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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夺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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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惨兮兮地躺在地板上,一角的屏幕因为撞击已经裂出了松花皮蛋的纹路,顺着宽边爬到另一角,正正的贯穿了整个手机,爆屏爆得分外彻底与经典。
只是手机的主人此时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物了。
高裘抵着脑袋靠在窗边,借着深冬的寒气理顺思路。
香槟名流每次犯罪,都会在死者手中塞上一束花,花束里夹着一张手写的名片,死者的名字被端端正正地写在卡片正中央,像在祭奠,也像在表示尊敬。
他肯定知道他的第一位受害者言卿薏和言弗谖的关系,所以他靠近言弗谖的目的是什么?
想把他作为下一个受害者吗?
可是时间线不契合。
往些天的一周跟踪试探时间怎么到了言弗谖这里就提前了那么些天呢?
总归不会是老掉牙的爱情故事吧?
聪明人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又怎么解释两人之间的亲密行为和关系呢?
香槟名流和他的前两位受害者都没有建立这样的关系,怎么到了言弗谖这儿就都变了?
那孩子有什么特殊的?
也或许是他们警察掌握的信息不全?
高裘一想到香槟名流可能借着自己的身体和他手下的所有受害人建立关系就一阵犯恶心。
再想想自己给香槟名流留言的行为,简直就像一只毫不设防的蠢猫摊开了肚皮给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摸,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奴役了人类,殊不知对方手里握着的不是软乎乎的掌心肉,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尖刀。
太蠢了。
他都想不起来上一次犯这种轻敌的错误是什么时候了。
高裘转眸,视线正好和窗外的其中一只乌鸦对上,那乌鸦转着圆溜溜的黑眸,嘴上大概是刚吃了些什么,沾了少许白色的粉末,也不怕人,大胆地冲他“嘎”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头,权当打过招呼了,随后脚步有灵性地往后一错,踏空后往下一坠,带飞了一群同伙,没半分钟便都不见了影踪。
远处古老钟楼里的钟和往常一般,到点了便勤勤恳恳地敲了十一下,钟楼尖尖的哥特式屋顶比周围的楼房都高了一截,向上窜起的避雷针上似乎站了一只鸟,诡异地在月色下隆起一圈黑色的轮廓。
十一点了,高裘有些不着边际地想,平时这个时间点上,身体控制权已经基本过让了。
但今天他还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并不打算轻易让出自己的身体。
远处塔尖上地黑鸟振了一下翅,环绕在它身上的月光蓦地涨大了一圈,披满了全身的羽毛。
但它并没有起飞,而是扑棱了两下翅膀后又拢回了身侧,继续站成了一尊装饰用的雕塑,似乎方才的举动仅仅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黑得发亮的皮毛,又似乎是在等待谁的召唤。
高裘眯起了眼,亮色与暗色的冲突让他感受到一种诡谲的不详。
但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片刻后便隐作融化的初雪,叫人无迹可寻。
躺在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自娱自乐地和地板共振。
高裘提起手机,扫开了屏幕上的灰尘,接通电话凑近了耳朵。
“A,”若说JOKER的原本是粗糙低沉的公鸭嗓,此刻的声线便彻底化作雌雄不辨的鸭嗓,尖厉冷硬了不少不说,嗓音中蕴含的些许慌乱更是突兀地浮于喉咙管里,像是谁把他家祖坟刨了:“许熠不见了。”
高裘瞬息间捕捉到了信息。
香槟名流说今晚和言弗谖分手,现在许熠又不见了。
他快速且肯定地下了结论:今晚怕是有大事发生。
“现在立刻派人去盯着刘皓轩,”高裘冷声下了第一个命令,在这种时候他终是把从容不迫发挥到了极致:“他怎么跑掉的,你详细给我讲讲。”
尽管高裘的声音里并没有责备,似乎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一个疑问,电话那头的人仍是清楚地明白,当这场闹剧结束后,他们要承受的怒火恐怕并不比地狱里沸腾的三昧真火来得轻。JOKER强行把严酷的诸项惩罚措施赶出了脑袋,连带着难听的鸭嗓更沙哑了几分:“他们换装了,我们的人没盯住,让人溜了。”
“找到人了吗?”高裘的声音平缓稳定,似乎问的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经过电话信号的扭曲后甚至诡异地透出些让人脊背发寒的温柔来。
“暂时......没有。”电话那头的JOKER听着高裘的声音,大约是想立马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的。
“那不用找了,他大概是回来了。”高裘淡声道,顿了顿又问:“我给你们的他那几个身份,你们盯着的人没找到线索是吗?”
