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魔尊五百年》诡才

3、第 3 章

　　（三）

　　修道者，汇集天地万物灵气，寿元绵长。
　　凡人一生跌宕，在修道者眼里也不过如蜉蝣，朝生暮死。

　　古来许多大能，通彻天地，活了成百上千年，最终却苦于凡尘孤寂，不如自我了结。

　　几百年的时光里，记忆有时就是一种累赘。
　　褚离五百年前就看透了，尤其关于沧祁山的记忆，很不好。
　　他那时虽还未公开叛出正道，但已经修过不少的魔道功法。其中有一门很是神奇，能够封存人的记忆，变成一颗琉璃珠。可以保证修道者此后不会被痛苦繁杂的回忆所影响，需要时再打碎琉璃珠，记忆就可以归复。

　　五百年前，褚离在沧祁山留下过一个这样的琉璃珠。他记得他封存的是一些无关紧要还惹人心烦的琐事，可能会有灵华殿的布置、立派祖师爷的长相等等。但似乎，他还封进了一些已然忘却的因果，关于玄槿的。

　　玄槿死了，他不是有意的。
　　他原以为不过是一个禁制，再怎么也要不了一位上仙的性命。
　　可当玄槿倒在他眼前，血枯而亡，尤其身下还流着褚离昨夜留下的东西。褚离感觉心上遭了一记重锤……

　　他指尖在地上随手一圈，就做成一个聚灵阵，想吸出玄槿的魂魄先保管好。
　　小小的、纯白的、水滴状的三魂七魄，像几只小精灵从玄槿的尸身上钻出来，跳入褚离画的灵阵。只有一只很不听话，一直靠在玄槿的尸身上，像活人一般地发抖。它身上有许多缺口，像是被咬过的果子。还长了双手一样的触角，紧紧抱着一个碎片。
　　褚离认得出，那是辰岁的魂，居然只是玄槿那样小的一部分。
　　可即便是把那碎片拼上去，那小小的魂灵身上还是有无数的缺口。

　　褚离向它伸出手：“过来。”
　　小魂灵没有理他，只是瑟缩着后退，抖得更厉害了。
　　褚离无法，只能把它抓起来，和其他魂灵一起放入灵玉养好。

　　褚离立在峰顶。
　　原来，在这五百年里，他错过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吗？
　　可为什么呢？他找不到为什么？

　　褚离突然毫无准备地向前一步，纵身坠入脚下层叠的云海。他任由身体无尽地下坠，瞬息的变化在超脱凡人的反应速度面前都是慢放的景象。褚离在感受到那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时，决然出手，抓住了一颗浑浊的琉璃珠。

　　琉璃珠在褚离指尖被翻转把玩，这是他五百年前亲手扔下沧祁山的那颗。褚离没有一点犹豫，捏碎了珠子，如洪流般的记忆片段汹涌而入。
　　褚离莫名觉着这门术法最初兴许不是用来剥离记忆的，是用来保存记忆的也说不定。毕竟若是没有这一遭，沧海桑田五百年，当年种种他早忘了。

　　想到此，褚离不禁感慨，玄槿上仙竟字字珠玑……

　　杂乱的记忆中，并没有一个名为玄槿的少年，他那时还留着俗名，叫做宋辰。

　　宋氏是此间皇姓，宋辰乃皇亲贵族。锦衣玉食活到十七岁，无病无灾，活得极没有滋味儿。他到十七岁时，皇权翻覆，叛军入城，一夜之间改朝换代。而身为皇亲的宋辰，身上没一点磕碰就消失在世人眼中。只因他出城时遇见了褚离……

　　褚离那时正躲着沧祁山中一些碍眼的人，在凡间四处闲逛，不巧正撞着了改朝换代。修道者是脱离凡尘的存在，如若不慎卷入世俗纷争，必然要受到天道惩戒。

　　彼时皇城中杀声四起，火光大盛。褚离暗道不妙，正准备出城时猝不及防撞上宋辰。
　　宋辰被叛军追了几个时辰，脸上全是黑灰，被褚离一撞得眼冒金星。
　　褚离下意识扶了他一把，却没想到这人反应过来后直接贴了上来。

　　宋辰眼里直发亮光：“褚离上仙？！”
　　褚离：“???”

　　宋辰极其兴奋，没有一点正在被追杀的样子，他向褚离作揖道：“在下乃先长乐王第三子宋辰，家父醉心修炼，十分崇敬上仙！看，有画像！”
　　宋辰从身后的包袱中抽出一幅画卷，展开是一个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佝偻老者。

　　还是青年外貌、剑眉星目、俊逸非凡的褚离：“……”
　　“上仙您细看眉眼处，”宋辰非常认真，“有些许相像！”

　　“毫无关系。”褚离漠然。
　　宋辰笑笑：“好吧，主要是上仙您的佩剑空启。家父曾经斥重金铸造过一柄同样的空启剑，只可惜了太重了，我带不上。”

　　褚离突然觉着这小孩有点意思：“你姓宋，是皇室中人？”
　　远处很应景地传来叛军搜查的声音，宋辰连忙抓住了褚离的袖子：“在下生死之际能偶遇上仙必定天定的缘分，说明在下命不该绝，还请上仙救我一命！也不枉家父之前日复一日地给您画像、供奉、修庙，金银流水般的花……”

