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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炬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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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洞的枪口边缘泛着明晃晃的光。
“可真是要我好找啊,”在长达半分钟的寂静后,高裘慢慢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原来搁着等着我呢。”
许熠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两步,微微点头,身后的刘皓轩便收了枪,两步上前,把一地的刀子往身后拢。
“就你们俩人?”高裘往侧边移了一下,又在许熠骤然凌厉的枪口下停了脚步:“好,我不动。”
刘皓轩三下五除二地把刀子全部堆叠在了墙角,收拾好后立马警觉性极高地抽出枪来,装弹上膛拉保险,再次瞄准了高裘。
高裘微挑眉稍,神情中没有半点被人拿枪指着的窘迫,甚至还有心情感叹一下:“居然被诈了。”
刘皓轩眉目之间尽是凛然,神射手的气质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彰显和体现。
室内的四人或坐或立,一时间都和被点了穴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咳,”高裘率先轻咳一声打破了僵局,他把双手交叉盘在脑后,示意自己并不打算轻举妄动,随后收敛了轻佻的神情,再开口时带了真心诚意的好奇和探究:“在捉拿我归案之前,方便先给我答疑解惑一下吗?”
刘皓轩手臂撑得笔直,闻言看了眼许熠。
许熠没什么表情,没答应也没否定。
高裘笑了笑:“两年情分,换两个问题。”
许熠拿枪的手颤了颤,半晌后点了头。
“谢谢。”高裘微微颔首,琢磨了两秒后抛出第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联系你的,但以你的心防,怎么会信呢?”
不愧为刑警中的佼佼者,即便在当下的情形中,高裘仍是从容不迫的,平静中自然流露出的淡然让他看起来像个审判者,而非理应受到质询的犯罪嫌疑人。
许熠神色不变,冷静作答:“他说今天是你的死期,我自然要来看看。”
呆愣在毛毯上的言弗谖似乎想抬头,但最终只是挪了挪撑在地上的手,就再没了动静。
“很讨巧,不错。”高裘不甚走心地赞了一句,说完便沉默下去。
刘皓轩看着低下头的高裘,有些沉不住气,刚想出声呛一句,就被许熠一个眼神盯了回去。
没人能数清过了多久,但的确是风声雨声都逐渐停歇了,高裘才终于开口。
许熠眼眸一眯,看着五步之外的原队长开阖的嘴唇,在对方说到一半时瞳孔骤缩。
很多件事情在同时发生。
枪响。
刘皓轩只能看清眼前一道利光闪过,他枪口所指的目标便已不在原地。身边的黑影猛地闪过来把他罩在了自己身后,随即两声闷哼几乎在同一瞬间响起,一声源于眼前,一声源于离自己不远处的角落。
影分。
飘零的雨和肆虐的风同时沉寂。
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全是血。
刘皓轩还没来得及扫视全盘,就已经被许熠左肩膀上绽开的血色吓掉了半条命。
许熠左手把人拦到身后,右手平举枪支,正准备再放一枪,却已经没了必要。
定局。
两柄刀子架在空中,一柄抵于言弗谖喉前,一柄插在高裘心间。
渗出的血染红了冷铁,带走了残留的体温。
高裘的脸上逐渐闪过震惊、愤恨和不甘,捧着自己的心口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细碎的鲜血染红了米白色的毛衣前襟。
“你......”高裘哑声开口,唇上失了血色,像茫茫旅途上唯一的逆行者,执着地寻一个答案:“你怎么......”
“这是他教我的格斗术里的唯一一式,”言弗谖眼眸微抬,神色平静得吓人,声音波澜不惊:“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我教你一招防身术,只教一次,看好了。”
那是前几日的夜晚,在经过一个窄小的弯道时高裘突然开口。
——“为什么?你不是在呢吗?你保护我就好了。”
——“你学会了总能有自保能力,我更放心。”
言弗谖不太相信地撇撇嘴。
——“一招而已,你这和卖假药的包治百病的说辞有啥区别。”
高裘闷头笑了笑,把人拉近自己,问他“那你学还是不学”。
学肯定是要学的,只是想在学之前撒个娇而已。
彼时言弗谖并不知道在几十米开外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举动,也不知道这招防身术什么时候会用到。
——“记住动作了吗?”
