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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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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间像是隔了很长很长的时光,直到我回过神儿来,扯了扯他的袖子。月白色的素缎长袍摸起来又滑又软,忍不住就想蹂躏几下。
“不用敬词吗?我不敢。”我心虚道。
他却弯着嘴角道:“你这重新来过一回,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之前可是没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呀。”
陛下这句话惹得我有点惆怅,我也想像从前一样放肆啊,可是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一世又是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的,就算我拼命鼓起勇气,告诉自己天帝陛下是可以染指的,行动上也不敢啊。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有一种在梦里的感觉。
“你去帮我要一床棉被吧,我睡地上。”
“半夜地上会冷。”
“没事,至少不会醒来后一身的露水。”他说得很轻松,实际上却让我很愧疚,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根本睡不好。
我走出门去,敲了敲管内务的姑姑的门,借来了两床被子。
以我的身份,应该处处照应天帝才对啊,我想代替他去睡地上,可他不会同意吧。我把被子在地上铺好时,心里还在盘算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干脆一下子躺下来了,在地铺上打了个滚。他静默片刻道:“你想和我睡一个被子?”
.....
我不是,我没有。
“陛下你睡床吧,我睡地铺就好。”我把头埋在被子里道。
就这么待了一会儿,我感到他从桌边起身朝我走过来,便露出了个眼睛偷偷看向他。谁知他直接坐到我身边,捞起我道:“先别睡,我有件事要跟你聊聊。”
我只好起来抱膝而坐,顺带拿被子给他盖了盖腿,可是盖完又想到两个人在同一个被窝是不是有点那啥,不过他好像完全不在意,还自己裹了裹......
屋子的烛火摇晃了一下,我们靠得很近,所以暖融融的,地铺上也不觉冷。
他缓慢讲道:“洪荒初开之后,天地之主分成了五位帝王,五帝分别镇守四方,唯黄帝为中,从此才有了天与地,神与魔。可是时间太久了,如今五帝中有四位早已羽化,唯有青帝太昊,如今隐居在最东方。”
看来陛下是打算认真讲故事了,可我为什么从来没听过青帝这个名字呢?我不禁有些奇怪。不过他真的非常了解我了,随即便解释道:“有关洪荒五帝的一切都在藏书阁的史书上,除却资历比较老的上神之外,年轻一辈可能听都未曾听说过,你不知道也正常。”
“那陛下可曾见过青帝的样子?”我疑惑道。
“不曾。”他摇头否定。
我更奇怪了,连天帝也不曾见过的,该是何等人物?而且若是人人都没见过,那青帝他老人家哪天羽化了也没人知道吧?我把自己的这些疑惑的问了个遍。
陛下很耐心地回答道:“青帝与天地共存,与日月同寿,就算哪天我羽化了,他也不会有事。”
“嗯?那其他四位为何……?”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当时为了维护众生的秩序,划分六界时五帝都受了重伤,青帝擅治疗之术,在以后的日子里,自己调养好了,只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说罢,他又问我道:“知道我为何说这些吗?”
嗯?不知道啊,有时真的捉摸不透您。
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陛下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没成想他竟然叹了口气说:“青帝原来是司春之神,他所住的地方生长着世间别处所没有的奇珍。关于你的事情,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想着回天宫之后,带你去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
“关于我的事情?我不是璇玑宫的吗?难道有什么是陛下也不知道的?”
“六千多年前,你还是藏书阁的一粒种子,我还是夜神,天宫的漫漫长夜实在太寂寞了,就把你拿走种在了土里,昙花总在夜里开,正好能陪着我。没成想后来你长得越来越好,竟然得以化形。那时有一些年长的仙者来到璇玑宫,见到你之后都跟我说,你不是普通的昙花,是千年难遇的月下美人,还是天地初开以来第一朵能化形的,还说了你们一族极其稀少珍贵,很容易被不怀好意的人觊觎。”他顿了顿,有些懊悔道,“我让宫里的人保守这个秘密,免得对你不利,没成想还是走漏了风声,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你是说,知道我的来历,但不知道种子的来历?”我猜测道。
“没错。”他点了点头,“经历过竹叶青的事情,我更觉得的你的来历不简单,你说他当初抓你时就知道你是我宫里的,还是冒着得罪天宫的风险伤了你,他的目的一定是救人,毕竟这世间,能增长修为的办法太多了。”
“但是他没有拿去救那个女子。”我补充道。
“对,就是因为这个,我怀疑这个女子怕不是跟你也有渊源,至于是什么渊源,恐怕我们还得想办法搞清楚。”他说,“若是青帝有关......”
“会怎么样?”我迫切问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很难说。”
我打了个哈欠,需要思考的东西总是容易引来瞌睡虫,我站起身来,打算爬回床上去,免得一会儿困极了在他身边就睡了。
他却拉住我的衣摆道:“你不想知道别的事情了吗?”
