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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第一日谈(下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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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车跟着港生,就那么不声不响的一路尾随着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被他发现。眼看着他走出了热闹的酒吧街,进入了僻静地带,四下里没几个行人,也没车辆经过,如果我继续这样贸然跟随的话,肯定会惊动他的,万一他勃然大怒,那可怎么是好?我不想惹他生气,真的,一点都不想,只是眼下这种情况,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一面犹豫着,一面不由得减缓了车速,他却仍是步履匆匆,如此一来便让他将我甩得更远了。我心里一着急,忙又踩了下油门,刚往前蹿了一步,耳边却依稀听见前方传来了刹车声,一听便知是刹得很急的那种,而且还不止一声,听得我心中一紧,生怕是前面的路口突然有车迎面开来,而他又走得那么快,可别撞到了他,于是我急忙一脚油门猛地追了上去,一边睁大眼睛查看前方的情况,谁知这一看不要紧,前面竟然足足停了有三四辆车,将港生迎面截住,再一眨眼的工夫便跳下十多个人来,个个持刀弄棍的向他扑了过去,而那副架势对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难不成,难不成他们是要?!
“阿贵!”
我在车子里一声嘶吼,随即便脚下发力将油门一踩到底,径直冲向了那群气势汹汹的打手,想是由于我一直只是远远跟随的缘故,港生没能发现我,他们也是一样,所以当我不顾一切地驾车出现之时,少不得便打了他们一个冷不防,几个站在外围的打手忙着四下躲避,阵型立时大乱。可我还是看见仍有几个打手已经逼近了港生身前,挥舞着凶器向他身上乱砍,而他只能赤手空拳,与他们殊死对抗,虽说他仗着功夫不错接连击退数个暴徒,但终究是寡难敌众,眼见他身陷刀丛,危在旦夕,我只觉血冲头顶,一脚踢开车门,拔出怀里的手|枪便欲向他们扣动扳机,可是——可是港生他——
我在按动扳机的前一瞬骤然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我决不能向前方开枪射击,因为此时的港生已经和他们扭打纠缠在一处,我就是枪法再准,也绝不敢冒这个险,情急之下只得掉转枪口向天上开了一枪,一面大步向港生飞奔过去,而这一声枪响总算是又能吓住了几个凶徒,有胆子小些的当即便抱头伏地,剩下那几个不怕死的也被港生用拳脚解决,看得我心下大喜,脚下更加快了速度,可就在我马上就要冲到他身边的一刻,我却一眼看见从他斜后方停着的那辆车里伸出了一个枪口,分明是对着他的,那一瞬间我根本来不及叫喊,只纵身扑向了港生,使出我全身的力气借着冲劲发狠一撞,将他身子撞翻,撞得我整个右侧的肩膀全都麻痹了,也就是在那一刹我听见了砰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脖子飞了过去,紧接着我的左肩膀上也传来了一阵麻痹,上半身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掀了一把,身不由己的便被那股力量向后掀翻在地,同时我还听见了车门被摔开的动静,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咆哮般的叫:
“老板——”
我的身子后仰着平平地躺在了地上,这一会儿我的右肩已经恢复了知觉,但左肩却仍是麻的,连带着我的左半边身体都使不出半点力气,就只能隐隐的闻到一股血腥气息,还能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着那一声高过一声的“老板”冲到了我的面前,跟着便有一双手将我从地上托起,让我的头可以枕在他的臂弯,也让我终于得以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不是阿标那张满是白人特征的脸,而是那张原本眉清目秀,如今却被烟酒摧残得憔悴不堪的脸,是那双血丝密布却依然目光如炬的眼,尽管比起飞扑到我身边高声呼唤着我的阿标,他的嘴唇只是抖动着,并没有发出声音来,可我仍旧看得出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双臂也在微微颤抖,而我自己也感觉到嘴巴里干渴得厉害,身上阵阵发冷,仿佛稍一闭眼便能就此睡去,多亏了阿标的怒吼如焦雷般在我的耳边炸响,以及他口中吐出的那个人名,才在瞬间让我的神志又恢复了一点清明,我听见他咬牙切齿,对着那人骂道:
“华港生!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放开老板!他要是有什么差错,我非要你陪葬不可!你——”
“快帮我按住他伤口,我来打结!”
那个令我魂牵梦萦的温和声音终于也随之响起,我忍着剧烈的口渴和心悸拼力看向了他,果见他顶着满头的青筋冷冷瞪向了阿标,毫不客气的对他下令,仿佛他依旧是那个深受我器重的华夏集团“贵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大名鼎鼎的“标哥”也得让他三分。而阿标似乎也被他的那种气势生生震慑了一下,又或者是我的伤势确实让他担忧,总之他闭了嘴,只和港生通力合作撕开了我的袖子,为我包扎止血,又要联手将我从地上抬起,我竭尽全力撑开了干涩的嘴唇,几乎是用嗓子眼里挤出的一点点声音,对着阿标命令道:
“我知道……是你要对付他……我不准,你听到没有?他和我……和我……是一个妈生的……”
“老板,你——你说什么?!”
