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容易浓香近画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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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的夏天，全国都折腾在洪水里，3004人死亡，2亿多人受灾。沈小鱼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浩浩荡荡往灾区进发的军车，轰隆轰隆的拉着各种赈灾物资和年轻的士兵，急行着穿过城市。那些年轻的脸庞，汗闪闪的，绽映着健康而豪爽的金褐色光泽，比沈小鱼大不了多少。一样的朝气蓬勃，一样的青春飞扬，肩头却已压上保家卫国的责任。
沈小鱼们的生活，每天被学习、画画、练字、拉琴、奥数班、围棋班，满满的缠着，没有留给他们任何可能去忧国忧民的缝隙。老师手一挥，说大家都要为灾区贡献自己的力量，于是沈小鱼们就捐钱、捐书、捐衣服被褥。那时候心里也会有点隐隐的骄傲，热血沸腾的想这就是贡献了。沈小鱼们这样的岁数，自然还不能理解那究竟是怎么样一种的责任。也没有机会看到随洪水被冲到九江下游的尸体，原本鲜活的生命，就因为这样一种沉甸甸的感情，砌起一道道真正的人墙，甚至至死都还手拉着手，掰都掰不开。
这样成长起来的孩子，往往单纯、灵透、无忧。属于沈小鱼们的生活道路一眼望的到底，成长的烦恼顶严重了，也不过是他们自己都还没机会弄懂的爱情了。恰恰好的14岁，少男少女间微妙的情感找准机会，就会开始懵懂的发芽。这是很自然的事，无需去加以指责。
只是就这一方面而言，沈小鱼这孩子又真是格外的慢一拍。她自小就被沈爸爸保护的过于周全，塞给她的“业余爱好”每天排着队的来。沈妈妈年轻时是个美人，又是才女，到了沈小鱼，自然也一样不能落下。20岁的萧然，恐怕要有很长的路可以煎熬了。等到沈小鱼真的情窦初开，真命天子却唤作他人。世事往往难料，能够计划好的，怎么能有资格叫做人生。
现下，萧然有足够的信心。
总之，那个雨天之后，萧然也背上了画板，竟然真的跟着李静伦学画画去了。至于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鬼才知道。
李静伦虽然对于萧然突然肯来学西洋画的基础课程很有些警惕，但对他也实在无可奈何。再三的警告了萧然，既然来了，就得给他安分点，班里多的是同龄的毛头小子，但别没事就招人家去攒球局，需知那可都是些光阴似箭，寒窗不易的主儿，没你萧然这种潇洒。想那萧父专攻青绿山水，就这么个独子，自然是寄予厚望。萧父性格散逸中透着从容，动静得度，一代宗师的风范做派，没成想到了萧然这里竟成了物极必反。这小子除了对临摹柳体还少有些兴趣，完全就是个野性子，每天不是踢球就是打架，学习更是万无可能的事，怎么看也不是能在中国画上可成就的坯子。索性就由了他去，这一放手，居然成就了一个少年球星出来。
萧然成名早，一进班里，就有眼尖的认出来，小小的也有一番骚动，但更多的是好奇。常年的运动生活，身上的行头不是阿迪就是耐克，衬托的萧然宽肩乍腰，身材健美无匹，脸上的线条明朗中透着坚毅，是个十足的型男，像挺了大家手下正画着的太阳神阿波罗的浮雕像。只是眼睛是狭长的，使他带上了一些邪魅的气质，整个人也就因此透出一股慵懒疏离的气息，这一点却恰恰是女生们最无抵抗力的致命诱惑了。班里那些16、7岁甚至20出头的花季少女们，一见之下芳心倾动的自是不在少数。而萧然久经沙场，举手投足间的大将气度，对其他男生也颇有震慑，虽然对于萧然的出现一个个都打翻了醋坛子，却也只剩自惭形秽的份儿了。
