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郎茶而不自知》寒窗抱影

56、相认

　　不知何时又刮起风，窗外昏暗，隐约像是有狼嚎，仔细一听又听不见了。

　　桌上的小火炉上热着酒，云起坐在一旁小口小口地抿，这酒太烈，又不似秦遇酿的那种柔口，喝到嘴里火辣辣的呛，云起眼睛红红的，咂吧嘴咂吧嘴，发现杯空了，再倒一杯。

　　炭球趴在桌子另一边睡得香，云起坏心眼捏它尾巴，又将它那小舌头拽出来一节，都丝毫没影响。

　　猫不搭理他，乌鸦不知飞去了哪里，云起又拎起酒杯，然后被烈酒呛到。咳嗽两声，云起揉揉眼睛，捏着酒杯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窗子敞着条缝，隐隐能窥见外面。

　　门吱呀一声，云起忙转过头去，见是钱嬷嬷进来，又蔫头巴脑趴回桌子。

　　“小公子可悠着点喝，这酒烈，又上头，您便是暖身子，也尽够了。”钱嬷嬷说着要将酒壶连杯一起端走，云起捏着杯子不撒手。

　　风卷着雪粒子刮进屋，落在云起手上，转眼就化了。

　　云起瞅瞅自己手上的水印儿，又端着杯抿。眼见着酒杯夺不走，钱嬷嬷怕他喝着酒又吹了风要生病的，探身想去关窗户。

　　云起撇着嘴赖在钱嬷嬷胳膊上，“嬷嬷不关，给我留条缝透透气也好。”

　　“已经是戌时末了，老奴服侍您歇了吧，这么晚，秦主子不一定能回来。”钱嬷嬷稳稳撑着云起，眼睁睁看着小哥儿眨眨眼，掉泪珠子。

　　烦死了，云起心想，这酒是怎么酿的，这般呛眼睛。

　　云起不动弹，钱嬷嬷拿他没辙，哄了又哄，小哥儿稳坐在那，一看就是打定主意要等人回来。

　　这么晚了，哪里可能回来，钱嬷嬷心里念叨，秦主子也是，去哪了不说，不回来也不派人来报个信，就叫小公子这么傻等。

　　炉子里的炭火劈啪作响，钱嬷嬷拿了狐裘给云起披上，到底将窗子关严，拿布条堵了缝隙，这才顶着云起幽怨的目光告退。

　　云起支着脑袋胡思乱想，酒劲愈发上头，整个人红扑扑的，看什么都在飘。

　　门又吱呀一声响了，云起伸头去看，啊呀，进来个丑东西，这丑东西长着人的四肢，肿胀着脑袋，眼眶一青一紫，丑极了！

　　这定然是在做梦了，还是个噩梦，云起摇摇脑袋，缩在踏上，用狐裘将自己裹了，露着眼睛盯着那丑东西看。

　　那丑东西怎么还直奔他来了，不讲武德！他都已经将自己裹好了，鬼怪就不该再抓他。

　　云起缩成个球不敢动，那丑东西奔着他过来，委委屈屈的指着自己说些什么，什么兄长，什么舅哥，云起晕乎乎的听不太懂，只瞧出来这丑东西不像是要害他，再仔细听听，这动静像是秦遇！

　　原来是阿兄呀，怎么这副丑模样，没关系，他云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嫌弃。

　　舍了狐裘，云起腻歪到秦遇怀里，蹭蹭，挪挪，美滋滋团窝，刚找地方团好，他就被人拎了出来。

　　不耐烦的皱起眉头，云起抬头看，看见自家亲亲郎君被个大块头挡住，那大块头此时挡在二人面前，来者不善。

　　再往上看看，好吓人的一张脸，满脸疤瘌。云起皱眉，这又是谁？明天起来定要跨个火盆去晦气，怎么净梦见些奇怪的人。

　　那疤瘌脸张嘴说话，语气似曾相识，云起傻呆呆的，本就红着的眼眶又开始发热，再仔细瞧瞧，先瞧瞧脸型，再比量下身高，像小动物一样嗅嗅，呜呜，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终于梦见兄长了。

　　云倦白日听了秦遇这般那般好一顿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将这小子揍一顿，秦遇当真不是云倦对手，更不敢还手，大舅哥专往他脸上招呼，虽是皮肉伤，到底几日不能见人。

　　把秦遇收拾一顿，云倦急不可耐要去找云起，先告了假，又将自己攒的买给小哥儿的稀罕玩意找出来，二人快马加鞭往回赶，不曾想路上突遇风雪，这才迟了。

　　因着天色太晚，云倦怕打扰云起休息，秦遇先进屋去看，顺便赶在兄弟二人相认前告云倦一状。

　　云倦拎着小箱子在屋外来回踱步，看着手中箱子忽然感慨，如今给这个小哥儿攒的玩意儿归其主，另一个藏着的箱子不知何时能见着主人。

　　等了又等屋里没动静，云起若是睡了，秦遇合该出来说一声，怎么人进去了像是肉包子打了狗。

　　云倦捏捏拳头，难得有违君子之风，往屋里瞧了一眼，这一瞧火冒三丈，他这么大个人，还在屋外站着呢，秦遇就敢在屋里抹黑他，还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三步并做两步上前将二人分开，云倦顾不得兄弟相逢的感动，先是啰嗦了一大堆，念叨着小哥儿要学会保护自己，莫叫狼叼了去。