我仔细想了想,遂问道:“陛下,你养我长大的时候有没有看什么攻略呢?”
陛下一脸疑惑,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便解释道:“我看过一些XX养成手册之类的,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把小孩子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我不是你养大的吗?你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培养吗?”
屋子里忽然有一瞬间的寂静,我感到有一阵浓重的困意袭来,眼前的陛下好像有了两个影子在交替。于是奋力转身想爬上床去,可是眼皮太沉了,最后只能相与枕藉乎,不知东方之既白。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越过屋檐了,懒懒地翻了个身,却看到了陛下的侧脸。吓得我扑腾一下子爬起来,只觉得恍如梦中。
昨天怎么突然就昏睡过去了,不是打算爬回床上的吗?
我看了眼躺在一旁还在熟睡的人,不由得狐疑道:难道是陛下给我用了昏睡诀?可是为什么呢?我想不清楚,就伸手推了推他道:“醒醒啦,再不起床妖怪就把我抓走啦!”他却只是嗯哼了一声,没有理我。这真是让人不解,我在天宫的时候,他每日都是天还未亮就起来了,可现在的样子倒是我给他用了昏睡诀似的。
无奈我只能起来收拾下后,先去了小厨房。把花胶桂圆之类的那些东西洗干净泡好,放在小火上慢慢炖。然后就去敲了敲暖阁的门,往日这个时间,娘娘也该起来了。
等了一会儿之后,我听到了一声微弱的“进来”的声音,便推开雕花门,进到了暖融融的阁子里。进屋以后,没有在卧榻边看到娘娘的身影,只能往里走了走。转过屏风,看到她竟然斜倚在床头,头发散乱着,一身淡紫色的寝衣皱巴巴的,看到我之后便拍了拍床边让我坐过去。
“月牙儿,昨日你跟我提到,家里的哥哥要把你接回去?”她边尝试着要自起身子,边询问道。
我看她吃力,便伸过去手借力给她,迟疑道:“嗯......等您身体好一些再走吧。”
她却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是好不了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家里的人来接你,就赶紧跟着回去......家是最好的地方,还能回家真好。”
她说着,额角就有细密的汗珠渗出来。
屋子里虽然暖和,却也只是恰好舒适的温度,她这样流汗不止,身体内里应当是虚透了,我赶紧拿出帕子帮她擦一擦额头和脸颊。
她说还能回家真好......那她的家呢?
不等我开口询问,她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自己之前的事情。母亲早逝,父亲续弦,亲哥哥常年驻守边关,因为继母偏心,唯一的妹妹在她进宫之后就被嫁到很远的地方。
“那个府里,再也没有我想见的人......茹儿嫁人的时候,我都没能见她一面......怕我知道了会拦着,什么都瞒着我.......有母亲多好,会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如今府里的,都是她的孩子了......哥哥就是个傻子,我走之前,一定要让王君把哥哥调回来......”
她说话很是吃力,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嘴唇脱水一般的苍白,唇齿只有小幅度的开合,好像马上就会没有声息。
“月牙儿,你还记得自己的母亲吗?”她泪光泫然道。
我是天生天养的一朵孤花而已,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我的这一世就像是一个幻象,幻象中自己有家人,其实什么都没有......
“我记得母亲,记得父亲,也记得四个哥哥......但是,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只有现在这个,说要来带我走的人。”我梦一样地把这些话讲出来,不知道是说给她听的,还是在说给自己......来人间走这一遭,看到的东西和接触到的情感,是自己这三千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虽然有时候依然觉得自己心中像是有一团迷雾,但是幸好,这迷雾中有光透过来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说着话,声音依旧吃力,断断续续地,我怕眼泪会流出来,就掉了个头儿,坐在她身后的一边。把头发给她重新拢了拢,细软的乌黑的头发,用手轻轻一捋,便掉下许多青丝。我把掉下来的头发悄悄藏起来,可是总也藏不完。
“佛祖说,‘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可若这执念放下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为了他才继续活着,可是如今,真的不成了......”
“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好想知道茹儿过得好不好......刺骨的北风,能把人的魂儿都吹没了,哥哥在边疆冷不冷啊......”
她讲了很多话,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过了很久之后,才叫人去前殿请王君来,说有些事情要交代。这时我才知道,昨天夜里,王君在暖阁门外站了整整一宿,直到身子都冻僵了才被宫人移去了前殿。
我从暖阁里出来,扑面而来的寒风刺骨凉,我的脚有些软,脸颊的泪痕没干透,风一吹觉得生疼。我只想快点回自己那个小屋子,回到那个有人等着我的温暖的地方。
我想紧紧抱住他,连同我所有的懵懂、犹豫、遗忘和爱慕一起......
何其有幸。
失而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