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姬流觞

27、31、32章

　　既然参加，任苒就毫不吝啬的唤醒体内对篝火晚会的向往的口水。
　　任苒对篝火晚会充满了期待。倒不是为了那些肉串——又不是烤全羊烤全猪，以肉块的体积根本无法承受篝火的分量；她期待的是埋在篝火下面的土豆和红薯！那些长久的埋在烧的滚烫的海沙里的软绵绵沙沙甜甜的美味！
　　庞大的沙滩就像一口巨大的倒置的高压锅，而指向夜空深处的篝火就像解脱了束缚的放肆的祝融，肆无忌惮的烧烤着这天这地这世界。被这样力量炼制过的红薯和土豆，就不是一般的美味，那是熔炉里出来的金丹！对任苒这样的吃货来说，不亚于修仙的道士炼制了一枚筑基丹！
　　这样的土豆和红薯注定是不平凡的！
　　吸取上一次可能太少的教训，任苒又专门跑到燕大市场上拖回了一大袋子！
　　注意，是拖回来！
　　不是背，也不是拎，是拖在地上的拖！
　　装水泥的袋子，满满一袋子，别说任苒一个人，就是男生也背不起来。

　　任苒拖着袋子往回走，边走边后悔忘了弄辆自行车，时不时的还得关心一下袋子别被磨破了。从市场走回一舍还需要十几分钟，就算抄近道也坑坑洼洼又是土又是石头，为了让袋子撑住，任苒还时不时的全部抱起来，以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架势慢慢往前走。
　　“你为了吃能做成这样，也真不容易！”旁边传来嗤笑，当然是程闾。
　　任苒放下袋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阳光落在鼻头的汗滴上，一闪一闪，衬托着两颊的红润，让人没来由的想起海里的珍珠，陆上的红宝。
　　程闾连忙低头，顺势两臂一伸，“哎呦”一声没拎起来。
　　“这么沉！”脸上有些挂不住。
　　任苒连忙赔笑：“好多人吃呢！你忘了，上次咱们篝火晚会，埋得土豆红薯最后都找不到了。”
　　一边说一边和程闾一人抓一头抬了起来。
　　程闾很乐意把事情从他刚才逞能失败这件事上转移开，跟着说：“是啊！灭了篝火以后，挖了得有一米五吧？我看你跳进去就只露个脑袋了。最后挠半天，就找着几个土豆，还是小的。”
　　“对啊！我当时心里都害怕了，别是咱们太吵了，惊着巡海夜叉或者海龙王什么的，拿走了警告咱们吧？”
　　“就算真有海龙王，那也是海龙王犯馋。偷走几个红薯警告谁？谁怕啊？”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往一舍走，任苒想起一件事：“肉串和馒头片什么的都跟老板说了么？”
　　“说好了。到时候路过取了就行。多腌一会儿，进味儿！”程闾深深地了解任苒的口味，这么一说立刻得了一个大大的赞赏。
　　也许是光的缘故，程闾竟然注意到任苒脖子部分肌肉的变化。细微而细腻，像细浪轻怕的沙滩，慵懒的带着沙子不经意的流动。
　　程闾觉得五月的阳光热的有点过分，抬头看看，却灿烂的足以打开一个新的宇宙。

　　“程闾！”有人匆匆追了上来。
　　任苒扭头一看停下脚步，是蒋雪柳。
　　“什么事？”
　　蒋雪柳跑的有些急，扫了一眼灰头土脸的袋子，深吸一口气：“我听说你的意见被郝书记驳回了。”
　　程闾脸一沉，眉头一皱，眼皮一垂，嘴角一勾，却是笑了。
　　任苒最怕这家伙露出这种表情，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心情非常不好，极端差劲，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会把触霉头的人整的七荤八素——任苒深深的吃过这样的亏。
　　“要不我们回去再说吧！”任苒打断蒋雪柳，“先帮我把这个搬回去。我还有别的事。”
　　“一袋子红薯而已，能有多急？晚上的篝火晚会就算没有这袋子红薯也会开的很好。可是你知道程闾遇到什么了吗？”蒋雪柳有点气急，说话也不客气。
　　任苒一看两头都急，算了，自己还是明哲保身的好。眼皮一耷拉不说话了。
　　“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程闾总结，一伸手要去拎袋子，斜刺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拦住了他！
　　任苒立刻斜了眼——
　　虽然她经常看言情小说，偶尔也会偷偷摸摸的钻进路边的录像厅，瞅两眼临近午夜的录像片，但是真的一男一女在她面前出现肢体接触，她还没有见过。
　　斜眼是斜眼了，但是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人的身子恨不得凑过去看的更仔细。

