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不凋木

19、搭救

　　妇人瞧他神色稍稍凝重，循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江沅抬眸已是神情如常，他冷静应了一声。

　　屋门被轻轻合上，他紧压着被角的手缓缓抬起，半揭开衣裳看，身上细细密密的钉子伤已经结了痂，除了骨头还疼痛难忍之外，似乎其他伤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身虚之类的事情也非几日能补养起来之事，待这几日把事情查清楚，也便该回去了，兄长生前未完之事，他自当担起。
　　“大哥哥。”小女孩蹑手蹑脚推开门，把脑袋探了进来，扒着门边幼声幼气道：“你可以教我写诗吗？”
　　江沅拍了拍床榻，笑道：“为何？”
　　“爹爹走的时候说只要我学会写诗，他就会回来陪我踢蹴鞠，可是我娘不懂，教不了我。”小女孩懊恼的揪着头上的小辫子，纯澈的目光期盼的看着他，手指抓着衣摆道：“大哥哥，你能教我吗？”
　　江沅掀开被子，穿上鞋走到桌案便，招了招手道：“过来。”
　　她挪着小碎步过来，乖巧的站到他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江沅眸中带笑，良善的看着这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子。
　　她眨着明亮的眼睛道：“我叫姚文君。”
　　“那我叫你阿君好不好？”江沅歪着脑袋笑问。
　　小女孩点了点头。

　　江沅抱起她，放在椅子上，拿出砚台缓缓磨好墨，这才铺了纸，把笔放在她手心，把着她的手移到砚台边，沾了沾墨，笑着说道：“我要开始写了，看好。”
　　他的字原本就很好看，以前江氏尚在的时候，秦先生也会来，找他兄长议事的同时顺便指点他落笔描字，时日一长，竟也练出了一笔好字，秦先生曾说放眼京都，也没几人的字能比他俊秀。
　　笔尖稍停，他把笔拿过放好，拿起那张纸，柔声问道：“有没有听过这句诗？”
　　姚文君轻轻摇了摇头。

　　江沅微微垂下头，声音有些沙哑，他压着心底的痛楚道：“那你跟我念好不好？”
　　“好。”姚文君听话的颔首。
　　“一思尚存，此志不懈。”他轻声念着。
　　姚文君也读道：“一思尚存，此志不懈。”
　　他点了点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大哥哥，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啊？”姚文君的指头点在宣纸上，眨巴着好奇的眼睛问道。
　　江沅道：“尚有一丝气力，就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志向。”

　　姚文君点着头，倏地抬起手，温热的掌心抚上他的脸，小声问道：“大哥哥，你是在哭吗？”
　　“没有。”江沅抓住她的手，垂眸躲闪。
　　她看了看自己湿润的指尖，道：“可是你流眼泪了。”
　　“没事。”江沅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抬头看了看屋顶，把眼眶里的泪水憋了回去，沉静下来道：“哥哥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开心的事。”
　　姚文君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轻轻蹭着他的脖颈道：“爹说人不能难过太久，要是掉眼泪的话吃颗糖就会好的。”
　　“大哥哥，给你一颗糖。”她松开手，从小兜里拿出一颗糖放到他的掌心。
　　他鼻子微酸，眼睛涩得难受，他站起身，背过身去，抬袖擦了擦不由自控的眼泪。
　　“我……”姚文君惊慌地眨了眨眼，一骨碌跳下椅子道：“大哥哥，你等等，我再去给你多找几颗糖，多吃点甜的就不会难过了。”
　　江沅半刻才压住心底的怨怒和沉痛，他在屋里转了转，心想找件衣裳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打听到这些书生的事，总待在此处到底不是个办法，半刻后终于在柜头看到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姚夫人是个心思细致的女子，搭救他回来后就把身上的衣裳洗干净，缝补好，又找了一身他夫君的干净衣衫给他穿。

　　用过午膳，道过别后便出门去了茶楼，不管在何处，来往人多的地方到底消息多，打听起来也要方便许多。
　　天香阁是碧溪镇最大的茶楼，也是文人墨客，来往商旅最常落脚之地，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站在茶楼门口便能嗅到茶的清香，仿佛置身竹林溪边，沁人心脾。
　　他着文人衣衫，手持折扇，半遮着脸而进，小二立刻迎上来招呼，他要了一处离商客不远的茶桌，坐下来轻轻品茶，立耳细听他们的谈话，那么多的书生被抓被杀，若多数人皆出自碧溪镇，那这么蹊跷之事一定会在整座镇上传开，可姚夫人却丝毫消息都不知道，不知这里面是有什么内情。

