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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第二日谈(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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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眼前一黑,又不知黑了多久,只在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但又听不真切,好像是有人在我身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中间又有几个声音在不住地阻拦劝说,就这么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好一阵子,持续到我的意识略略恢复,我才勉强听清是阿标吼了句“你如果真拿他当亲兄弟就不要伤害他”,跟着便有一个听着略有些耳熟的男声——虽然不是港生——很不客气地顶了回来,先是叫阿标不要去管别人兄弟之间的私事,随后又忿忿地道:
“再说了,到底是谁先伤害的谁,你心里没点数么?港生没报警抓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别欺人太甚,否则——”
我心里一转,便猜出了那男人应该是港生的大哥华京生,就是先前和那个女人一起找上门来的那位,这时又听见港生突然开了口,劝道:
“大哥,算了,别说这些了,只要Julian没事,我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他的嗓音还是那么的温柔平静,一经入耳便让我的心情瞬间平复,紧接着又有一双熟悉的手为我掖了掖被角,还在我的额头脸颊各自按了一下,像是在试探我的体温,一想到他依然守在我的身边,我便觉心安无比,随便阿标和华京生怎么吵,我都可以无视了。可也就是在那一瞬,我多了个心眼儿,故意不把眼睁开,浑身也一动不动,对,就是装睡。尽管我也知道我这种做法似乎是有点幼稚,但谁让我更清楚一旦我睁开眼睛,他便百分之一百又要故态复萌,尤其这还是当着两个外人的面,不知他得怎么积极地追着我喊“弟弟”呢,而我要顾及他的脸面,又不能当众向他抗议,那不得憋死我了?还不如就这么假装未醒,随他们怎么闹去,反正只要港生对我好,那就足够了嘛。
是的,那个时候的我,完全就是迷了心窍,一门心思就只盼着能得到他的关怀,而且只要他不对我叫出那声“弟弟”,我就遍体舒适,当然,非说我是自欺欺人也不是不可,但不管怎样只要他不点破,我就可以把他的这份温存视作他对我的爱,受用得心安理得,只要他爱我,只要他肯爱我……
我闭紧了双眼,动也不动地躺着,心中企盼着那双手掌不要从我的脸上移开,最好就那么一直停留下去,而阿标对港生的出言劝架似乎无动于衷,仍是满腔愤恨又语带威胁地道:
“你少在这里装好人,装得好像你有多么疼这个弟弟似的,你疼他什么?疼他被你玩弄手段骗得团团转,成了你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工具?还是疼他为你挡下了那颗子弹,差点就替你死了?又或者是疼他被你生生气晕,发烧到现在才退?你是不是以为有他护着,我就不敢动你了?我警告你,华港生,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别再动那不该动的心思,否则我向你保证,最后追悔莫及的人,一定不是我和老板!”
我一听阿标竟敢赤|裸裸地威胁我的最爱,心中顿时一怒,却又不好暴露,只得忍了下来,可华京生对他的这番威胁却是不能容忍,张口便要骂他,港生忙出言拦住,阿标却冷笑了两下,伴着几声皮鞋叩地的动静,仿佛是走向了门口,又回头说了一句:
“哎呀,我差一点就忘了,有件事还是得让你知道一下呢,就是自从我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以后,我便瞒着老板,把公司的一大部分资产统统转移了哟,包括那个印刷厂,也已经是个摆设啦!至于那些资产转移到了哪里去,sorry,你没权利知道,你只要记得现在的公司就是一个空壳,即便条子来了也休想找到什么,你只管去通风报信,让他们来查呀。”
阿标留下一连串冷笑,飘然开门而去,华京生追着骂了两句,港生依旧开口制止,轻声对他说道:
“由他去吧,大哥,他要怎么恨我,我都可以理解,毕竟他是为了Julian……而Julian变成现在这样,也的确是我害的……”
我听着港生语气里透出的对我的疼惜之意,别提有多振奋了。而事实是我当时只是退了烧,身上还虚得厉害,嘴巴里只想喝水,左肩处的伤口又因愈合在即而一阵阵的发痒,这一渴一痒双下夹攻,岂能好过得了?可是谁让我下定决心要把装睡进行到底,想不强忍也不行,好在港生的双手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头脸,总算没让我白白受苦,就只是那个华京生还赖在病房里不走,更缠着港生絮絮叨叨地说:
“你别这么责备自己,你也不想他受伤的啊,要怪就怪那个鬼佬自作聪明,害人不成反而连累了他老板,根本不关你的事,就是Julian这会儿醒着,也一定不会怪你——”
我忍着口渴和刺痒,暗暗在心里对着华京生翻了一记白眼——一方面我承认他在这个问题上确是旁观者清,一开口就劝到了点子上,有他这几句话,港生便不致内疚;但另一方面我又怕他劝得太过用力,万一港生被他劝得对我内疚全无,连那点疼惜之意都没了,那我岂不是更惨?正想着这些时,那只放在我额上的手便突然摩挲了几下,动作里分明带着一些爱怜,让我心神一荡,只听港生叹了口气,幽幽地道:
“我现在是真的很茫然,不知道今后该怎样?他和我到底是一个妈生的,真让我把他交给警方,我于心何忍?可是李sir那边,我又该怎么交代,我……”
他掌心里的温度是暖的,奈何那句“他和我到底是一个妈生的”又让我的心降到了冰点,偏偏那个华京生也跟着叹了口气,问港生他说的那个“李sir”,是不是个子挺高,梳个背头,国字脸,粗眉大眼,长得有点像东南亚混血?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便又说道:
“那就没错了,前些天我陪阿容做完产检回家,一上楼便看到这么个人站在咱们家门口,我问他找谁,他却反问我是不是华京生,又问我你的下落,还说你已经失联了好几天了,但是他却始终不肯告诉我他是谁,也不肯说他找你究竟有什么事,所以我就起了警惕,给他个‘一问三不知’,便把他打发走了——自那之后他倒是没再来找过我,可你这边,他——”
“他也没来找过我,因为Julian受伤的事一直严格保密,我不向他汇报,他便无处得知。”
那只手掌停在了我的额角上,那温和平静的声音顿了一顿,又道:
“但是他call过我很多次,我都没有覆机,我知道他这阵子找不到我一定急得不行,可我能怎么办呢?就算我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放过Julian,只会劝我顾全大局甚至大义灭亲……毕竟他不是我,犯法的也不是他的亲弟弟,他怎么可能会理解我的苦呢?”