　　程闾的脸立刻红了，下意识的向后一抽，却没抽动。抬头却见蒋雪柳坚定的看着他，眼睛里像着了火：“你不能放弃！我知道你不想放弃！我支持你！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程闾犹豫了一下，肩膀一动，使劲一抽，把手抽了出来。
　　蒋雪柳这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尴尬的看看四周，正对上任苒看好戏的眼神，忍不住哼了一声，自我辩解似的说：“看什么看！你知道程闾提了一个多好的建议么？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就知道做梦吃饭，还能有什么正事！”
　　说完，也不等任苒反驳，转身就跑了。
　　任苒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仔细的戴好才问程闾：“可以走了吗？”
　　程闾似乎也把心情收拾好，点点头，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再度抓起袋子往前走。
　　只是这一路，再也无话。

　　从一舍出来，任苒回头看看空无一人的身后，忽然有些羡慕蒋雪柳。她那么了解程闾，知道程闾的理想是什么，知道他的困难是什么，还知道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最重要的是，她敢说出来！
　　这样的大声说出来，比起她自己那个告白可是有意义多了！对程闾来说，这样的才是最需要的吧？
　　不过，最近程闾似乎不怎么和她斤斤计较了，尤其是龙媒书店的展会结束之后，程闾对她好像比过去主动了很多，任苒轻轻的握了握拳：够了！这样就很好。像你这样懒散的人，只会拖程闾的后退。他需要的是积极向前，和他一起奔跑的人。
　　自己？
　　算了，只要一想起“奔跑”两个字，她全身的每一个肌肉细胞立刻就被乳酸包围！

　　任苒懒洋洋的往回走，完全没了抬红薯的精神。刚走到二食堂门口，突然睁大了眼睛——
　　怎么杭英和汤宇诚肩并肩的走出来了？
　　汤宇诚不是一直“默默”支持杭英么？
　　任苒使劲揉揉眼，确定自己没眼花之后，向前疾走两步，甚至看清了杭英脸上的笑容！
　　我滴个老天天！
　　铁树开花了么？
　　“嗯哼！”任苒突然大声的清了清嗓子。
　　杭英立刻扭头来看：“你嗓子怎么啦？“
　　“我没事！你们这是去哪儿？”任苒把“你们”二字咬的特别重，眼睛时不时的斜着汤宇诚。汤宇诚笑的很矜持，但是掩不住的喜气洋洋。
　　“宇诚要接点开水，正好好久没来食堂吃饭了就过来吃点。”
　　“宇诚啊？”任苒贼眉鼠眼继续，压根不理杭英讲了什么。
　　“你什么事！”杭英怒了。
　　任苒立刻摆出正经脸：“没事！呃，就是问问你们晚上去参加晚会么？篝火晚会，好多班都来，可以带家属。”说完觉得不解气，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可以带家属。”
　　杭英抬起手，感觉像是要打人。
　　汤宇诚说：“我一会儿还得加班，杭英你不去散散心么？”
　　“我也不去了。我上自习。”杭英瞪了一眼任苒，对方笑的像个傻子，一点效果也没有。
　　汤宇诚对任苒说：“那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儿。”
　　任苒跟着挥挥手，一百八十度转身送别那一对，笑的见牙不见眼。
　　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连杭英都动心了啊！

　　任苒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
　　杭英虽然失恋了，但是汤宇诚补位多积极啊；林念和武定全，不知道啥时候开始的，但显然在稳定发展中；颜漾虽然喜欢的人是个花花萝卜，但人家想的明白，过一天算一天开心的不得了；最可气的是晓茹，一本正经的连有肌肤之亲描述的小说都不让看，自己到亲上了！
　　整个宿舍，就自己一个光棍！
　　自己也不算光棍，只是表白失败而已。
　　任苒的心情在篝火晚会开始前降到了谷底！

