇所困，来源就是那片牡丹花中的煞气。我一直在努力将初月灵识和残魂剥离开，从中看见了那缕残魂——也就是谢纭的记忆。”

　　从月神的叙述中，连青渐渐理出顾瑾与谢纭的前尘往事。

　　顾瑾是齐国备受瞩目的二皇子，谢纭则是少年拜相的天才，两人互为知己，约定要顾瑾守疆卫土，谢纭安定朝堂。顾瑾大约很年轻的时候便自请去边关磨砺，浑身有战场的风沙气，一双眼睛光华夺目、神采飞扬。而谢纭生得文弱沉静，白得病态，眼皮微垂，和江韶至少有六七分像，同样是荣华显贵、孤苦伶仃的命相。

　　谢纭是尚书令的独子，小小年纪就与老皇帝十问十答，才智机敏令举国惊艳，还与身为二皇子的顾瑾极为亲密，但好景不长，十七岁那年尚书令夫妇赴向边地赈灾，永远死在那里，只留下一个疯疯癫癫的丫鬟回府，而同样是那年，谢纭少年拜相，成就满京城姑娘的夏梦。

　　一朝拜相，一朝丧亲。谢纭把谢府中零星几位宗亲迁到了别处的宅子，将谢府做了他的丞相府，闭门整整三年。

　　而等到谢纭二十六岁，年轻的丞相趁顾瑾在赶赴边疆的途中突然发动叛乱，率领一支私兵造反，第一时间封锁皇宫，文武百官包括几个皇子全被牢牢看守，严密封闭，皇城上空连只鸟都飞不出去。谢丞相率兵杀入皇宫，弑杀老皇帝，而没过多久顾瑾就率兵匆匆杀回皇城，亲自平定叛乱。

　　谢纭被顾瑾亲手斩杀，死时还不过将将二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