高裘右手把着言弗谖的右手,往前走的同时把人牢牢地罩在怀里,又带着他走了一遍。
——“记住了。”
——“你回去好好练,我下次验收。”
言弗谖很难得看到高裘这般认真的神色,乖乖地把动作记好,又乖乖地跑远,跑到一半还记得回过头来冲他招招手。
“原来验收时间真的是下次见面。”言弗谖矛盾地往旁边歪了歪头,虚握住了掌心。
许熠把枪收回枪套里,刘皓轩从他身后探出了头,平时怎么也闲不住的话痨属性在这种时候也自觉地偃旗息鼓了。
“我从三岁记事开始,就发誓要让我自己立于不败之地。”高裘靠在墙边,低低地笑了,他抬手抹了抹唇边溢出来的血,小心地吸了一口气:“毒打、谩骂、欺辱都是常事,我睡觉的床单上有很多花纹,都是血做的,实话讲,还挺好看。”
“我比较幸运,六岁的时候遇到了我的养父母,从此便远离了那些暴行。”他的脸上有沉重,有释然,随后染上一抹诡异的冷笑。
“但是埋在心底里的罪恶,已经开始抽枝发芽了,他们终究是来的迟了点。”
许熠蹙起眉,手指谨慎地摸上腰间冰凉的枪柄。
“不用那么紧张,”高裘笑了一下,被堵在喉间的血呛到了,虚弱地咳了两下。似乎是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倚在墙边的身体开始向下滑,贴得平平整整的墙纸被磨起了边角,染上了亮眼的红:“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对你们产生什么威胁?”
刘皓轩捏了捏许熠的手臂。
许熠双目如鹰,身子紧绷得像拉满了的弓。
“我被傻子拉进这具身体里的牢笼时才发现,原来人生如戏这四个字还真是蕴涵了不少哲学道理。”高裘的眼神开始涣散,逐渐扩大的瞳孔映上惨白的光。他费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指尖触到温凉的、仍在往外涌的血,笑了:“我在里面的时候,那可真是个大舞台,我透过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一场戏,头顶的聚光灯晃得我眼睛生疼,但荧屏里映着的每一个人物,我都触不到。我看着我的手、我的心、我的脉络、我的情感,他们都不属于我。”
“然后啊,”他的目光从天花板转移到言弗谖身上,两个人格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了共通之处:“我大概就能懂他的感受了。”
“只可惜,”他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保你毁我,便是与我为敌。”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目的似乎是实现了。”
高裘歪靠在墙上,腰肢与平直的墙角形成了一个三角,无依无靠。他说了那么长一番话,到现在也终于没了力气,一阵呛咳后彻底滑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左手耷拉在身侧。
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尽了,左手伤口附近结出了一层厚重的血痂,不绝的鲜血仍在不知疲倦地往外涌,让血痂上缀满了一连串的小血珠。
刘皓轩从许熠身后走出来,被许熠一把拧住了左手,两人的目光对上,许熠摇了摇头。
言弗谖的目光落点于冰冷的空气中。
高裘脸色已经转变成了青灰,在沉默地注视了天花板良久后终是把头往言弗谖的方向摆了摆,左手指尖颤动了一下,眸光在瞬间变得柔软绵长。
“言言,”他低低地喊了一声,言弗谖却好像被开水烫到一样颤了颤,条件反射地尖声叫道:“别那样喊我!”
高裘的目光一黯,剩下的气力只够他把视线凝在言弗谖身上,却始终没得到对方的一个回视。他不由得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在青色的肌肤上盖下一层阴影,颤了颤,像破茧的蝶:“我......”
光灭了。
蝶飞了。
这个“我”之后的下文,终究没被任何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