　　傍晚时分，从学校到海滨的道路突然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女拿着各种家伙什儿，从两个校门走出来，在那条通往海滨的唯一的道路上汇集，然后互相打着招呼，嘻嘻哈哈的走向海滩。
　　这一次大家提前做好了功课，提前准备好了篝火需要用的炭火和木架。任苒、晓茹和林念三人分开几袋红薯和土豆，还有孔明灯，各自拎着，颜漾则早早地和老朱他们那汇合去各个饭店里取腌好的食物。
　　刚走出四舍大门，武定全就分走了林念手里的东西，林念拎着孔明灯跟在后面，冲大家羞涩一下，毫不犹豫的离开。
　　任苒和晓茹收拾好心情下了台阶，卢飞扬骑着一辆自行车过来，说是可以载一人快点到海滩布置。
　　不管后座还是前座，显然只有一个人可以上。任苒毫不犹豫的把手里的东西统统塞给晓茹，然后把晓茹打包塞到了卢飞扬的后座上。
　　目送大家离开，两手空空的任苒油然而生孤家寡人的凄凉之感。要不是还惦记着上次没吃好的红薯，她大概脚跟一转就不去了。

　　“你怎么什么都没拿？”
　　后面有人说话，程闾拎着一包晚会用的彩条之类的东西从四舍出来。看任苒啥也没拿，颇有些不满。
　　“别人都拿走了啊。”任苒说实话，然后手上就被塞了一个大包。
　　程闾说：“那你拿这个吧。”
　　塞给任苒的袋子里大概装的是球之类的东西，鼓鼓囊囊的，并不是很重可体积不小。
　　任苒“哦”了一声，拎着就走。走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人追也就算了，在全宿舍都被捧在手心接走的时候，自己居然被自己暗恋过的男生塞了一个大包——帮他拎东西！
　　扭头怒视程闾，却见程闾低眉敛首，有点心不在焉。
　　任苒想起蒋雪柳说什么被否定的话，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和程闾只是同学，那就尽同学的本分吧。

　　程闾心情并不很好，路上基本没话。任苒跟着他，也难得的沉默。虽然跟不上你的脚步，甚至也许和你的追求都不相同，但是我至少不会挡你的路。
　　一直走到校门口，碰到第二波去饭店取东西的同学，程闾才重新扬起笑脸，和大家有说有笑的打着招呼。
　　任苒也挑自己熟悉的说话，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的瞥向程闾。
　　快到海滩时，蒋雪柳跑过来，招呼程闾他们去帮忙。
　　程闾到没忘记任苒，回身把手里的东西全塞了过来，明明看起来曾经很失落的脸，这时候居然促狭的挤了下眼。
　　任苒瞬间觉得这家伙一路上都是在装可怜！
　　可众目睽睽，她能说什么！
　　吭哧吭哧的抱着东西走开，任苒再次无比确定：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程闾很多很多钱！

　　程闾跟着跑开了，扭头看了一眼。拎着袋子走在沙滩上的任苒，深一脚浅一脚的样子，像极了笨拙的河马，兜里的挂坠突然变得灼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宿舍的时候把这个本来已经藏好的东西拿出来，还揣进了兜里。
　　在四舍门口见她怅然的望着舍友们一个个离开，身体明显准备后转回寝的时候，程闾脑子一热喊住了任苒，然后他把东西塞进任苒的手里。他的想法很简单：这样任苒就必须去海边了！
　　走到半路，听到身后呼哧喘气的声音，程闾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想的太简单了。再怎么说，有自己这个男生在，也不能让任苒拿东西啊！
　　一抬眼，却看到严鸿浩从一舍前走过，对他提议招聘会的想法，严鸿浩他们说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
　　“不知天高地厚”，“异想天开”，“不要觉得办过一次书展就算接触社会了”，“你太单纯了”……
　　等程闾意识到自己沉默了太久时，已经走到校门口，看到了其他的同学。
　　看到任苒走在人群里，听到熟悉的声音，程闾这才意识到任苒一直沉默的陪在自己身后。印象里那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居然可以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沉默，程闾也有点吃惊。
　　但无论如何，他已经利用这段难得的安静，重新整理了情绪。
　　到了海边，也许是天高海阔让人可以敞开心胸，程闾忽然生起几分捉弄的心情，一股脑的把东西统统塞进任苒的手里。看她果然露出吃惊而愤怒的表情，却四顾左右不肯说出来的样子，程闾觉得莫名开心！