JOKER的声音不自觉地一颤,再开口时强压下自尾椎骨上升到大脑皮层的那股冷冽的恐惧与寒意,尽管他的身体早已抖如筛糠:“对,各种需要身份信息登记的交通工具都追踪不到他的行踪。”
“很好。”高裘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不知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的赞美:“凡事留一线,非常聪明。”
JOKER捏着手机,听着高裘的喃喃自语,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把自己收到的新信息告诉高裘,停了好半晌才狠下心壮士断腕地汇报:“A,刚收到的消息,刘皓轩不在家。”
“呵,”高裘嘴唇一勾,突然滑稽地感受到年关就是不一样,什么妖魔鬼怪都上赶着要把命送到断头台上来:“很好,胆子够肥。”
JOKER听着他声音中的阴狠,不自觉地打了个抖,像是突然碰着了火或是被人一捧冰从头淋到尾,连带着声音都低了八度:“Alpha......”
“还有什么要汇报的吗?”高裘漠然打断JOKER的话,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干脆地按下挂断键,手机“嘟嘟”响了两下,在弹回初始的主页后没两秒就暗了下去。
高裘转身,毫不怜惜地把碎屏碎得五光十色的手机扔到桌上,看着它边角爬出更多细碎的纹路,突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很大阵仗嘛......”他自言自语道,黑眸微微瞪大,垂在额头上的黑发由于角度原因完全遮挡住了来自天花板上的灯光,让他的上半张脸显得阴翳又沉重,唯剩的些许暖光映亮了他的下巴,暖色着在皮肤上晕出一层冷光。他嘴边挂着残存的一抹冷笑诡异地牵出一条扭曲的弧线,虚假地缀在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没有生命的假人。
他轻声开口:“我偏不叫你如意。”
高裘虽然不能断定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提出今晚分手的这个行为和刘许两人的失踪之间有没有联系,但他惯常不相信巧合,在先前翻过一次车的经验下他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他搬了一张椅子倚在窗边,把窗户开到最大,沉默地盯着月亮前欲拒还迎的两朵云,透过薄薄的、风一般轻的淡雾后是一抹弧度完美的冷黄。
他视线微移,目光落点位于不远处的钟楼,恰巧碰上避雷针尖上那只大鸟张开了翅膀,这次不再是虚张声势了,它似乎四处打量了两圈,展开翅膀后没有扑腾,而是借着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风力滑到了层层叠叠的阴影里,再看不见了。
高裘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的气还没松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动作。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
身体里蓦地有一股吸力盘上了自己的脑袋,乍然响起像钟楼里撞钟一般久久不息的嗡鸣,吐息间脑海里飞快地掠过走马观花的画面,浓重的黑色背景如乌云压境般渡给人以沉重的窒息感。
耳边的嗡鸣声不断,高裘扶住窗边的金属框,微微弓起了腰,食指狠狠地掐上太阳穴,希望能藉此压抑住如海啸般涌上的恶心。
谁曾想眩晕褪去后化为了尖锐的刺痛,他甚至能感觉到藏在皮肤下臌胀起来的血管,每一根都像是承受不了血流的压力,急于挣脱天灵盖的束缚,带来横冲直撞的痛感。
“妈的!”高裘低低地咒骂一句,半睁着的眼睛中纳入的景物也已变得模糊,似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始终隔着一层挥不开的薄雾。
终于,突然发作的疼痛慢慢消止下去,高裘的眼睫毛被细密的汗珠糊住,身上的冷汗粘了满身,厚重的风衣上洇开了一层深色的痕迹。