这些看在小鱼的眼里，却透了些不屑。她记得清楚的，还是自己那副狼狈透顶的落汤鸡样子。别怪她小题大做，她这样刚知道爱美的年纪，那副样子看在萧然眼里是一个味道，在她自己却会是怎么想起来都是丢人到家的绝顶大事，恐怕一辈子都会记得清楚。再看萧然时，越发会忆起当时的情景，这样一自丑起来，那萧然落在自己眼里的帅气也自然是要一并打上大大的折扣，心理这才能平衡的。加上学姐们柔情似水、欲遮还休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向萧然密不透风的射来，坐在萧然旁边的沈小鱼都替他憋闷——说来也真是讨厌，偏偏这人从来的第一天起，就猴皮糖一样总是粘在小鱼旁边。每每感到有那种粘腻的眼神透脑而来，小鱼心里就必然要恨声一番：
“招蜂引蝶”。
殊不知，如萧然这类人尖儿，天资极高，家世又好，萧父老来得子，自小对他莫不是事事依从，再加上这些年里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若不是亏了曾在少年体校里咬牙挺过非人的训练生活，就是成为纨绔子弟也是丝毫不可奇怪的。
这样的人，除非是自己上了心的，否则，多一眼也懒屑于睬。20岁，正是个说小已不再天真，说大又未经风雨的年纪。别说沈小鱼料不到，就连萧然自己，恐怕现下也还没全然搞清楚状况。那个丫头画画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就抿着嘴，脸颊就挂上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即使没有表情，也十分生动。直叫萧然觉得看到这个丫头就浑身舒泰，几个月联赛带来的疲惫感顷刻间就被她一扫而光。脾气更是史无前例的好，就是沈小鱼每天横眉冷目的回应他涎着的笑脸，居然也心甘如饴的受虐。
萧然的跟头，早就注定要栽到一定份儿上了，只是尚不自知而无从警觉罢了。
少年心性，都是耐不住寂寞。人人都说画画的孩子无不自诩清高，离群索居，其实又不是骨子里刻来的，忍不了三五天，一班学生就打成一片了。也真是总会有那么几个深沉的主儿，往里一看，多半是带有自卑心理，导致忧郁自闭。
他们这一代孩子，哪有机会品味那些国仇家恨、大是大非、世态萧索，甚至连饥寒交迫都不能确切解释出来。以这样时代背景种出来的目下无尘，又能深刻到哪里去。“为赋新词强说愁”，说的就很是他们的状况。纯艺术越来越没落，商业美术大行其道，都是有更深刻的原因的。痛苦出诗人，但你也得先能扛得住梵高所经历过的生活。就凭这群孩子的底细，扯。
说是书画不分家，挥毫泼墨自当成一体，可这说的是中国的写意山水和行草书法。萧然的柳体写的再好，到了西洋画上，只能重头来过。所以说徐悲鸿之能成名，免不了是有着特定历史条件下取巧的成分，这无可厚非，只能证明但凡一代宗师，往往也必然是一时无两的聪明人，能够在绘画上融贯中西的，毕竟只有徐大师可称上辟蹊一人而已。
李静伦从旁指导了萧然几日，实在不能再忍。饶是他萧然天资再优秀，性格再坚韧，几天的功夫，能先练熟了从H2到B6的8支铅笔就可喜可贺了。只是不负老爷子骨血里遗传下来的几分艺术细胞，入门级的几何石膏虽画的不圆不方的，捕捉了几张沈小鱼的人物速写，线条竟极为写意流畅。这两人看在李静伦眼里，都是没什么分别的孩子，遑论小鱼又是12岁起就跟着他学画。看看班里的学生也只有沈小鱼暂无考学压力，而小鱼缺少的，也正是萧然笔下那样果决的绘形能力。心下也没多想，手一挥，就把萧然指给了沈小鱼，索性让小鱼去对萧然做入门指导了，指望着两人能互为陶冶一番。