　　海滩上留下无数乱七八糟的脚印，你来我往的呼喊声甚至盖住了浪潮的声音。
　　击鼓传花开始的时候，任苒一眼看到蒋雪柳手里拿着的花居然是一束真正的百合时，愣了一下。想了想，任苒悄悄的从人群中退出来，拔腿跑到几十米开外的海滨公路附近，在草丛里寻找着。
　　“你找什么？”
　　“欸？你怎么过来了？”
　　看到程闾的任苒有点吃惊，他不是应该和大家一起玩儿击鼓传花么？
　　程闾看看天色：“天快黑了，你自己过来这里，不太安全。”
　　任苒没想其他的，哦了一声，继续找。
　　“你找什么？”程闾又问了一遍。
　　“我前两天来这里的时候，看到这边有一束百合。刚才在篝火旁边我看有人拿着百合，怕她们拿了这里的。”
　　“好几天了，百合不蔫了么？”
　　任苒挠了挠头，“应该也没几天。就是我说不想去，然后你让我好好考虑一下那天。三四天吧。百合不至于蔫了。”
　　“原来那天你来了这里。这么说你认认真真的把我说的话想了一遍，所以后面才这么主动的去买红薯？”
　　“说得对的，自然要多想想。你说的有道理。”
　　程闾看了任苒一眼，没有多问。陪着四处找了找，换了个话题：“你找这个干什么？”
　　“怕他们乱拿，拿了不该拿的，不吉利。”
　　程闾直起腰：“你什么时候这么迷信？”
　　“这不是迷信，这是尊重。”任苒正色道，“这里的花，是那些失去亲人爱人朋友的人留在这里，寄托哀思的。对于看不见摸不着的灵魂，你不觉得这些花已经超越了美丽本身么？我是觉得，这是很庄重很……应该尊重的东西。所以不能乱拿。”
　　“你想的真多。如果那么重要，为什么要丢在这里，放在家不更好么。”
　　“因为人类很脆弱，不能承受太多的痛哭。把哀思寄托在这里，那些亲人爱人就可以继续轻装上路了。但是对于外人来说，这些东西因为加了情感，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些？”
　　任苒忽然情绪有些低落，眼角白光一闪，就听程闾说：“是不是这个？”
　　一束残破的白色百合静静的躺在草丛深处。
　　任苒看了看，送了口气：“没事了，走了。”

　　远处，篝火已经燃烧起来，更远处海天夜色深沉。
　　“今天是朔日，没有月亮。”任苒说。
　　程闾看了看四周，“难怪好像有点黑。不过——星星也不是很多。”
　　两人一起抬头看天，天上好像铺满了浓云，闷热的空气即使在海边也没有流动的感觉。
　　走到篝火那里，还需要点时间，安静的走着，程闾问：“你……伤心了？”
　　任苒：“伤心谈不上。就是以前看过一段话。说一个人死亡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呼吸的消失，就是最后一口气没了。这时候肉身还是留在世上的。第二阶段，是肉身的消亡。被焚烧被分解，没了。但是亲人和爱人的记忆力还是有你的。第三阶段是真正彻底的消亡，就是最后一丝关于你的记忆也没了，就真的和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了。佛家说，执念不退，不入轮回，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有时候我就想，那些离开的人，其实在被人惦记和想念的时候，并没有完全真正的离开。”
　　程闾很想说句“闹鬼”之类的吓唬她，可瞥见沉沉夜空下那张有些暗淡的脸，他又觉得自己说不出来什么。任苒说的，他不太懂。但是他能感觉到，任苒的所有举动，包括大一来的冲动，三年的旷课，还有这一年的改变，应该都和她刚才讲的生死有关系。
　　程闾看向前面的大海，和遥远的夜空，又扭头看了看百合的方向，莫民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却又有一种无可无不可的虚无。