他缓慢地喘了一口气,疼痛的尾调仍不眠不休地纠缠着他,连带着呼吸都是痛的,更别说骤然凛冽起来的寒风和没打一声招呼便降落的冰凉雨丝顺着空气溜进胸腔的感觉。
“妈的......”高裘的咒骂话音未落便戛然而止,像被卡住了脖子的秃鹫,猛地没了声响。
室内暖黄的光矜矜业业地遍布每个角落,原本能给人以温暖感受的光在穿过了不远的距离落在站在窗前的人身上时,却像突然变了色彩,暖光被吸走了柔软,突然变得坚硬冷冽,贴上高裘暴露于光线下的半边面颊时带起生冷的苍白。
他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原本就以微微弓起的腰更深地佝偻下去。
若是这时候有人能看清他的脸,必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他的脸上似乎戴上了两副不同的虚假面具。
他的左眼微眯,右眼却诡异地保存着瞪大的状态,眼瞳内血丝萦绕,似古时仙人走火入魔之时的症状。
蓦地,他的左手抓住了右手,狠戾地往下一掰,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骨鸣,右手已经以一种诡异的扭曲角度颓兮兮地垂了下去,似乎是骨折抑或是脱臼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右眼瞪得更大,然而没过多久,他的右眼就像瘪下去的气球一般回收成了和左眼一般的大小,浓密的睫毛上带着的汗或是泪抵不过重力,在失了依仗后从半空中坠落,和地上铺满了的汗水融成了一个小水洼。
高裘缓缓直起身,左手拎起右手,猛地一拽,只听“咔哒”一声,骨头瞬间复位。
他所着风衣的深色痕迹范围更大了些。
这是他第一次抢夺身体的主导权,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即便是做了充足的准备,仍是险象环生。
他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七。
距离约定的十二点还有三十三分钟,应该来得及。
高裘冲着窗外吹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口哨,稍显孱弱的尾音终是暴露了一场夺舍大战的后遗症。
寂静的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间或响起一两声鸟鸣。
约莫数秒之后,风声越来越大。
高裘侧过脑袋仔细听了半晌,冲一个方向伸出了左手,似乎只是想去接飘落的雨滴。
没两秒钟,一只乌鸦稳稳地停在他的手腕上。
这只乌鸦似乎是营养特别好,黑色的羽毛亮得像抹了一层油,蓬起的羽毛让它看上去比族群里其他兄弟姊妹们大了一圈,整个鸦就像个缩小版的黑毛金雕。
它亲昵地拿头蹭了蹭高裘带汗的腕骨,又似乎感知到主人的焦虑情绪,在例行公事地沟通完感情后果断地抬起了右脚。
高裘抬起仍在轻微颤抖的右手,在它大腿根的蓬松羽毛里摸了摸,摸出一个耳机大小的椭圆形玩意。
“谢谢。”高裘轻声对它说,把它脚上系着的淡黄色脚环取了下来,收进了风衣口袋里,又颇有耐心地帮它把被风吹得炸起的毛顺了顺,直到它恢复正常大小,便又把那句感谢重复了一遍:“谢谢。”
乌鸦很有灵性地一歪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
“你自由了,”高裘被他的举动逗出一抹轻笑,尽管转瞬即逝。他把手腕往上一抖,看着振翅起飞的乌鸦呢喃了一句什么。
乌鸦腾到半空,在窗台往上不到五米的地方绕了三个圈,不知道是在依依不舍还是在互诉诀别,随后和渐弱的风声一齐隐于黑暗中。
雨细细密密地下,染湿了高裘仍横在半空的左臂。
他缓缓垂下手,顿了两秒后走到床前,沾着雨的手往床垫下一探,摸出一台手机和一个小袋子。
他先把小封口袋里的甘草片塞进嘴里随意咀嚼了两下,随后从大鸟腿上摘下来的椭圆形物件往耳蜗里一塞,手指在其上游移了两下,没多久便沉下了脸色。
他几乎是仓皇地往屋外走,连倚在门边的伞都没拿。
亮着的灯并没有把冷清室内的寂寞清空,逐渐增大的雨滴开始顺着刮起的风往屋内飘,撞在金属窗沿上,带起连绵不绝的金属敲击,又显得沉闷。
一室幽邃中,方才卧室主人的低喃仍在轻浅地飘散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