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不凋木

12、捞尸

　　那块令牌乃玄铁所制，置于掌心，冰凉的触感仿佛冰锥入心，“江”字上染了血，江沅轻轻拿指头磨去血渍，全身都发着抖，嘴唇发着青。
　　“江沅。”谢云旗握住他的肩膀，道：“人没找到，一切都未有定数，你先别担心。”
　　“我想去找她。”江沅声音嘶哑，手里紧紧抓着令牌，铁质的边缘割破了掌心都未曾察觉。

　　谢云旗垂眸，盯着他的手，却没有出声阻止，只问侍从道：“奇钰在何处？”
　　“周公子把令牌送来便又赶往榆弋江边了。”侍从恭敬答。

　　江沅甩开谢云旗的手，径直往外走去。
　　谢云旗见状也忙跟上。

　　榆弋江上泛着迷雾，压根看不清人影，江沅疾步往江边去，谢云旗见状忙阻道：“江沅，小心掉江。”
　　不远处的周奇钰闻声而来，看着满脸疲倦的谢云旗道：“你来了？”
　　“那块令牌你是在哪里找到的？”谢云旗没有多言其他，直接问最要紧之事。
　　周奇钰正色道：“江里打捞上来的。”

　　树上的叶子萧萧而落，云雾遮挡了江水，江沅的身影模模糊糊，有些瞧不真切，谢云旗收回目光问道：“尸首在何处？”
　　“那边。”周奇钰抬手指了个方向。

　　谢云旗奔向江沅身侧，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便往周奇钰所指的方向去了。

　　约莫七八具尸首横放在一处，身上盖着白布，远远看着都只觉遍体生寒。
　　江沅迅疾的步子猛然慢了下来，似乎挪动一步都需要极大的力气，他屏着气息，费力的走了过去，站在一具尸首面前，抬起手，握了又松，许久都落不下去。

　　江水混混沄沄，湍急而下，江沅轻声抽气的声音还是落到了谢云旗的耳中。
　　“江沅，你若是……”他斟酌着开口。
　　他微微闭了闭眼，半刻后指尖用力夹住白布一角，将白布拉开，里面躺着一个瘦弱的姑娘，江沅猛地松开手指，骤然松了口气。

　　挨着看了五六人，都不是她，江沅心底也松懈了些许。
　　也许真的只是凑巧。

　　到最后一人的时候，他吞了吞口水，闭着眼睛揭开白布，只听得谢云旗道：“不是。”
　　江沅小腿一软，猛地单膝跪在地上，整个人强撑的精神在此刻顿时瓦解。

　　周奇钰顶着满脸的疲惫走过来，皱着眉说道：“云旗，这次的事情我觉得很不简单。”
　　“此言何意？”谢云旗覆着江沅坐下来，这才有了心思与他议事。
　　“打捞上来的尸体均是十六岁上下的女子，且都亡在同一处，你不觉得这实在是蹊跷吗？”周奇钰撑着腰站定在原地，抬手揉了揉眉心道：“下面还有没打捞上来的，说是被石头压着。”

　　谢云旗闻言也觉诡异，道：“这是人为？”
　　“自是。”周奇钰重重叹了声气说道：“这几日晚上不是下雨么，上游的坝被洪水冲塌了，堤坝没重建好，洪水流了下来，把底下的重石冲开了，这些尸首才会一夜间浮上来。”

　　“大人，又有十几具尸首被抬上来了。”水边的侍卫扬声喊了一句。
　　周奇钰转头便又去忙了。

　　“云旗，你过来看。”没等谢云旗和江沅说几句话，周奇钰催命般的声音又盖过江水传了过来。
　　他迈步而去，只见周奇钰手里拿着一串江氏令牌，目光正看向精神颓靡的江沅。

　　“怎么回事？”谢云旗问。
　　周奇钰抬起手，掌心里的一堆令牌露在他面前，声音沉重：“这些都是江氏的女眷。”
　　“什么？”谢云旗瞳眸骤然放大，结果这些玄铁令牌，挨个看过去，顿觉心里沉沉。
　　他忙把令牌置于周奇钰怀中，急道：“先别跟他说……”
　　周奇钰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谢云旗愣了愣，猛地转过身，江沅正站在他身后，闻言道：“别说什么？”

