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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带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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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影斑驳,车子驶入别墅区,岳桦早就发现她在出神,看着她的侧脸,觉得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发愣的神情让他觉得有点难过,23岁的她是另一个怀秋,满目疮痍,无以复加的悲伤就这么笼罩她。还记得以前她很自信的样子,很云淡风轻的样子,喜欢见义勇为的样子。
“怀秋,快到了。”岳桦轻声说道,把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沈怀秋转头看他,觉得一瞬间仿佛回到以前,他就是这样轻声细语的提醒她,满眼欢喜的看着她,然后渐渐变得不那么疏离,渐渐拥有一些烟火气。
“嗯。”她移开视线,故意冷淡目光和语气。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在他怀里撒娇,倾诉自己的委屈,寻求他的安慰,和以前一样对着他傻笑。
压抑的情绪因为岳桦带给她的熟悉感就要濒临爆发。她握紧了拳头。
沈怀秋赶紧撇过头,不去看他。
车子驶入一条大道,这条路上种满槐树,秋天里这些槐树看起来平平无奇,枝条随风飘荡,掠过光影。
阳光透过窗子,直射进来,沈之筠在前视镜里看到俩个人手的影子紧紧契合在一起。
很快车子经过一道铁门驶到一栋大别墅前,沈怀秋下车后老远看见门口站着几个人。
这里和她记忆中有些不一样。
沈老爷子瞧见她,仿佛瞧见年轻时候的妻子,她们有着相似的眼眸和同样的神韵。
“爷爷。”沈怀秋先开口叫他。
沈老爷子顿时红了眼眶“哎,好孩子,你终于回家了。”
旁边站着的一个妇人也满眼泪光。
老爷子年近百岁,头发早已雪白,但身姿却不佝偻。依旧可以看得出他年轻时气宇非凡。
沈怀秋顺势跪下,朝老爷子磕头。
“好孩子,不跪不跪,快起来。”老爷子赶紧拉她。“快起来,走,我们回家。”
老爷子边说边拉着她,跨过门口的那个火盆进到屋内。
后面的人跟着进来。
他们一同回到屋里,沈怀秋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小时候住的四合院旧址,不是小时候的那个家。没有小时候的那棵大洋槐,也没有小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笑声。
那时是京北,现在是津南,不一样的城,不一样的灯火。
时隔17年,再次回这个家难免有点生疏。
沈老爷子为她一一介绍。
“这是你姑姑,姑父。”
站在怀秋面前的就是刚刚门口动容的妇人,女人生的很漂亮,一身贵气,保养的也很好,但是架不住岁月的流逝,眼角处的细纹无法掩饰她在变老的事实。
她身边的男人带着金丝眼眶,看起来书生意气,文质彬彬。
那副金丝眼眶下的目光婉转悠长,略带忧伤,但是看沈怀秋的时候有些许不一样。
“姑姑,姑父。”沈怀秋随老爷子喊到。
沈弘微上前拉住她的手,感慨道“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啊,孩子你受罪了。”随后轻轻的拍了几下沈怀秋的后背,眼睛里的泪光清晰可见,就快要哭了出来。
身后的男人安慰道“回来就好了。”
听到他讲话,沈弘微含有泪光的双眸微眯起来,侧目看了他一眼。
“这是你表哥。”老爷子在沈弘微松开沈怀秋后,继续说道。
“表哥。”沈怀秋跟着喊。
她对这个表哥几乎没有印象。
许牧遥微笑着说“欢迎回家。”
“谢谢。”沈怀秋隐藏情绪,报之一笑。
沈怀秋眼睛扫视一圈,随后看向老爷子“爷爷,我爸妈还有奶奶...”
这个家在17年前变的支离破碎,爸妈和奶奶相继离世,大哥眼睛因为车祸失明,二哥和她失踪,如今再回家,爷爷也老了。
变故,就是这样给他们所有人重击。
“去拜拜他们吧。”沈老爷子对她说。
沈怀秋看了一眼岳桦,确定他一直都在,然后顺从的点点头。
去往墓地的路上下起了小雨,沈怀秋撑起雨伞。
“还记得你父母的样子吗?”老爷子问她。
“不太记得了。”
“这么多年了,不记得很正常。其实不记得也挺好,这样可以轻松点活着。”老爷子独自呢喃。
沈怀秋看着身旁的白发老人,他步履蹒跚的前进,这般风雨无阻,连肩头被雨打湿了也毫无察觉。
她不动声色的将伞往老人那边偏去。
“这么多年,可把你盼回来了。”老爷子说个不停,沈怀秋可以感觉到,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可以多了解这个家,可以跟这个家熟悉起来。
她始终注视着脚下的路。
从刚刚开始,她就在撒谎。
父母的样子,她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就像刻在沈怀秋脑子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忘记了,可笑的是曾经她真的想忘记,然后做一辈子的梁怀秋。
“小时候你可喜欢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下荡秋千。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老爷子仿佛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自话自说不太好,又怕她嫌啰嗦,但还是忍不住问她。
“只记得父亲每次回家都要带一支帝王花,插在母亲梳妆台上的花瓶里,母亲煮的海带汤很好喝,还有奶奶喜欢和姑姑吵架。”
沈怀秋回想了一下。
老爷子笑起来“难为你还记得一些。”
“梁家,对你好吗?”
