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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报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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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是京城首富,近几辈又出了个侍郎,在京城权贵中的地位无可动摇。
病榻上的妇人与昨夜并无不同,脸色却是更差了几分,吃东西倒是吃得下,但因着没来由的泻症,一天天羸弱下去,瞧着那干瘪的模样,恐怕再拖几日,也要饿死了。
苏老爷与她伉俪情深,急得摔杯子,怒斥那些大夫都是些“狗才”。
“李迟殷的媳妇?姜家的?你擅自去那晦气的地方求人,求了个傻子回来?!”
暴怒的声音响起,杯子碎掉的声音又想起来。
姜锡娇垂着脑袋,窘迫地玩自己肉乎乎的手指,有一点点生气。
一屋子的人都屏息凝神,竟瞧着嬷嬷荒唐地领着姜锡娇进来了。
有的认识她,有的不认得,一时间愁眉苦脸的大夫们脸上多了些鄙夷的神色。
姜锡娇感受到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针刺般的视线,只一步一步跟着嬷嬷到了床榻前。
“请您诊脉吧。”嬷嬷倒还配合,将布帛搭在苏妇人腕上。
姜锡娇深呼吸了一次,将手搭在她的脉上。
这是她恢复之后第二次把脉,上一次,一片空白,连李迟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都诊不出……
她将手覆上去,安静地感受着脉象。
这绝对不是绝症。
她蓦地睁开了眸子,看着一屋子大夫,有些迷茫。
嬷嬷见她出神,忙问:“小娘子有何见地?”
姜锡娇从屏风里走出来,到大堂,注视着满屋子的大夫:“夫人身体很康健,只需要一副大柴胡汤就可以根治的。”
人群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嬷嬷脸色也微微变了。
一个老大夫拿手指直指姜锡娇:“无知小儿莫要胡闹!恐怕是只知这一味药,便来坑蒙拐骗。”
“无人不知大柴胡汤治腹胀,坑蒙拐骗事小,谋财害命事大!”另一人也应和。
原本苏家就是贴了告示,若能治好,赏金万两,是以她便被当成骗钱的了。
可是姜锡娇诊出来就是这样治,她很相信自己。
这些大夫真是笨笨的,怎么这样基础的病症都大动干戈……不过她也很诡异地连医书上的病症都不会,像是与他们倒了过来。
姜锡娇转眸看向那位老者:“那阿公你开了什么样的方子?”
老者沐浴着同僚赞许的目光,牵了牵长长的胡子,道:“我以五指柑、穿心莲入药,配以翠云草……”
听完药方,姜锡娇摇了摇头:“这些药可治食物中毒不错,可是苏夫人并无左下腹疼痛的症状,所以这张方子治不好,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你……我……”当众被这样说,老者噎了一噎。
他还想说些什么反驳,姜锡娇却已温吞地接上了:“苏夫人腹泻了四日,身体原本应该发虚。可如今脉象亢盛,关脉亦是滑的,诸位诊不出,又怕出错,就开了许多温和的治疗腹泻的方子,对不对?”
她原本是很紧张的,学着李迟殷一点点问人的样子,仿佛他真在身边陪着一般,语调也拖得舒缓了起来。
那老者便如小孩一般赤着脸,说不出话了。
“我需要两日治好夫人,可若再拖下去,夫人会饿死的。”姜锡娇的声音依旧很轻,屋子里却已一片寂静。
“若没有异议,那苏夫人便是我一人的病人了。”
人群中果然无人应声,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抢这桩事。
苏老爷面色沉沉,又摔了一个杯子:“一群废物!都给我滚出去!”
而后他转身,暴怒的目光又落在了姜锡娇的身上。
姜锡娇很嫌弃他这样对待大夫的态度,是以也用圆圆的杏眼回瞪他,一点儿也不肯弱下气势来,将他气得青筋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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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大柴胡汤喝下去,苏夫人的情况更不好了。
大黄原本就导致腹泻,如今汤药灌下去,自是更加严重,屋子里的仆妇更加忙碌起来,如游鱼一般在空气中飞舞来飞舞去。
姜锡娇只守着药炉子,亲自看着煎药。
昨夜是在苏家客房睡下的,待她去送第二碗汤药时,却见里头坐着个男子。
浓馥的药香味溢满了整个屋子,她轻嗅,混杂在一起的味道清楚地分为好几缕,一道道在她脑海中呈现出来。
一钱五十年老参,用甜水煮了一只甲鱼。
其中更掺了黄芪、麦冬、五味子等,药气融着甜腻的腥气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苏城端着那碗价值贵重的救命药,坐在床头将那黑色液体往卧在床上的人口中灌去。
姜锡娇急忙小跑了过去,拦下了他:“不可以喝这个……”
干净明媚的脸撞入眼帘,含水的眸子沾着点困倦的泪花,极亮极亮。
苏城看着她,觉得有些熟悉。
姜锡娇见了他也是奇怪,那日在街上装作摔碎玉讹她的男子竟是苏家的。
他如今已经不穿当时那花花绿绿的浮夸衣裳了,瞧着也憔悴了许多,眼底带着萎靡的乌青。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示意嬷嬷将那碗补汤收下去,苏城却是不肯。
他也认出来了,此时咬牙切齿地冲着嬷嬷吼道:“这便是你说的为娘寻的大夫?说什么爹也许可了……”
他转眸看向了姜锡娇,看着她手上戴着的铃铛手链,啐道:“一个傻子?”
