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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小熊树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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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领养的夫妇会在众多孩子中挑选出一个,而那个孩子将会是唯一的幸运儿,在别人的注视下离开这个令人自卑的地界。
每当有夫妇来挑选要领养的孩子的时候,孩子们就会一窝蜂似地涌上去,希望他们领走的是自己,过上有家,有父母的生活。
“去吧!”草莓看着院子里一大堆熙熙攘攘的孩子。
“你真的不去?”顾百川问。
草莓依旧看着院子里那群讨着大人欢心的孩子,眼神像个大人一样。
顾百川端着一块浇了奶油和蜂蜜的蛋糕走出了屋子,上面还缀着切成块状的草莓的和苹果,来到那对夫妇的面前,没说一句话,笑着递过去。
很幸运,这种做法似乎很讨大人的欢心,这对夫妇看着顾百川,然后满意地相视一笑。
从此以后,他们便成了顾百川的父母。
在顾百川搬出去的前一晚,他和草莓度过了在孤儿院的最后一夜。
“今天他们让我管他们叫爸妈。”顾百川说。
“你喜欢他们么?”草莓问。
“喜欢吧!”顾百川不确定地说,“但我从来没有管谁这这叫过,这让我很不适应。”
“你一定要适应,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喜欢你。”草莓说。
“我感觉他们更喜欢你的蛋糕!”顾百川开玩笑道,“不过我还是尽早坦白得好!”
“坦白什么?”草莓问。
“当然是坦白蛋糕不是我做的了!”顾百川叹了口气,“不然他们以后让我做,我就露馅了!”
“他们不会让你做的。”草莓语气淡淡地说,“以后,他们会给你做,还会给你买你最爱吃的草莓,并且带你去吃许多在孤儿院吃不到的东西!”
顾百川的心情突然有点低落,“但你不能陪我一起了!”
“没事儿!你会回来看我的,是么?”草莓问。
“嗯!”顾百川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定会的!”
“这个给你!”草莓从床头拽过来一个小熊布偶塞到顾百川的怀里。
“给我了?”顾百川指着自己问。
“以后你想到我,就可以和它说话。”草莓看着顾百川。
“那你呢?”顾百川问。
“我每年生日都会收到院长送的玩偶,我还有别的!”草莓抚了抚小熊毛茸茸的头,“但我把最喜欢的一个给你了!”
“谢谢你!”顾百川借着窗子外面透进来的光拨弄着小熊的绒毛,“我一定留好它!”
“你应该给他起个名字!”草莓说。
顾百川揪了揪头上翘起的头发,看着草莓说:“起什么名字好呢!”
“它现在是你的了,你想起什么名字都可以。”草莓说。
“有了!”顾百川放开手指间的发丝,“我最喜欢吃草莓,并且你每回都会把草莓让给我,就叫它草莓!”
“草莓?”草莓想了一下,“真是个好名字!”
俩人还聊了好多好多奇奇怪怪莫名其妙只属于小孩子之间的话题,顺着夜色,睡意降临,裹盖一切的,只有寂静和薄凉。
顾爸顾妈结婚后发现自己无法生育,几乎看遍了中国的知名医院,试遍了各种各样的土法子,甚至供起了神佛,但都找不到具体的原因,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谁的身上。
吃了无数的药片,喝了数不清的汤汤水水,屋子里盈溢着焚香的浓烈气味儿,夫妇二人忍了五年,终于放弃。
他们尝试着放平心态,不再每天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告诉自己孩子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
在这种自我心理安慰下又过了五年,俩人不再自我安慰和欺骗,决定领养一个孩子。
“百川啊!你说多巧!你姓顾,爸爸妈妈也姓顾,以后我们就还叫这个名字好不好!”
顾妈用手摩挲着顾百川的头发,顾爸在前面开车。
顾百川并不是很适应这种感觉,但他想起了草莓说过的话:你一定要适应,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喜欢你。
“嗯!”顾百川点了点头,强行从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尽力再裂得大一点,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很开心。
“来!”顾妈伸出胳膊,“妈抱你下来!”
这时候顾爸赶紧拔了车钥匙凑到顾妈的身边,一脸笑容地说:“你妈她抱不动,爸抱你!”