　　不曾想，云起先是傻乎乎地看，然后哭，抱着云倦不撒手，还抻着脖子叫秦遇也看，口里句句不离想念，就是没什么逻辑。

　　秦遇在一旁听着不对，终于想起方才云起口里的酒气，凑上前一看，这醉猫儿眼瞧着喝多了。

　　这边云起抱着云倦撒娇，一只手还要拉着他的情郎，念叨着要让云倦泉下有知，要他放心。秦遇奔波一天此时乐得看热闹，给小哥儿披上狐裘后便坐在一旁，支着头，学着云起方才的样子，嘴里时不时嘶冷气，妄图证明他只是疼的站不住。

　　云倦瞪他一眼没工夫理，只忙着哄小哥儿，越哄云起眼泪越多，渐渐话也说不出了，只是哭，哭的云倦心焦秦遇也心疼。

　　叹口气，秦遇起身去得罪人，“太晚了，云起又喝了酒，此时你二人相认，也不急于这一时，他这会子也说不出什么来，兄长随我奔波也该先歇歇。”

　　这话在理，秦遇亲自叫人带路，又搂着云起将云倦送到隔壁。小哥儿红肿着眼睛像个木偶，跟在秦遇身后看着云倦发愣，然后眼前终于昏暗下去。

　　秦遇见云起昏睡过去，打横把人抱到床上，钱嬷嬷领着几个小侍打来水，云起浑身酒气中衣也得换，秦遇避去沐浴，等钱嬷嬷给云起换了衣服才回来。方才睡下。

　　第二日天大亮，云起捂着头醒来，身旁空着，被褥都凉了。今儿个心情好，云起不计较秦遇没等他起床的事，洗完漱，蹦蹦跳跳下楼。

　　打眼看去客栈大堂都是自己人，云起站在楼梯上远远冲着秦遇喊：“我昨日做了美梦，阿兄你猜猜看，我做了什么梦？”

　　不等秦遇说话，小哥儿又啪的一拍掌，边下楼边笑道：“我昨日梦见我兄长了！你说是不是我们给他上的香终于下去了，他这便急忙忙托梦来了，这牌位供上果真有用……”

　　小哥儿兴奋地想与秦遇分享美梦，声音清脆，且明亮。

　　远处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楼下一个阴沉沙哑的声音也响起来，“什么牌位？”

　　云起猛地停住，差点一个踩空，云倦眼疾手快大踏步将他抱住，心快要跳出来。顾不得自己，云起呆愣着看着眼前立着的伟岸身影，那人长着熟悉的疤瘌脸，此时正满眼郁气盯着远处，手臂还牢牢扶着自己。

　　云起想起什么，去看那边站着的秦遇，果然是梦里的那个丑东西。

　　再把目光挪回身前，“呜呜呜呜呜”，云起还没消肿的眼睛又红了，他掐自己一把，下手不轻，胳膊眨眼就红了，很疼，不是梦，他兄长真的活着！

　　云倦郑重的抱抱小哥儿，抬手给他擦擦眼睛，然后后退一步，狰狞的脸上全是欣慰。昨夜灯光昏暗，众人情绪激动，他也没顾得上好好瞧一瞧弟弟，如今仔细打量，小哥儿面色白里透红，性子开朗不少，他那个弟夫将他弟弟养的不错。当然，该教训还是得教训，男子薄幸，不能让那小子觉着云起娘家没人了。

　　收了脸上的欣慰，云倦板着脸向秦遇走去，云起飘忽着跟在后面，总觉得自己梦没醒。直到内府轰鸣将他震回神，羞红着脸坐在秦遇旁边，云倦亦在云起对面坐下，小二将早市端上来，三人边吃边聊。

　　云起还没从惊喜中缓过劲，问三句吃一口，云倦惯着弟弟，有问必答，秦遇暂时没人管，自己吃几口再给小哥儿喂两口。

　　云倦眯眯眼，看着弟弟十分习惯的抬头叼走秦遇筷子上的肉，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投喂，还兴致勃勃的盯着兄长。

　　“我不曾吃太多苦，划脸也不……”疼，疼字还没出口，眼睁睁看着云起歪头躲过自己不爱吃的，被秦遇喂过来的东西，云倦觉着自己脸不疼，牙疼。

　　“张嘴，就吃两口，冬日蔬菜少，你多少吃两口，不然要难受。”听见云倦没声了，秦遇见缝插针，哄劝云起，云起仗着云倦在，偏头躲，然后就看见对面伸来筷子，方才躲过去的菜被云倦尽数夹到云起碗里。

　　“旁的不说，这你该听他的，乖，多吃些。”云倦也哄弟弟。

　　云起撇着嘴，苦着脸咽药一般把碗里的菜吃了，赶秦遇走开，跟着云倦上楼谈心。

　　进了云倦房里，云起顺手将门关严，云倦摇摇头，起身将房门半开，这才坐回来，看着云起满脸不解，云倦笑笑，“转眼你都嫁人了，他既然对你好，你也当时时为他想，日后你二人才是携手一生的人，他不错，我也放心。”

　　云起闻言终于泪如雨下，盯着云倦满心心疼，云倦坐在一旁亦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