“他们对我很好。”沈怀秋微笑着说。
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孩子,沈怀秋想到在停车场不敢出来见她的梁家爸妈。
“想他们吧?”
“嗯。”她点头“挺想的。”
很想,她再一次撒谎。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她知道自己是谁。
她没有那个家里的血脉却当了他们12年的女儿。这12年有爸爸妈妈陪伴的感觉,她可以和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快快乐乐的长大。
“是我们沈家亏欠他们的,你要是想他们就回去看看他们。”老爷子知道那家人对于沈怀秋来说意味着什么。
到了墓地就闻见香火味。
“你回来的路上我通知了他们一声,进去吧孩子。”沈老爷子说。
走进墓地就看见一排排墓碑 ,她父母的在最里面。
“给你奶奶和父母上个香。”
沈怀秋走到灵位前拿出香点燃,跪在地上把香插在香案里,接着磕了几个响头。沈弘渊,白雨浮,温以卿,这几个大字就硬生生的刻在墓碑上,他们就只剩下这么个墓碑了。
她抚摸着锁骨前的白贝母雕花项链,雕花的触感让心稍微平静。
“你父母知道你已经回家就放心了,天不早了,回去吃饭吧。”老爷子看看天色,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
“好。”
沈老爷子名叫沈泽生,祖上是书香门第,他父亲是大学校长,母亲是名门闺秀,一家子饱读圣贤书。
老爷子上大学那会儿,正值战乱时代,炮火肆略,中华民族危在旦夕。
学校征兵的消息传到他耳里,于是就背着父母偷偷报名。
回家后被他爹一顿毒打后,接着就被送去前线,学会开飞机,成了个空军。
家中他独子一个,父母忍痛将他送上战场,那年他才16岁,与青梅竹马的温以卿说三年未归,就不必等他了。
“望珍重。”他留下书信。
然后一别数年。
战乱时代,血雨腥风,炮火不绝于耳,幸好他活着回来了。
后来改革开放,他一手积累到现在的家业,本来想要儿子继承这个家产,得知儿子背着自己考上警校,当了缉毒警察,把他毒打一顿后,就随他去了。
老爷子并没有反对,和他当年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支持儿子好好当这个警察。
如今回想起来 ,仍记得当初儿子那个决绝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雨下突然下大了。
家中饭菜碗筷早已摆好,就等他们爷孙俩。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沈怀秋被安排到岳桦旁边的位置。
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一家人吃着还不算团圆的饭。
“这是岳桦第一次在我们家吃饭,老头子我很高兴。”
老爷子慈祥的看着他“孩子,多吃点。”然后给他夹菜。
岳桦点头答应,双手端碗接住老爷子夹给他的菜,衣角轻轻掠过沈怀秋的手。
“这些年就我和之筠守着这个家,前几年之筠才治好了眼睛,不然就我一个老头子。墨祁那孩子又找不到,是我愧对老战友了,没能照顾好他的孙子。”老爷子自责不已。
“爸,我们会一直找的。”沈弘微知道老爷子心里难受,战友的儿子媳妇在出任务的过程中失踪了,自己将死,把唯一的孙子托付给他,是多么大的信任。
“那孩子应该和牧遥一般大,如今不知道长成什么样,过得好不好。”老爷子叹息“不要饿肚子才好。”
“爸,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会饿着肚子呢,我们不会放弃,会一直找的。”
老爷子看着沈弘微,眼神里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都饿了,吃饭吧。”半晌后他才出声。
然后谁也不再多说什么。
饭后老爷子把沈之筠和岳桦都叫去书房,沈弘微一家三口回家了。
家中的管事叔叔是沈怀秋奶奶的学生,和他爸爸也是好友,受奶奶托付照顾这个家,他带着沈怀秋来到为她准备的房间。
“这个是你的房间,对门是你大哥的房间,这是爷爷的房间,书房在那边,你二哥和你爸妈的房间在楼上。你刚回家,赶快去休息一下吧,我就不打扰你了。”管事叔叔把她安置好嘱咐她几句就离开了。
沈怀秋来到二楼,她不知道哪间是她父母住的,看见走廊最里面那个房间的门上挂着一幅油画,盛开的帝王花,绚烂夺目。
推开房门,屋内很干净。墙上挂着她父母的结婚照,其中一张她母亲穿着旗袍伏在她父亲的肩头,男人搂着女人的腰,他们看起来真的很甜蜜。
沈怀秋走到桌边拿起桌子上摆放的照片,照片里父亲穿着警察制服,母亲穿着军装,他们笑的很灿烂。
她轻轻的抚摸着照片里的脸 ,那个时候母亲把她藏起来,扯下脖子上的白贝母雕花项链交给她,让她一定要好好保管,待在原地不要出声。
在她的记忆里,关于母亲,最后的记忆就是离开时的背影。十几年过去沈怀秋依旧记得那个背影。
“小秋。”沈之筠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沈怀秋回头看他“岳桦要回家了,他的车子停在别墅区的停车场,这会儿要去拿车,你要不要去送送他?”