　　宋辰的嘴巴骤然被捂住，褚离长袖一展，就在两人身上下了一个屏障。人来人往的混乱街道上，没人注意到凭空消失的这两个人。宋辰就这样缩在褚离的袖子后，看着一列叛军直直穿过了长街。

　　宋辰低着声音：“他们看不见我吗？世上原来真有仙术！”
　　“雕虫小技罢了。”褚离入道两百年有余，这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凡人面前炫技，颇有些不自在。

　　没了生命威胁，宋辰整个人都松泛了下来，在他的小包袱里翻翻找找。
　　“上仙要是不嫌麻烦，可否与在下同入画像？家父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我能有幸与他生前最崇敬的上仙入画，必定欣喜！”

　　褚离：“你父亲是何时故去的？”
　　宋辰掏了随身的毛笔：“三天前，叛军入城将他斩于南门。”
　　褚离不解：“你不难过？”
　　宋辰抬头呆呆看着他。
　　褚离继续：“你的国要在今夜亡了，也不难过？”

　　宋辰默了许久，才笑笑：“我自幼如此，他们说我是个怪胎。听上去是有些无情无义……”
　　褚离伸出两指，点在宋辰眉心，去探查他的根骨。
　　宋辰不知他在做什么，就趁着褚离闭眼的时间，去细细看他的容貌。
　　宋辰出逃时极其紧急，只是随意带上了父亲一幅还算看得过去的褚离画像，其他猥琐瘦小有之、青面獠牙也有之。宋辰匆匆一览，只觉得那些难看的不好换钱。但谁知褚离上仙本人是如此俊朗的男子。

　　褚离睁了眼，问他岁数。
　　“在下年十七。”

　　褚离侧目看向皇城，那半边的天空被烧成紫色，恍若火速银花。猎猎风中，竖起一道与宋氏王朝不同的旗帜。
　　“你资质难得，只可惜年岁不好已经十七了，但还堪可入道。人间已没有你的去处，不如随我去沧祁山？”

　　宋辰还捏着毛笔，被褚离这一番话震得大脑空白，他小声道：“那画像……”
　　褚离：“来日方长。”

　　褚离在灵华殿中猛然睁眼，伴着硝烟味道的记忆渐渐退散。
　　原来是他……
　　玄槿就是宋辰，是他五百年前从人间捡来的小孩。

　　凡人入道都是越早越好，像宋辰这样十七岁才入道的，多半终其一生无法结丹，郁郁而终。但他根骨又出奇地好，连国破家亡也不能动他心智，难怪他能做到沧祁山的镇派仙尊。

　　当年带回宋辰之后，褚离在沧祁山琐事缠身，没多久就将这小孩忘得一干二净。两个月后他就叛出沧祁山，与宋辰再无纠葛。

　　那两个月间也许还发生过一些别的，只是褚离寻遍记忆也再找不到一点线索了。他便去看了玄槿的灵牌，上头明明白白地刻着，玄槿的道心，是褚离。

　　道心乃是一个修道者最重要的信仰，是穷极一生的修行要求得的目标。
　　有人求长生，有人求自在，玄槿的道心，竟是一个人。

　　褚离仿若能想到那两个月，宋辰经历了什么。为追随一人而入道，可那人扭头就叛入了魔。玄槿是否也曾在初入道的那段时间里，心魔丛生，想着不如就追随褚离而去了。可道心是一个人的情况极为稀少，谁知道天道要他追随褚离是怎样的追随。玄槿若当真不管不顾去找褚离，被初入魔的他一剑斩了也不一定。

　　他又是怎么把自己的一魂，作践得那样残缺呢？
　　他是不是常常像做出一个“辰岁”那样，割下自己的魂灵，化出一个分/身，让那个分/身去同褚离缠绵个十几年？

　　那只魂灵残破不堪，因为割下的魂是无法复原的。只有辰岁的那部分一直被褚离好生养着，才能回到魂灵身边，却也只是一个按都按不回去的碎片。那些其他残缺的分/身也许都精力耗尽，孤寂地消散在不知何处。

　　玄槿是真的心悦褚离吗？
　　不过天道和心魔逼着他认了，这样的心悦。
　　褚离自嘲地想着，玄槿是不是常常懊悔自己年少冲动，立下这样麻烦的道心，恨不得将绊了他修仙路的褚离斩了痛快？

　　玄槿的尸身，被褚离安放在一方玉棺中，摆成一个很安详的姿势。

　　他脸上的两道伤口在嘲笑着褚离，嘲笑他寻寻觅觅五百年要求的真心，就这样被他自己踩在泥里，作践得体无完肤，血枯而死。

　　褚离伸出双手，抚上玄槿已经凉透的侧脸：“你是爱我的……”
　　虽然其中掺杂了不知多少是身不由己，但：“总有不少是因为爱我罢？”
　　既如此：“让你完完全全地、一心一意地来爱我，好不好？”

　　褚离笑着，理好玄槿微乱的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举世无双的宝物，唯他独有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