说着就像提拉着一个小猪崽子似地把顾百川从车后座位里抱了起来。
一家三口从车库走出来,顾妈在后面笑着合不拢嘴,用手拍了拍顾爸的肩膀,“你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顾爸根本就没理解顾妈的意思。
“你让我抱会儿!”顾妈像抢钱似地把顾百川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种被争抢的感觉很陌生,却又很奇妙,让顾百川感受到了浓浓的幸福。
“这就是你的房间了!”顾妈推开一扇门。
顾百川小心翼翼地迈进门槛,铺着厚实床垫的大床,干净的地板,漂亮的书桌,简约的衣柜,面向朝阳,一大束阳光照到顾百川的脸上。
“那是给你准备的草莓!”顾妈指着书桌上的塑料盒子说。
他眯着眼,但没有瞥开目光,依旧看着照进来的光,很高兴,也很兴奋,心中的雀跃无法抑制。
“喜欢!”顾百川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顾妈又问了一遍。
“喜欢!”顾百川提高嗓音又说了一遍。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顾妈笑得合不拢嘴,搂住顾百川就是一顿亲。
“哎哎哎!”顾百川在旁边不乐意了,“我还没亲过我儿子呢!”
说罢就拉过顾百川,把长着胡茬的下巴往顾百川脸上蹭。
接下来的两年,顾百川生活得很快乐,爸爸疼妈妈爱,这种沉溺在糖罐里的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自己是被领养的孤儿。
顾百川偶尔会想起在孤儿院的生活,想起草莓,他跟顾爸顾妈提过想回去看看,但他们总是以各种哄骗小孩子的理由拒绝。
时间久了,顾百川也就不再总是提回孤儿院的事,因为他知道,顾爸顾妈想让他忘记关于孤儿院的一切,专心只做他们的儿子。
——你一定要适应,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喜欢你。
顾百川一直记得这句话,自己的幸福是基建在薄冰之上的,他要小心翼翼,不能惹顾爸顾妈生气,做个学习好懂礼貌的好孩子,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
这种生活持续了两年,直到顾妈被检查出来怀孕。
“百川真是个福兴!”顾妈说。
“是啊!百川要添个弟弟了!”顾爸说。
“你怎么确定是个弟弟?”顾妈问。
“因为……因为……”顾爸因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乐呵呵地说,“我觉得是儿子,我想是儿子,他就肯定是儿子!”
“蛮不讲理!”
“……”
顾百川停在门外止住了步子,听着顾爸顾妈卧室里的欢声笑语,心里的一份欣喜也开出了芳香耀眼的花儿。
弟弟出生后,顾百川跟着开心了一阵时间,但是这种开心很快就被顾爸顾妈对自己的忽略给代替了。
“草莓啊草莓!有了弟弟我应该开心的,但我现在为什么不开心呢?”
“爸妈会永远爱我的,对吧?”
“他们前天又给我买了草莓,超大!一口吃不完,两口吃不完,三口也吃不完,要吃很多很多口才能吃完!”
“我好想和他说话,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他的名字,但是我记不起来了,爸妈又不带我回孤儿院,我有不敢再和他们提。”
“草莓啊草莓!如果你记得,能不能告诉我他的名字?”
“能不能啊……”
弟弟两岁。
“百川啊,当哥哥的让着弟弟点儿,他还小,能知道啥!”
弟弟四岁。
“百川啊,你弟得了肺炎,腾不出时间陪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啊!”
弟弟六岁。
“百川啊,火龙果就剩一个了,给弟弟吃,明个儿妈再给你买!”
弟弟八岁。
“弟弟打你是因为他还小,不懂事儿!你这么大了,你也不懂事儿么!”
弟弟十岁。
“百川啊,妈求求你了,救救你弟吧!只有你的骨髓能救你弟了!”
“所以……”高诗岩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你妈刚才给你打电话就是因为你弟的事儿?”