美术考生大多文化课都烂到家，那时全国高校尚未完全打开扩招的大门，能够应届考取的比例还不高。李静伦这个班里，被文化课拖了后腿而复读的学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位8年抗战的大神仙，说起来是锲而不舍，实则已考试成瘾，心理恐怕早已不在正常之列。
随着考前班里的老面孔逐年一多，不知怎么就流行起师兄师妹相称，教室里也就沾上些江湖味儿来，只是大家很是喜欢这个调调，李静伦瞧着形势无害，也就由着他们去。只可怜这沈小鱼，资历最老，却永远只有当小师妹的份儿，心里早就有些巴巴的了。突然间收了徒弟，沈小鱼心里顿起冰释前嫌之感，一时间豪气万丈，摩拳擦掌，就差要拉着萧大哥的手歃血为盟了。从此，但凡可怜的萧然有点什么问题要问，那个“小妹妹”的习惯称呼，往往未及发完结音，沈小鱼那根白嫩晃眼的小肉手指就挥将上前来指点方遒：
“叫我大师姐！”
这边萧然翻着白眼，哼哼冷笑着：
“屁大点的丫头，叫你声妹妹都便宜你了！”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彼此已厮混的极熟。要说萧然运动员出身，却不是个粗线条的人。球场上也向来以脚法细腻稳健著称，长盘过人，绝少会走丢了球。只是从小就混迹在一个纯爷们儿的世界里，心底那块柔软的位置，一旦被触碰起来，一定是泛滥到一发不可收拾。这沈小鱼歪打正着的，本身又是个古灵精怪的主儿，相处下来，每次看到萧然随手勾勒的速写，小丫头打心底里流露出一副满心艳羡的模样。一来二去，彻底挑起了萧然身上那根叫做“个人英雄主义”的筋。哥哥妹妹的称呼，也就此尘埃落定。旁人看起来，萧然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成熟，沈小鱼尚未发育完全，比萧然矮了近两个头，听着她整天没心没肺的喊着萧哥哥萧哥哥，还真如一对如假包换的兄妹。
萧然也对自己的角色十分满意，鞍前马后的照顾着沈小鱼。画画是个耗时间的课业，美术班的课通常都是从早到晚，中午不存在午休时间。随便吃些午饭，学生们通常三三俩俩结伴，或是站在路边练习速写，或是在教室里窝着细抠当天的作业。只要是学了美术，隔几年再看这帮孩子，十个有八个都是老胃病。
这两个人一身轻松的，哪有这份苦心。以前沈小鱼没这个胆子，也没人有那个时间带着她瞎混，就凭少年宫地处人民公园中心的地理位置，出了少年宫外大门，转手边就是游乐场，恐怕早就玩疯了。现在有了萧然，李老师也觉得孩子太小，弦绷得太紧反倒容易断，合理的放松时间，对孩子身心的健康成长有益无害，再加上也放心她，知道沈小鱼这个丫头玩心虽重却是分的清轻重的孩子。有了李老师默许，沈小鱼天天中午就如出了笼的黄雀，萧然不是带着她满大街找吃的，就是拉着她兜风，间或还溜进省体工大队里玩了几趟，跟萧然的几名队员也混熟了。
只是那李静伦若不是迟钝的可以，就只能说人家是谦谦君子之心。直到这会子，竟然还没看出端倪。可惜沈爸爸这么放心把爱女交给他看管，也为了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的能力，加上沈小鱼平时在沈爸爸面前十分的装乖卖好，硬下心很小的时候就不再做接送小鱼的功课了。两下一岔，就被人钻去这样大空子来。
又过了些日子，萧然下半年的赛程将要开始，被队里召回去参加封闭集训。小鱼的暑假也过的差不多了，再开学，就是人人要一个头两个大的初三了。
一个宁静而快乐的夏天，就这样快要结束啦。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容易浓香近画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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