嬷嬷有苦说不出,又是老泪纵横地赔不是,含着怨气的目光又看向了姜锡娇。
姜锡娇看着快要空了的药碗,忙为苏夫人诊脉。
因着那碗十足的补汤灌下去,苏夫人看着精神了些,清明的目光安静地看着二人,道:“城儿,不得胡闹。”
然而姜锡娇却知道,这是补汤强吊起来的精神,药效过去后身子会更大地亏空,直到将病人的气血亏完为止。
“你为何不听医嘱擅自给夫人吃药?”姜锡娇转身,气愤至极。
“虚不受补,你的补汤会要了夫人的命……这里并不是你表演孝顺的地方,苏夫人是我的病人,只许吃我配的方子,这是素来的规矩,不是吗?”
她平日都是好说话的模样,却见不得旁人对她的病人乱来,气恼得发了脾气。
苏城脸色亦是一变,仿佛下一刻就会动手打人:“神医留下的补药方子怎会有错?爹也真是糊涂了,怎会信一个傻子的话……”
姜锡娇攥紧了帕子,忍了忍,并不理会他,将大柴胡汤灌了进去。
苏夫人也知她的病无人肯医了,便也劝了苏城几句。
本来便是苏家求着大夫来治的,哪来的规矩让大夫听苏家的话?
只不过李迟殷说得对,在出疗效之前,所有人都觉得她如此这般就是大错特错,姜锡娇便强忍了委屈,要等病治好的那一刻再算账。
然而夜幕降临,阴沉沉的天压下来,连带着情势都变得危急了起来。
原本下午苏夫人喝了大少爷苏城端过来的补汤,还说了好些话,眼见着要好起来了,众人都舒了口气。
没想到一碗大柴胡汤灌下去,腹泻的症状又严重了起来,渐渐的,连脸色都衰败了下去。
“苏夫人是中了暑气,再加上那碗送命汤,才会如此。”姜锡娇姜锡娇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刮痧板。
她与嬷嬷说:“去取广藿香叶、肉桂、陈皮入药,煮汤给夫人服下。”
要解决中暑,还有一种方式是扭痧。
她倒了些热水到杯子里,扯开苏夫人的衣裳,露出她的肩膀。
食指与中指蘸了水,并力捏住岑舒的肩上的筋肉,只一下,皮肤上就现了红,可见中暑之严重。
常年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疼痛?火辣辣的触感让她瞪圆了眼睛,惊恐一丝丝渗入魂髓,发出点破碎的声音,早已满脸是泪。
“姜大夫!使不得,您这是做什么啊?”嬷嬷出去后,剩些小丫鬟六神无主地看着姜锡娇将尊贵的苏夫人掐得青青紫紫。
姜锡娇却已经拿出了针,面色严肃:“劳烦拿碗来,我要取血。”
丫鬟应了声,却实在是不相信姜锡娇如此荒唐的治法,悄悄地去禀了苏老爷与苏城。
浓稠的黑夜像是骤然暗了几分,诡异的妖风将烛光吹得颤三颤,映出屋子里如妖怪食人般的剪影。
众人匆匆赶来时,看见的便是如此场景——
病榻上的苏夫人被扯了起来,不知怎么已经昏死了过去。
她领口的衣裳被扯得凌乱,紫黑色的淤青呈长条状从脖子上一路蔓延到肩膀,整整八条齐齐地排布在那里。
苏夫人唇色苍白,因着这许多日的折磨,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此时气息微弱地躺着,满脸的泪。
“罪魁祸首”姜锡娇,手中正拿着一根尖利的绣花针,戳开了苏夫人指甲盖下方的肉,血珠子渗出来。
而碗中已经装了好些放出来的血。
“你这毒妇!”苏城暴怒地将她扯开,转而看向虚弱的苏夫人,“娘……娘!”
姜锡娇手臂被扯得生疼,有些头痛地看着二人的反应。
“夫人中了暑气,我是用扭痧、放血的法子治疗,大概明日便会好了……”
“来人,拖下去!”苏老爷却是不听,眼中迸发出杀人的光。
还未等她说完,便被大力嬷嬷捂着嘴,拖了下去。
姜锡娇挣扎了起来,眼周有些热热的,却是怎样也无法。
耳边只传来苏老爷歇斯底里的两个字:“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