“嗯!”顾百川点了点头。
“那你是怎么想的?”高诗岩问。
“我对救我弟这件事是不抗拒的,毕竟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能配型成功,我不仅觉感到意外,而且还觉得挺高兴的。”
“那是因为什么让你开始抗拒这件事?”高诗岩身子倚在铁栅栏上,别过身子问顾百川。
“因为我听到了他们说的话。”顾百川握紧了拳头,五指死扣手心。
顾百川端着水果盘子想走进厨房。
“为什么得病的不是百川?为什么?”顾妈把头埋进顾爸的怀里。
“会好的!会好的!”顾爸一边安慰着顾妈一边红了眼。
“……”
为什么得病的不是百川?
为什么得病的不是百川?
为什么得病的不是百川?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好似金鼎撞钟般闯入了顾百川的耳朵,意识轰鸣,神经炸裂。
顾百川腥红着眼,大滴的泪水夺眶而出,用手背抹去,转过靠在墙上的身子站在门框下,憋着嗓子说:“你们早就这么想了是不是?”
顾妈先看到站在门框下的顾百川,身子一机灵,抽搐着脸上的表情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我会救我弟的!”顾百川面目真挚却态度激烈,“但我现在不会了!”
顾百川说到这儿,情绪早已经不再平静,高诗岩看得出来他不想在自己面前流眼泪,但看着他憋着忍着难受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你想哭就哭吧,除了我,没有人会知道。”高诗岩淡淡地说。
顾百川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就忍不住了,眼眶里早该落下来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了铁栏杆上。
“他们偏心,我知道,我理解,我知道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但我谢谢他们养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跟我弟去争,去抢,因为那些东西,包括爸妈的爱都是属于他的。”顾百川哽咽着一颤一颤的喉咙,“这么多年了,我就感觉自己跟个小偷一样,每天都在偷这个家里的一切,他们允许我偷,但又掺杂着私心和防备,这让我很难受,特别难受。”
顾百川看着蓄水坑说着自己生命中的灰色,突然感觉到有一双坚实有力的双手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顾百川低头看,那双手上暴起着青筋和血管,这是健康的标志。
“不管怎么说,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心情不好,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也许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可以听你想说却找不到人说的所有话。”
高诗岩的胸膛抵住顾百川的后背,两人之间只隔着薄薄的衣物布料,彼此身上的气息,盈荡在夜愠中,像一粒种子,悄然蓬发。
“真的?”顾百川转过了身子,捻了下挂在嘴唇上的鼻涕。
“卧槽!”高诗岩一下子就松开了手,“你丫的恶不恶心!”
顾百川随手把鼻涕蹭在了一旁的灌木树枝上,“真的?”
高诗岩又重新抱住高诗岩,语气严肃且带着点誓言的宣告,“真的!”
顾百川挽住高诗岩,耳边的短发摩挲着他的脸颊,丝丝痒痒。
“本来想去寺石小屋的,结果在这把话都说了!”顾百川说,“回去吧!天都黑透了!”
“嗯!”高诗岩回头看来时的路,已经被完全湮灭在了黑暗之中。
“这……”顾百川看着高诗岩不知道该这么办了。
路很窄,坑坑巴巴地不好走,并且没有半点光亮,现在下山,好像不太现实。
“要不下去在寺石小屋里凑合一晚?”高诗岩看着蓄水坑底问顾百川。
“那田爸田妈那边怎么办?”顾百川问。
“我一会儿发个消息。”高诗岩说。
“行!”顾百川答应着,俩人就翻过栏杆沿着边缘往脚梯的方向走。
“吱扭”一声,寺石小屋的门被推开,一股薄凉就袭上了身。
“要不然们回去吧?”高诗岩看了眼顾百川,“现在已经九月了,怎么说晚上都凉了,我怕……”
“没事儿!”顾百川先进到了屋子里,“下都下来了,还想回去,请神容易送神难!”
高诗岩笑着拉开了屋子里的灯绳,“敢问尔等是哪路神仙啊?”
“吾乃佛祖坐下普度众生救灾就难心怀天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是也!”说罢顾百川就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比在了胸前。
“人家的观世音都是女的,为什么偏偏你是男的?”高诗岩问。
“你把我当成女的不就得了!”
顾百川说完刚想笑就感觉不对劲了,心里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你丫的个嘴贱又嘴欠的二货!
