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上香》山中养花翁

5、第五章

　　矩州，善安堂

　　宝庆街是矩州城内最繁华的街道，城内最大的药铺善安堂更是坐落其间。

　　此刻正值店内最忙碌的时候，长队甚至都排到了门口。

　　走进店内，正对大门口的墙上挂着药王菩萨的画像，画像前放着供桌。靠左是柜台，药童正在几百个药柜间忙碌着抓药，右边则坐着三名坐堂大夫，挥笔疾书间便是一个药方跃然纸上。

　　见此，裴郅不禁点点头，不愧是可以将店开至沈州的善安堂，其背后的主人想来亦不是凡人。

　　跑堂的见从门口进来三位玄色衣袍的客人，忙上前招呼。

　　走进一看，小二却被吓了一跳。

　　想他王五虽只是个跑堂的，可这善安堂每天迎来送往的客人亦是不少，见过的达官显贵不说一箩筐，那也是一只手数不过来的。

　　这为首之人应是三人的头领，身高比自己足足高了一头不止，一身玄衣更是愈发显得长身玉立。

　　再看这位公子的容貌，王五顿觉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只知这位公子比自己以前所见过的任何男子都要来得好看，尤其是那周身的气势，犹如泰山压顶般，让人不自觉得胆颤心惊，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王五心下暗暗嘀咕，来人必不简单，看来得让掌柜的出面了。

　　想到此，王五忙点头哈腰引着来人往后堂走去。

　　到得后院，只见两侧的厢房门大开，屋里摆着几扇屏风，将房间隔成几个小间，床上躺着的应是外伤病患，□□痛嚎声不绝于耳，大夫正忙碌着为其处理伤口。厅堂中架着十几个小火炉，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药童正有条不紊地穿行于各处。

　　咋一看到处都杂乱无章，细细一瞧，却是忙而不乱。

　　看到此，裴郅的眼底闪了闪，背在身后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捻了捻。

　　将三位贵客请至花厅侧首坐下，而那两名侍卫打扮的人却未搭理小二的热情，自然而然地站在自家主子身后。

　　对此，王五也不多言，只是对裴郅更加殷勤，连忙唤来丫鬟上茶，方才恭敬道，“请这位公子稍待，小的这就请我家掌柜出来。”

　　裴郅点头示意，未置一词。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一名五十上下年纪的男子由远处走来。来人身形矮胖，行走间稍显迟钝，身着暗紫色圆领丝袍，赫然一副东家的模样。

　　眼光扫过堂下所坐之人，郑全方知王五那小子未打诳语。

　　这公子一看便不是池中之物，低头饮茶间，那侧脸的线条愈发显得冷俊凌厉。现下此人虽然沐浴在阳光中怡然自得地饮着茶，却恍惚间给人一种错觉，下一刻，此人便会像蛰伏在暗夜中的雄鹰一般，给敌人致命一击。

　　不知不觉间，郑全觉得自己的后背仿佛出了一身冷汗，连忙收敛了心绪，轻咳一声，“老朽是这善安堂的掌柜，不知阁下所来何事？”

　　悠悠然放下茶杯，掸了掸衣袍间不存在的尘土，裴郅这才慢悠悠开口道，“听闻善安堂的药草最是齐全，在下远道而来正是为了求一株药草。”

　　“不知阁下所求是何？”

　　“七尾血芝草”。

　　郑全一听这话，惊得险些将手中茶碗摔出去，忙将手中茶碗放下，正了正面上的神色，刚欲张口拒绝来人，便见那公子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便将一个锦盒奉了上来。

　　郑全小心翼翼将锦盒打开，只见红色绒布上躺着一块玄色令牌，令牌上刻着麒麟纹，角落上雕着个小小的“裴”字。

　　沈州裴家！竟然是沈州裴家！那可是百年世家啊！

　　可这裴家要“七尾血芝草”为何不去寻皇帝帮忙，偏偏要来这千里之遥的矩州？

　　越往深想了去，郑掌柜额头的汗掉得愈发厉害，正踌躇不知该如何开口时，只听下首的少年不紧不慢道，“两日后我再登门。”说罢，便不顾郑全的回应，径直往大门走去。

　　郑全正想长舒一口气，却听行至门口的少年再度道，“两日后，本公子希望见到这善安堂真正的东家。”说完，未做一丝停留，闲庭信步般离去。

　　一口气正舒到一半的郑全，猛然间惊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下又下不去，吐又吐不出来，憋得一张老脸通红，待好不容易一口气理顺了，哪还有那一行人的身影？

　　郑掌柜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梦，可那少年带来的锦盒还安静放在方桌上，不禁长叹一声，看来得公子出马了。