　　刚开始他们聊的不过是些往来做生意的事，江沅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嘴里的茶似也没了味道，正当他以为今日要空空而归之时，忽然听得他们说起了书生失踪的事。
　　不过此事似乎极其隐秘，商客的声音比之前要低沉了许多，他要换个座位，往近些坐才能勉强听清。
　　“哎，那些书生失踪的事情你听说了没有？”
　　有人四下里瞧了瞧，见没人理会他们才道：“听说了，不过这碧溪镇就去了七八人，前面那和阳镇听说去了二十九人，啧啧啧，太倒霉了。”
　　“不过也说不准。”另一人喝了口茶摇头道：“失踪了也不一定就会死啊，万一真是去商谈什么匡世大计，将来说不好是能当大官的，到时候祖坟上都会冒青烟了。”
　　最先那人不赞同的蒙摇着头道：“匡世大计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用得着这样嘛，我看啊，准保是他们平日里狂言浪语说多了，得罪了人，这次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你可别说这种眼红的话，你忘了那姚京墨，当初也是被江柏以‘先生’相称的。”另一人提起茶杯添满道：“那江氏现在是没落了，可当初江柏的声望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秦陵游的学生，那秦陵游又是何人？当初的帝师啊。”
　　“那没准儿这倒霉事皆是江氏引起呢。”那人不服气的杠了起来道：“江柏那时不与世家子弟来往，天天与一些穷酸书生混在一起，整日聊得都是民生大计，这种秘事，本就是极易得罪人的，江氏一倒台，江柏的头就被挂在城门上曝了数日，你想那人该和他有多大仇？他能放过江柏的那些党羽吗？简直笑话！”

　　江沅掌心的茶杯被他捏得作响，瞳眸里丝毫不掩恨意，他半垂下眸，左手死死抓着茶桌边，那手劲几乎要把木桌揉碎，却没出言说什么，只静静听着他们的争辩。

　　“你这也不过是推测而已，人又不一定死了。”那人撇了撇嘴道：“算了，我懒得与你争辩，歇得差不多就走吧，再晚天黑之前就赶不上送货了。”
　　他们说完便把茶钱放在桌上，起身出去了。

　　“哎，小二。”趁着小二来收银，他出声唤了一句。
　　小二机灵的转过身，恭敬道：“客官有何吩咐？”
　　“给你的。”江沅把这几日在外代写家信赚得银两放在桌上，小二眼睛一亮，手却还是规规矩矩背在身后，为难道：“您有话请吩咐。”
　　“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他道：“你可有听闻最近有书生莫名失踪之事？”
　　小二歪了歪脑袋道：“没有啊，说起书生，也就是前几日姚先生带着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离开了碧溪镇，说是去寻旧友了，除了他们，其他人都还在镇上，并无什么莫名失踪之事啊。”
　　“多谢。”他知道再待下去也打听不到更有用的消息，便放下茶钱起身离去。

　　日头正好，屋内饭香四溢，江沅牵起后院的一匹棕毛骏马，半刻都再等不及。
　　“非要走得这么急吗？”姚夫人站在旁侧，关切道：“饭都做好了，吃完再走也不迟。”
　　江沅双手恭敬作揖，诚心致谢道：“姚夫人，事出紧急，怕是片刻停留不得，日后若得机会，我定会回来，多谢您这几日的细心照料，江沅感激不尽。”

　　“江哥哥……”姚文君眼睛通红，晶莹的泪滚滚而下，哭得哽咽，她轻轻伸手拽住了江沅的衣角，缓缓晃了晃，道：“你还没陪我踢蹴鞠呢，我不想你走。”
　　他蹲下身，抬手将姚文君脸上的泪珠擦掉，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道：“江哥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待在这里陪你玩了，等将来我定会回来看你的。”
　　“你骗人。”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断断续续道：“爹爹走时也是那么说的，可是都这么久了，他也没有回来看我，现在你又骗我，你们都是骗子，大骗子！”
　　江沅胸口闷闷发疼，嗓子堵得难受，他伸手把姚文君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阿君是大姑娘了，不能一直这么粘人的，我们阿君有大志向，将来要做女官的，是不是？”
　　她哽咽着点头，小手掌托住他的下巴，在他左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道：“大哥哥，你可要记得回来看我，一定不能忘了。”
　　“我记得，你也要记得大哥哥说过的，一思尚存，此志不懈。”江沅牵着马，深深看了她们一眼，翻身上马，策马往前而去。

　　江沅月白色的衣裳在风中飞扬，身后的两道目光似乎随了很远，他紧紧拉住马缰，看着模糊的碧溪镇，清寒的眸子里终于有了几分难舍的牵挂。
　　只要我能活着，一定回来。

　　我们江沅终于有人牵挂了，亲妈哭泣。
一思尚存，此志不懈。————胡居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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