　　谢云旗惊慌挡在他身前，道：“没……没什么。”
　　“让开。”江沅声音平静得就像一潭死水，听得人心里直打鼓。

　　谢云旗没有挪开身子，江沅直接绕过他，十几具尸体骤然撞入他眼中，再熟悉不能的衣饰，他脸色顿时惨白，手里的那块令牌“咣当”一声落了地，他喃喃道：“这都是……这都是我们家的侍女……”
　　“还有人没打捞上来对不对？”江沅盯着周奇钰。
　　周奇钰被这眼神盯得莫名心虚，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江沅！”谢云旗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噗通”一声跳进了湍急的江里。
　　眼见着谢云旗就要跟着一跃而下，周奇钰用力扯住他的胳膊道：“别冲动，江沅水性极好，不会有事。”

　　岸边山石林立，崎岖不平，江水滚着山石狂乱向前奔流，江面上云雾蔼蔼，浑浊的水把人影遮了个彻底，只能凭借着水波断定人的位置。
　　半刻钟江沅都没有把头探出江面，谢云旗心焦火燥，脸色沉冷的站在江畔，脚底下的石子都快被他碾碎了。
　　又等了一刻钟，谢云旗实在等不及，抬脚便要跳下去寻人，就在此时，数不清的尸体漂浮了上来，个个被水泡得面目全非，肿胀不堪，可江沅还是没有上来。
　　“江沅人呢？”谢云旗骤然厉喝：“他人呢？！”

　　周奇钰紧紧扣住他的手腕道：“你先别急……”
　　谢云旗用力甩开他的手，厉声道：“什么屁话！人都不见了，你让我别急？”

　　“咳咳咳！”江沅呛咳着露了脑袋，他怀里抱着一个人，眼见着已经精疲力竭，人又要浸没入水中，手却半点不松。
　　谢云旗想都没想跳进水里，将他连带着怀中的人一齐拖了上来。

　　江沅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嫡亲妹妹。
　　谢云旗之前是见过这个女孩子的，她喜欢穿红色的衣裳，张扬显眼，整天拿着一串糖葫芦在街上骑马，见了他会笑眯眯的叫一声：“云哥哥。”

　　可眼下那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被泡得瞧不清面容，身上发着臭气，整个人肿胀了不止一圈。
　　江沅紧紧抱着她，不哭不怒，恍如失了魂魄一般。

　　狂风怒吼不止，卷起树上的枯草，枯草夹杂着碎石被风吹了过来，打在人的脸上，生疼不已，江沅跪在地上，睁着眼睛看着汹涌的江面，两行泪直直垂落下来，滴在尸体额头上。
　　天上阴沉迷蒙，头顶的云积聚成堆，黑沉如墨，大雨毫无预兆的骤然泼下，狂雨激起浑浊的江水，碎石被豆大的雨珠砸得四下乱跳。
　　江沅全身都湿透了，泥水溅了满身，既不觉寒，也不觉脏，雨水打在眼皮上，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

　　“江沅，我们回家吧。”谢云旗也被劈头盖下的雨打了个湿，他跪在江沅面前，姿态放得极低，字眼里满是心疼：“婉儿也不想在这里淋雨，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谢云旗伸手去抱江婉的尸身，江沅立刻一把推开他，用极其防卫的姿势把尸体紧紧箍在怀中，一言不发，只不停地流泪，雨水混着泪水交杂在脸上，分不清到底雨水多还是泪水多。

　　谢云旗掌心被锋利的石子刮伤，他顾不得，爬着又跪到江沅面前，眼睛发红道：“是我窝囊，救不了他们，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江沅眼里的泪落得更快，他微微抬首，任由雨水打在脸上，灌进喉咙，刺得生疼，他扯着嘶哑的声音大吼道：“狗天无道，为何将我逼至此境地！”

　　雷声轰然震天，骤雨急下，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江沅的哭声越过汹涌奔流的江水，盖过震耳欲聋的雷声和暴风骤雨声，凄厉的哭声震彻天地。

　　“为什么赶尽杀绝？为什么……”江沅伏在尸首之上，任瓢泼的雨水疾落。
　　谢云旗见他身子摇摇欲坠，忙伸手接住力竭晕倒的江沅。

　　“这里的事情就靠你了。”谢云旗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周奇钰道：“伤人性命者，理当血债血偿，若有蛛丝马迹，请务必告知。”
　　他点点头道：“放心，你先带他回去吧。”

　　谢云旗没有叫人，背起江沅，抱着江婉的尸身艰难顶雨往前。
　　浓郁的云雾蔓延千里，鸟儿似也察觉到满地的哀怨而静声不语，疾风驱策着骤雨洒落满城，电闪雷鸣，脚下的大地似也在巨震，地上的水漫了起来，浸湿了裤管，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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