弟弟,弟弟,怎么又是弟弟?!这真是要了命了!他叫我什么都好,哪怕还像当初那般叫我“扑街”或者“衰仔”都行,骂我我也认了,就是不能叫我“弟弟”!我受不了这个“弟弟”!一声也受不了!
我的心火“腾”的一下便从胸口蹿起,直冲向四肢百骸,刚好这一刹那个华京生似是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便道:
“对了,说到最近几天,我倒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不太对劲,本想跟你讲的,又怕你要照顾Julian,分心不得,不过到了这会儿,应该可以说了——”
华京生口中刚说完最后那句,我的全身便已被那股心火燃遍,体温急剧攀升,被那只停在我额角的手敏锐的察觉到,于是他便立刻打断了他大哥的讲述,动作飞快的为我取冰袋降温,又按铃喊来了医生,虽然他们一时也找不出我这二度发烧的原因,但也立刻围着我忙活起来。而我此时的肉|体煎熬已经到达了顶点,高烧的不适、渴痒交加的折磨再加内心沸腾不止的悲怆,让我再也没力气硬扛,顾不上睁眼便要伸手去抓扯自己的伤处,而我的这一举动落在周围人眼里,自然是被他们当成了无意识状态下的乱动,为了防止我把输液针头挣脱,一群人立即惊叫着将我的手脚按住,特别是那个害得我发烧的“罪魁祸首”,几乎是把我整个儿搂在怀中,一面护着我的伤口,一面冲着我大叫:
“没事了,Julian!没事了,啊!你听话,听话!乖啊!乖!”
当时我的身上已是难受得火烧火燎,而身边众人因为不懂我抓挠伤口的用意,只知一味制止,反倒让我苦上加苦,就在我忍无可忍、就要撑开眼皮发声大叫的刹那,那只护住我伤口的手忽然微微发力,在伤处轻捏了几下,如此那种痒感立时便消减了大半,也令我停止了挣扎,接着他便一手为我揉捏,一手将我揽住,对我一声接一声地哄:
“乖,听话,你的伤口快长好了,有点痒是吗?我知道了,知道你痒,别怕,哥哥帮你抓——”
得,“弟弟”虽不叫了,却又开始自称“哥哥”,这一来原本已平静下来的我,立刻又浑身泄气,就是想睁眼也睁不开了,而他却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下巴已贴上了我的前额,那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他给我的拥抱,就像曾经那两次在床上我拥抱着他的那样,悲哀的却是我的这一期盼只能在病中实现,而且还得先靠装昏后靠发烧——放眼全世界,为了求爱卑微到我这种地步的人,一共能有几个呢?
我的双眼忽地感到了一阵酸胀,滚热的液体顷刻间便自眼角溢出,丝毫不受我的控制,幸好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为我揉捏伤口以及抱哄我上了,不曾发现我流泪,也就不会将我松开,让我总算还能够继续“赖”在他的臂弯,一边鄙视着如此卑微软弱的自己,一边却又毫无抵抗力的沉沦在他的怀抱,直到医生、护士、华京生渐次告辞散去,我的泪水也干涸,被他小心地放回到枕上,给我盖好被子,然后便仍旧寸步不离的陪伴在我床边,守着我进入梦乡,让我恨不能就此长眠不醒,唯有如此他才会对我不离不弃,而我,也不用担心会听到他叫我“弟弟”了……
那一觉睡去之后,我的烧便彻底退了,再恢复知觉时已是第二天清早,我不用睁眼便知道港生还在我的身边,只是他已十分疲累,靠在椅子上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我将眼皮略略抬起一条缝,果然看见他歪在椅背上睡得正熟,而病房里安安静静,没有那些碍事的医生护士,也没有阿标、没有华京生,就只有我和我心爱的人彼此相对,这种简简单单的幸福若是能一直维持下去,没有外人来捣乱,就只有他守着我,该有多好?
那时我的确满脑子里都只有这一个念头,对于阿标、华京生的离开和缺席只觉称心如意,更巴不得他们俩从此再也别来,免得打扰了我们——可惜那时的我哪里能预料得到,前一日阿标和华京生赶来医院竟是奔着同一个目标,他们两人是想提醒我和港生同一件事,怎奈他俩刚一进病房便赶上我发烧晕倒,为了港生的责任问题二人大吵了那一架,气得阿标拂袖而去,把正事忘了个干净;而华京生这厢才说了个开头,便被我的愤而发病打断,也就没法再提。可偏偏正是这一个变动引发了蝴蝶效应,导致我和港生都错过了触发警觉的时机,就此陷入了被动,相比之下,我替他挡的那一枪,他替我劳累的这一个月,简直都不能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