　　第三十二章海边的晚会
　　啤酒烧烤游戏欢笑，青春的气息在夜晚的海边被夸张的铺开来。海的寂静被推开，遥遥望着这堆篝火边的年轻人，如一头伺机而动的怪兽。
　　卢飞扬给晓茹满上，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那双淋漓的桃花眼，不能挪开。
　　晓茹喝了点酒，笑的眉眼弯弯，眼角晶莹剔透，整个眼珠仿佛都浸润在水里。
　　“晓茹，你、真好看！”卢飞扬脱口而出。
　　晓茹抿着唇瞥了他一眼，“当然好看！必须好看！不过——”她咬住下唇，神色慢慢沉静下来，“飞扬，等到大三结束，我们就分手吧。”
　　“为什么？”卢飞扬摸不到头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没错，我也没错。错的是这个时间。在错误的时间，我们在一起，谢谢你，让我知道被爱的滋味，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承担我们两个的未来。”
　　“什么意思？不就是我比你晚一年毕业么？那不是更好。你确定你要去哪里，然后我去找你就是！”
　　“工作很难找。”
　　“主要是户口。”卢飞扬自信满满，“如果不要户口，可选择的机会就很多。我本来就没想着户口的事情，只要能和你在一个城市，我会努力打拼——为我们的将来。”
　　晓茹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生，当初不过是一时冲动，觉得大三了谈谈恋爱也应当。但是相处下来，这个小一届的学弟——其实不过比自己小几个月，其实是个很有想法也很踏实的人。
　　未来？
　　她想起在任苒的一本小说中看到的那句话：所谓未来，其实从脚下开始。
　　那就——一起吧！
　　晓茹低头看到卢飞扬握住自己的手，笑了笑，反手握住了他。
　　那些让我们惴惴不安的未来，在心底深处其实隐隐约约觉得他是明亮的。不管多么冷静现实的想法，对于还没毕业的我们，都不可避免的带着浪漫的期待。

　　当这份浪漫遇到现实的时候，就像浪花撞上了礁石。
　　林念和武定全牵着手沿着海滩慢慢的走着，眼看着离篝火越来越远，林念打了个寒战。武定全站住，沉默在他俩之间弥漫开来，原本消散的寂静悄然笼罩了他们。
　　“你确定要去日本么？”林念问。
　　她一向口拙，很少主动发话。这次一反常态，已经是平时的极限了。
　　武定全点头：“是，我必须过去。除了工作，更重要的是我妈身体不好，我必须过去照顾她。”
　　“那就，去吧。”
　　武定全突然伸手拉住林念，“林念，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日本！”
　　林念冷笑，甩掉武定全的手，“你必须照顾你妈妈，所以一定要去日本。那我的父母呢，他们不需要人照顾么？我凭什么丢下他们，跟着你一起去尽孝呢？”
　　武定全着急：“可是，也许，我们总会回来的。到时候——”
　　林念懒得解释，甩开武定全转身往回走。
　　本来开心的篝火晚会，在武定全昨天接到的一封信之后，就变成了分手讨论会。他们之间，似乎陷入了一个死结。

　　程闾坐在老朱的另一侧，还时不时的起身来回走动。任苒坐在颜漾身边，专心的吃着烤肉。老林的提议简直是太好了，直接从饭店借了三个大烧烤炉，守着篝火堆，用烤炉烤肉，真是两不耽误。
　　“酒杯呢？”旁边有人撞了一下任苒，抬头一看是程闾，脸上红红的，似乎喝了不少。
　　任苒递上自己的纸杯，程闾把它斟满，自顾自的坐下，从任苒手里抢走了半串肉串。
　　“你喝了不少啊？”任苒忍不住问。这样的行为，以前的程闾就算喝多了也没有。今天怎么了？
　　程闾歪头看着任苒，嘿嘿一笑，看着不远处和老朱猜拳的颜漾，问道：“你怎么不去？”
　　“不想去了。”任苒喝了口酒，“人太多了，闹得有些心烦。”
　　“我发现你就是不喜欢人多。人一多，你就特反常。你是不是害怕？”
　　“对啊！我害怕的。别看我辩论演讲，其实开口说话的时候，我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也没想过是什么人讲的话。我没有和人对话，我是和语言对话。”
　　“好深奥！”程闾呵呵笑着，不再说话。
　　任苒想起来时程闾的低落，问道：“我看你最近一直不太开心，有什么问题么？”
　　可能是喝多了，程闾没有像平时那样闭口不言，喝了一口啤酒才说：“没什么，我不是提议邀请企业开校内招聘会么，现在想想太幼稚了。”
　　这“幼稚”二字，怕是别人说的吧？
　　任苒悄悄的看了一眼程闾，骄傲如他受的打击可不轻啊！
　　虽然开口，程闾显然也不愿意多说，打住沉默着。
　　任苒想了想：“其实，是别人想的太浅了。”
　　“怎么讲？”程闾来了兴致。
　　任苒说：“这件事其实别的学校都有，我们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当我们还是东重的时候，用人单位几乎都是固定的。学生差不多是定向输送，根本没有择业的问题。但是现在我们来到新的地方，学校还多了许多新的专业，但是显然有些人的想法还停留在过去。所以，不是你幼稚，而是有些人的观念需要更新。”
　　程闾来了兴致，坐直了一些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做？”
　　“具体怎么做，我不太清楚。但是我看的那些小说里，如果你要说服别人改变看法，首先最重要的是要拿出证据来。当然，我们现在不是破案，可是我们如果能拿出什么东西摊开告诉别人，看，我们学校的学生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业要求或者行业比例跟过去比是不一样的，这个地区的用人需求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包括周边的主要用人单位对生源的需求其实是什么样的，还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吧，我觉得都可以拿出来详细的说明一下。当然，我就是随便说说，具体怎么做，我肯定是不一样的。”
　　程闾兴奋地握紧拳头：“对，你说的对！我必须拿出东西来说服他们！”
　　任苒也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一堆他听见了多少，只是见程闾对着火堆发呆，眼睛亮晶晶的显然在思考问题，就不再打扰他。从旁边的火炉上抽了两支烤的焦黄发干的鳎麻尖儿，津津有味的嚼起来。
　　不需要动脑子的时候，她很乐意让嘴巴动起来。