阿标惊诧的叫声又在我的头顶响起来,可我的两耳里已是嗡嗡作鸣,再也听不清他之后的声音,只能凭着毅力翕动着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
“我不准他少一根头发……他死了,我也不……活……”
我差不多是耗尽了仅存的毅力,才能说得完那一个“活”字,接着便是一阵巨大的眩晕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只一瞬便将我笼罩其中,让我再无力抵抗,我知道我注定是要失去知觉了,说不定也有可能就此一睡不醒,再也见不到那个我今生唯一爱着的人,而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他,不会知道这场针对他的偷袭与我毫无关系,我即使已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从没想过对他下手,我宁可自己死掉,也不忍……对他……
还有那个女人,那个给予了我和他生命的女人,此刻又如何了呢?没有了我的暗中保护,单凭那个行事猥琐又无德无能的孙叔,能照顾好她吗?哦,对了,她不光只有我这一个儿子的,她还有一个心地善良又孝顺的儿子呢,他对她奉若神明,她一定会很喜欢他的,他们母子二人一定会相处融洽,不会像我和她那般,势如水火,形同仇敌……
她有了比我更好的儿子,他也找到了疼他的母亲,他们每个人都得偿所愿,只有我,只有我……
他们都不爱我,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想他们会很快就把我忘掉的吧,然后母慈子孝开始新的生活,谁让我是个坏人,是个没有感情的坏人……
哥哥,妈……
不要……不要丢下我啊……
我的意识终在那一刻彻底涣散开去,什么也不知道了,唯一还能记起的就是我在失去意识的前几秒钟,我右手五指一动,勾住了那只护在我胸口前的手,那只手有些冰凉,手指圆圆润润,我也能感到他的手指猛然一下收拢,将我的右手握住,紧紧地握住,如我所愿的那样,再也,没有放开……
那手掌相贴的一瞬,我的心头便霍然一畅,只觉心满意足,死亦无憾了。可惜那感觉也仅仅持续了短短的数秒钟,随后我便晕了过去,再恢复意识之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就只是依稀看到了视野里有光影飘过,渐渐的凝聚不散,化作一团柔和的光线——那是床头灯发出的光,我正躺在一间柔白色的病房之内。而我这睁眼的动作已然惊动了坐在我床边的那个人,只见他身形一动,便挡在了我的眼前,与我四目相对,冲口连连叫道:
“你怎么样?觉得好点了没有?你这条左臂不能动,否则会抻到伤口,影响伤口愈合——”
那两片嘴唇在我的视线里飞快地颤动着,我只是听着他说,两眼缓缓移动着扫遍他的面庞,看见他的脸色似乎比先前还要憔悴了,双目中不但满是血丝,简直是又红又肿,嘴上更是肿起了一个大大的燎泡,显是急火攻心所致——我认识他这几个月以来,还从未见过他为了什么事能焦心到这种程度,哪怕是被我用非常手段不讲道义地占有,哪怕是被迫得知了我和他的兄弟真相,他也不曾如此,然而如今,他却——
我紧盯着他的双眼,顾不上左侧肩头处传来的阵阵痛楚,只艰难地张开嘴巴,向他问出了那个最让我放心不下的问题:
“他们——没——为难你——吧?”
我每问出一个字,便要费力地喘一口气,也便要牵动伤口一次,就这么短短一句话问完,我已是大汗淋漓,痛得几乎又要晕去,不得不合上双眼,一面本能地放缓呼吸,而那个声音立刻更凑近了我的脸,急急忙忙地道:
“没有,没有,你别担心!养伤要紧!啊?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歇一会吧,昨晚你流了很多血,连那些医生都后怕,说是再晚送来五分钟,你就真的——”
呼吸放缓的我渐渐恢复了些体力,而那个声音中蕴含的焦急和关切又是那样的毫不遮掩,听得我心中微漾,睁眼再向下看时,又见我的右手正被他整个儿握在掌中,和我昏迷之前的那个动作毫无两样,这一下可是看得我又惊又喜,竟连扯到伤口也不顾,只管将手指一收,反握住他的手,尽管他掌心里的温度还是凉冰冰的,倒叫我有些心疼,张口便叫了他一声“阿贵”——没错的,他仍然是那个阿贵,那个对我百般照顾、体贴入微的阿贵,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昏迷前的种种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罢了,而梦都是反的,对不对?他依然是我的阿贵,我依然是他的Julian,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和他,还是可以——
我胸中愈发激荡,手上也更有了力气,将那只手抓得更紧,却没想到那只手竟猛的打了个寒战,五指也跟着一僵,半晌也不动一下,而当我满怀疑惑的将目光移回到那张脸上,却只见到他眼中的光芒竟然也随之一冷,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在我脸上一瞥,一开口便是温和却又明显疏离地道:
“安心养伤先,别的都不要想,你的伤会好的,我也会照顾你——”
我在他那怪异的语气中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却恍若不觉,只向我望了一眼,又补上了两个字:
“——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