沈怀秋是在爷爷和哥哥的注视下和岳桦一起出门的。
出门的时候雨停了,秋天的夜晚有些凉薄,她和岳桦一前一后的走着。一路无言,这让他们都有点不知所措。
岳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脚步,沈怀秋根本没有注意,一下子撞上他的后背,磕到了鼻子,她感觉瞬间一股暖流从鼻子里流出来。
鼻血就这么滴到衣服上。
这下轮到岳桦更加不知所措。
她捂着鼻子,感觉有点疼,随后鼻子里流出一股暖流,指间变得湿漉漉的。
沈怀秋借着路灯摊开手一看,满手血迹。
岳桦被她吓了一跳。
“你快点把头仰起来,我们去前面买纸。”岳桦扶着她的头,让她把头抬起来。
怀秋把头仰起来,就这么对上他的视线,她从他的瞳孔里清晰的看见自己,一刹那的悸动,她心跳的异常快。
“血流进喉咙里了。”一股铁锈味充斥着她的口腔。
岳桦一只手托着她的头“我带着你走,你保持这个姿势 ,前面有药店。”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俩人就这样往药店走去。
几分钟后,沈怀秋坐在药店门口的长板凳上,依旧仰着头,她满手是血,岳桦拿着刚刚买的纸巾帮她擦手和脸。
因为一直仰着头,脖子都酸了,沈怀秋轻微的叹了口气。
这血怎么就止不住了,她拿下堵着鼻子的棉花,血就会流出来。
岳桦认真的擦拭着血迹,目光温柔,动作小心翼翼,沈怀秋的脸和手在他手里成了珍贵的瓷器。
沈怀秋侧目,制止了他本来要继续的动作“谢谢,我自己来吧。”她接过岳桦手里的纸巾,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挺矫情,刚刚就不应该接受他的关心,早就做好打算,以后就离他远远地,越远越好,不要给他一丁点念想,要狠一点,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
华灯初上,夜晚的城市依旧繁华,秋叶落得满地都是 ,就和岳桦现在的心情一样,压抑到密不透风,简直要窒息了。
被小雨淋过的街道湿漉漉的,叶子贴在地面,灯光映射下,煞是好看。
岳桦和沈怀秋谁都没有心情在乎这番风景。
“对不起。”岳桦先开口打破沉默,他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睛里的难过。
沈怀秋听到他这般语气,心疼的要命,沉默片刻冷漠的说“岳桦,我今天和你讲清楚,你没有对不起我,我根本没有怪你。五年前的事情不至于记到今天,我就是不想再被别人评头论足,更不想听到他们说的闲言碎语,我想自己一个人,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生活。”
岳桦看向她,希望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一丝丝犹豫,然而沈怀秋仿佛下定决心,直视他的目光“我怕了,不敢接受站在你身边所要面临的种种质疑,你去寻找那个可以与你比肩的人吧,别再逼我了。”
“你觉得我会信?”岳桦说。
沈怀秋死咬着牙说出最后一番话“我真的累了,你要是真的对我好,就离我远远地,我不想再看见你。”
岳桦全身的力气都被她的这番话抽空了“你真的不要我了?”
沈怀秋到嘴边的狠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看到他通红的眼眶内心十分慌张,沉默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岳桦一直盯着她看,执意要从她的表情里寻找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她在说谎。
夜幕下,头顶的几架飞机呼啸而过,闪烁的灯光像几颗星星一样,沈怀秋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既怕他还是一直纠缠,又好怕他对她失望。
“好,我知道了。”沉默许久,岳桦就吐出简简单单几个字。
他总是这么说。
沈怀秋很少能看透岳桦,相反他总是能把她吃的死死的。
岳桦掏出钱包,钱包里的照片是沈怀秋穿飞行服的样子,那是她第一次穿上飞行服,照了一张照片,兴冲冲的拿给他看。
他拿出一张银行卡给她“这是梁亦辞拿你的奖学金入股梁祝赚的 。”
“这是什么意思?”沈怀秋不接。
“梁亦辞说梁伯父要我转交给你。”岳桦说。
“密码是你生日,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放不下你。”他把银行卡塞进沈怀秋手里。
当父母的总是为子女操碎了心,她看着手里的卡,眼中积蓄阴霾,可表面还是呈现着冷静的淡漠。
“知道了。”
她暂时收下那张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