　　苏府

　　六月的天，空中湛蓝蓝不见一丝云朵，太阳便那么大剌剌地炙烤着大地，大街上安安静静一片，只能偶尔听见一两声犬吠。

　　虽然这天热得像个蒸笼，可孟杨依旧疾步往后院走去。

　　进得花园，便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气，孟杨不禁感叹公子的深惟重虑。

　　这花园虽然面积不大，可设计却颇有江南园林的气息。九曲回廊，曲径通幽，拱桥流水，烟水弥漫，假山翠竹，生机盎然，置身其间，让夏日汗黏黏的空气也瞬间清凉起来。

　　到得拱桥边，便见池边的凉亭里，自家公子正背手而立，孟杨不禁加快了脚步。

　　孟杨行至庭中，抱拳行礼后，回复道，“公子，属下已查明那群人的来历。”

　　见主子未回头，孟杨便知主子是让自己继续的意思，“这群人大约三十余名，为首之人还未及冠，乃永宁郡王世子裴郅，是昨日到的矩州，现住在安福客栈。”

　　永宁郡王裴家，乃沈州百年世家，世代抗击渤海国，被大梁高祖封为永宁郡王，为显皇恩浩荡，还曾尚过公主，说起来，那裴家也算得上皇亲国戚。

　　那裴郅何等显耀的身份，千里迢迢来矩州真的只是为了求取七尾血芝草？

　　“那七尾血芝草的踪迹查到没有？”不管裴家所求为何，那裴家令是做不得假的。

　　“公子，你要答应裴家的要求？”孟杨怕主子遭人算计，不禁心下有些担忧。

　　青蘅轻笑一声，转身缓步踱去石桌旁坐下，把玩着那枚裴家令，桃花眼中一片波光潋滟，“那裴家人眼中，我苏某不过一介商贾，又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钱？裴家人的钱估计和老皇帝比起来也不遑多让吧。况且，这裴家令是我需要的。”

　　听着主子的话，孟杨只得把担忧压下，向主子回禀那七尾血芝草的踪迹，“属下去打听过了，矩州城和附近州县的药铺都没有那七尾血芝草。只有一位上山采药的老农不慎迷路后在落月峡的一座崖边见过，可时间太久，那老农已是不记得具体的位置了。”

　　“只要有踪迹就行。”思忖间，青蘅右手食指又习惯性地敲起了桌面。

　　“孟杨，想办法寻来落月峡的舆图，再找一位熟悉落月峡地形的当地人。”

　　“可是公子，那落月峡中有瘴气，本地人都不会靠近，向导也只会将人带至林外，不会进去。”看来主子是打定主意要趟这浑水了，孟杨眼底的担忧之色越发浓郁。

　　“通知善安堂，多准备些冰心丸。再挑几名内力不错的随从与我一起去。”

　　听闻此，孟杨忙抬头反驳，“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万不可如此。”说到此，孟杨已顾不得许多，慌忙跪下磕头乞求。

　　见属下这般反应，青蘅也是吓了一跳，忙起身将孟杨扶起，“孟杨，这次永宁郡王世子亲自前来，想来裴家应是发生了大事。我必须趁这次机会搭上裴家这条线。”

　　“可是公子，属下可以替你去。”孟杨还欲分辨。

　　青蘅却摇摇头，“孟杨，现下老皇帝年纪大了，皇子们都盯着那个位置，下面的朝臣要么忙着站队，要么作壁上观。一旦老皇帝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天下便会大乱了。只有天下乱了，我们才有机会。那裴家在沈州抗击渤海国，明面上便有十五万大军，这还没算上私下里的。这么一把刀悬在李姓皇族的头顶，所以裴家反是迟早的事。说不定那裴郅此番来矩州便是与老皇帝有关，如今我需要与这位裴世子交好。”

　　见属下的面色逐渐沉稳下来，青蘅转身望着远处的天际，沉默半晌又道，“我不介意是谁得了这天下，只要不姓李便成。老皇帝为了所谓的皇权，杀害了我全家，那我便用这双手覆了他的江山。你说，他死后若是见着父亲，会不会后悔？”

　　见公子又沉浸在了仇恨中，孟杨双眼不禁一红。

　　公子这般年纪该是父兄疼惜，无忧无虑，只需伤春悲秋的时候，现下却要抗起这负重担，老天何其不仁！

　　“公子，是属下无能，不能为公子分忧。”说到此，七尺男儿也惭愧得低下了头。

　　见属下这般自责，青蘅好笑地摇摇头，喟叹道，“你啊，怎么忽然间便如此计过自讼了。你家公子要用到你的地方还很多，切勿妄自菲薄。”

　　自己这么个男儿家还要公子来宽慰，孟杨不禁有些赧然，往日总是面无表情的脸皮也微微发红。

　　“我出门后，这府上便要全靠你了。若是急事，你便酌情处理；若是不急，便待我归来再议。”

　　“公子放心，属下会照顾好一切，等待公子归来。”孟杨忙应下。

　　略一思忖，青蘅又道，“待会儿，你派个机警的人去沈州，想办法打探下裴家出了何事？”

　　正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孟杨见自家主子没了其他吩咐，这才应声退下。

　　待亭中只余下自己一人时，青蘅将目光投向了天际。

　　此时，金乌西坠，夕阳的余晖洒满了整个大地，万物都镀上了一层金黄，此时才见静谧了一天的柳条随风飞舞起来。

　　见着这一幕，青蘅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