“你赶紧拿出来给我瞅瞅!”顾百川说。
“你着什么急,我不是已经在掏了么!”高诗岩说。
“你快点着,我都快等不急了!”顾百川说。
“咱俩是不是应该先把外套脱了?”高诗岩问。
“怪冷的,你先掏出来,掏出来再脱!”高诗岩说。
“我这个扣子怎么解半天都解不开!”高诗岩说。
“来!”顾百川伸手道,“我帮你!”
“别!你大手大脚的,一会儿别给我弄坏了!”高诗岩别过身子。
“你怎么这么墨迹!你自己不行,我说帮你你还不用!”顾百川说。
“不用,我习惯自己来!”高诗岩说。
“哎!”高诗岩兴奋地说,“拿出来了!”
“给我!”顾百川急迫可耐地说。
“脱吧!”高诗岩说。
“都脱了?”顾百川问。
“留一件,要不然我怕你受不了!”高诗岩说。
“啊~”顾百川一声叫喊,“你轻点,疼!”
“完全贴合才能感受到它的温暖!”高诗岩说。
“该我了!”高诗岩脱掉外套。
“啊~”高诗岩一声更大的叫喊声,“你丫的报复!”
“你小点儿声,小心别人听见!”顾百川假正经地说,“紧紧贴合才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嘛!”
“放心,荒山野岭的,没人能听见。”高诗岩说。
“你摸摸我的热不热。”顾百川说。
“热了!”高诗岩说。
“我怎么感觉你的比我的大呢?”顾百川看着高诗岩的问。
“不一样!”高诗岩回答。
顾百川把手抵在上面看了看说:“确实不一样!我要你这个!”
说罢就要撕掉高诗岩后背上的暖贴。
“诶诶诶!”高诗岩躲过身子,“不带你这样的啊!都贴上了,还想往下撕!”
“我就要你这个!”顾百川依依不饶地往高诗岩身子上扑。
“等等!等等!”高诗岩做了个打停的手势,“我再找找!我再找找!”
说完高诗岩就扯过袋子把手伸进袋子口一通摸。
“真没了!”高诗岩冲顾百川摇了摇头。
“得了!不跟你泼皮了!”顾百川扯过大花棉被的一角,“这不是有被子么?盖被子!”
“把灯拉灭吧!有点刺眼!”顾百川说。
“行!”高诗岩答应着,“赶明儿换个瓦数小点的!”
屋子里没了半点光亮,俩人挤在一条被子之下,显得有那么点不自在。
“草莓……”高诗岩想了一下,“孤儿院的那个草莓对你很重要么?”
“嗯……”顾百川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会说,“我感觉,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相互陪伴的那段时光,很大程度上是那段岁月支撑着我走过了之后的生活。”
“我感觉你打小就是个渣男!”高诗岩说。
“啊?”顾百川不明白高诗岩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什么意思?”
“你想啊!”高诗岩转过脸看向顾百川,“你们在孤儿院里一起玩了两年吧,结果你有了爸妈,没两年就把人家名字给忘了,不是渣男是什么?”
“我……我那是年纪小不记事儿好吧?”顾百川无奈地辩解道。
“拉倒吧!渣男!”高诗岩说。
“我不是!”顾百川说。
“渣男!”高诗岩说。
“我不是!”顾百川说。
“渣男!”高诗岩说。
“我看你是诚心想找打吧!”顾百川攥紧拳头就往高诗岩的胯骨上暴烈一击。
“卧槽!”高诗岩蜷缩了下身子,“你丫的真下狠手!”
“我——不——是——渣——男!”顾百川宣战似地一字一句地说。
“得得得!你不是渣男!我是成了吧!”高诗岩痛苦地说。
“我不会真把你给打坏了吧?”顾百川有点担心。
“顾百川,你听好了!”高诗岩突然正经起来的语气吓了顾百川一跳,“以前,你只能对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熊倾诉自己的心事,现在我就是你的小熊,我就是你的树洞,你不管有什么想说的话,都可以和我说,如果我能做的只有听,那么我会好好地听。”
黑暗好像能揭开太多心扉,把人们不愿说的话坦诚布公,还原最真实的底色,当夜色悄然褪去,人们会铭记住那份最真挚且最恳切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