　　大概是想得差不多了，程闾终于注意到任苒吃得很香。伸手要了几只肉串，心情大好的吃起来。
　　两人碰了一杯之后，程闾想起一件事：“对了，武定全和你们林念可能有点问题，大概率要分了。平时你们注意一下。”
　　任苒一惊，“怎么了？”
　　程闾把武定全妈妈来信，让他毕业去日本的事说了一遍。
　　“林念不会去的。”任苒笃定的说。
　　“可不是！不过武定全也很轴，认定的事不会改变。”程闾喝了口酒，“谈恋爱，可真麻烦啊！你知道么，上一届，就是已经毕业走的那一届，有一对回来了，然后两人一起跳海了。男的活下来了，女的死了。也是为情自杀。幸亏他们已经毕业了，不然学校又出一件大事。”
　　“林念不会吧！”任苒悚然一惊。
　　“防着点吧。学生工作。”
　　两人一时都无语了。
　　任苒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四下看了看，拿了个口杯打开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一直流进胃里，燃起一堆焰火，整个身体才感到暖和些。

　　程闾看了看，忽然笑了：“怎么，你还怕了？你不是爱情专家么！”
　　“人命关天，怎么会不害怕。我也不是爱情专家，不就是多看了两本小说。”
　　“感觉你懂的挺多的。开玩笑也开得够大。”程闾的眸色变得深沉，看任苒的目光有些异样。
　　“什么玩笑？你不会是说我拿感情开过玩笑吧？那太侮辱人了，我才不会做这么没品的事！”任苒不明所以，但关乎品德还是要声明一下。
　　不是开玩笑么？
　　那天，你不是恶作剧？
　　程闾心情激荡，赶紧挪开了视线，转身面向大海，“没什么。”他需要冷静一下。

　　任苒看到远远地林念已经走回来，松了口气：“其实两个人在一起，合适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要爱情至上，就势必要有人牺牲。不肯牺牲的，最好不要强求爱成什么样。”
　　“听着挺深奥的。”
　　“如果一个人很有上进心，他身边的势必要有一个能跟着他一起奋斗的人。否则不成了拖后腿了么？”任苒如有所指。
　　程闾两手撑着身后，扭头正看到任苒对着火光的侧脸，“那倒未必。也许他就喜欢身边的人不求上进，喜欢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在他的羽翼下自由自在的犯懒。”
　　任苒眨了眨眼，迟疑着看过去，落入一片深邃的海洋。
　　木头在火焰中噼啪爆裂，浪花在岸边辗转低吟，星星在天空絮语，她的世界被一片熟悉而陌生的力量深深的攫住，无可逃避。
　　程闾轻轻挪动了一下支撑的手臂，他的衣兜里有一个发热的小东西，在跃跃欲试。
　　送给她！
　　狂风从耳边呼啸，带起尖锐的哨音。一阵炸雷突然落下，惊呆了海滩上的众人——
　　雷阵雨来了！
　　程闾反应很快，猛地跳起来，招呼男生赶紧收拾东西。任苒也很快加入到有些慌乱的收拾大军里。
　　狂风骤起，原本烧的七零八落的木头被吹散。大家拼命往篝火上浇水，希望在这些火星被吹飞之前灭掉它。
　　幸好，大雨随后而至，最大的危险解除了。所有人拿着剩下的一些东西，向最近的饭店跑去。

　　任苒确定了沙滩上没有能带走的东西了，看着土豆和红薯拿了两个，正想再拿，被人一把扯走：“别拿了！打雷了！”
　　不知道谁说的，打雷的时候在海边是很危险的。
　　真的假的不知道，但是没人愿意拿自己小命去验证。
　　任苒被拖的跌跌撞撞的跑到饭馆门口。饭馆里面人声鼎沸，那人脚步一顿，就拽着任苒去了另外一家。
　　“喂，同学都不在这里啊！”
　　程闾一直把任苒拖进去，却在门口挡住任苒。老板正打算盘，笑着说：“程闾啊，你们同学聚会么？”
　　程闾说：“啊，不是，能借我一把伞或者雨衣么？”
　　老板看了他们一眼：“有一件雨衣，够用么？”
　　“行吧！”
　　程闾撑开雨衣，拽着任苒一路往宿舍跑。任苒抱着红薯和土豆，不知道这家伙要做什么。但靠近了是炽热的男性的身体，离远了是冰凉的瓢泼大雨，这一点任苒还是很清楚的。不过，她没机会犹豫。程闾搂住她的腰，几乎是夹着，一路冲进了学校。
　　四舍门口，程闾放下她，气喘吁吁地说：“你去换件干的衣服。要是想吃烤红薯，我一会儿给你烤好了拿回来。”说完接过任苒手里的红薯和土豆，头也不抬的走了。
　　任苒低头一看，瞬间脸红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长袖衬衫，下面是一条阔腿浅色莫代尔长裤。雨水打湿的结果，是里面的内衣被完全露出来了……

　　与兵荒马乱的海边相对比的，是依旧安静有序的自习室。惊雷炸起时惹来一阵窃窃私语，大雨落下时，没带伞的人们跑到窗前观察雨势，想着自习结束时是否能停。
　　汤宇诚看杭英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立刻低声说：“我带伞了，放心。”
　　杭英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说：“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我听天气预报了。”汤宇诚憨憨的说。
　　杭英抿嘴没说什么，心底却莫名的安静下来。
　　大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自习结束时，雨已经停了。
　　走出图书馆，一股浓浓的潮气扑面而来，夏天终于到了。
　　杭英默默地走着，这场畅快淋漓的雨似乎也激活了她心底一直压着的话：“宇诚，我……我觉得有些事我们必须说清楚。”
　　汤宇诚拎着俩包，走在杭英的身边，脑子还想着刚才的代码。一般而言，杭英是不会搭理他的。虽然他的努力看似很有成效，但是他能感觉到在杭英心里，始终有一道高墙是自己越不过去的。
　　但是，他不想强求。既然杭英不说，他就默默的守着，用自己的方法消化沉默和尴尬。
　　杭英突然开口，他有些怔忡。

　　杭英说：“我知道你家，你家条件比较好，想必你父母对你也有许多期待吧。可是，我家很普通，我的家庭对我没什么期待。我的未来只需要为自己的负责。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未来，不一样。你不用这么费心。”
　　汤宇诚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杭英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家很有钱吧？我家的确很有钱，我妈还说她想把公司弄到上市。但是那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妈也说了，会给我留足够的钱，让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公司将来上市以后，就爱谁谁了，我们只是股东，她也要享福去。”
　　“你妈妈很想得开啊！”
　　“嗯，她希望我有出息。但是不一定做企业。她总说做企业太累什么的。”
　　“那你自己有什么计划么？”杭英不知不觉的偏离了初衷，开始关心汤宇诚的打算。
　　“我本来就想出国学个ＭＢＡ什么的，可是之前你不是说要自力更生，我就找了个兼职做程序吗，我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一行了。我打算去美国好好学一下计算机。”
　　“听起来不错，但是好考么？”
　　“不好考。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我觉得这一块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杭英沉默了，听起来汤宇诚还是要出国的。
　　汤宇诚顿了顿，嚅嗫道：“杭英，我就算出国上学，也还会回来的。你——能等我么？”
　　杭英一时没有说话，汤宇诚等到快哭的时候，就听杭英慢慢悠悠的说：“我肯定是要读研的，如果学得好说不定还要读博。”
　　那就是——
　　汤宇诚觉得胸口瞬间炸开了一朵焰火，满天星斗，都不及他眼前的世界更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