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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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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站在暖阁的软榻旁,给娘娘打着扇子,脑海中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以我对她的了解,王君跟妖怪的交易她肯定不知情,但是说到底,王君做的这一切终究是为了她,我不敢赌她知道这件事之后是什么样的反应。她如今不知道的我的身份,作为一个普通宫女,或者说一个得到她喜欢的宫女,冒然提起国师跟王君的事情,怎么说都是大不敬。
王君为了能让她继续活下去,不顾其他女子的性命,如果那群女子得救,这意味着竹叶青和王君的交易结束,他再也不会用自己的至阴灵力延续娘娘的生命,那么她在人间的路,就真的走到头了。
我无论怎么想都开不了口。
这和说她“别活了,你能活着是拿别人的性命做交换,所以你去死吧”有什么区别呢?
唉,真是优柔寡断。
不由得想知道,如果陛下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呢?他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吗?应该不会吧,为人君者,天下为重,他不是齐国君这样感情用事的人呀!
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娘娘停下手里绣的东西。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小月,你这一会子叹了三回气了,我替你数着呢。早上那件事都替你撑腰了,心里还烦闷着?”
我闷闷不乐地看了一眼这个女人,我如今这么苦恼究竟是因为谁?因为谁!她为什么总把我想的那么简单,好像我的喜怒哀乐全都是为那一丁点儿小事。唉,罢了,再不忍心也得告诉她,除了那些无辜的人以外,蒙在鼓里的她也是很可怜的。
“娘娘,我们阁里还有个姑娘也在宫里。来时妈妈托我打听她现在怎么样了,我也很想见见她,不知娘娘可否帮我问一问?”其实,从晴翠阁来这里的姑娘可不止一个,可惜那些人我完全不了解,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唯一能问的只有腊梅了。
她果然露出一副“你竟然还有熟人”的那种表情,与我说道:“哦?是哪个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叫管事帮你找找。”
我细细地说了腊梅的事,然后又加上一句:“娘娘,这件事就先瞒着王君吧,我已经麻烦您很多事了,上次王君都吃醋,嫌我一直黏在您身边,想把我逐出去呢。”
见我提起这件事,她也忍不住笑了。这齐国君真是个醋坛子,嫌我待在娘娘身边的时间太长,比他还要长许多,竟然因此想把我替换掉,换一个娘娘不那么喜欢的。
真是疯子。
这么一说,她心情变得好了些,当即叫了管事到跟前来,说要找一个姑娘。可是管事却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他说当时进宫的那些民间的姑娘,如今人都不在宫里,而且他也不知道在何处。
娘娘一听这话,随即皱了眉头,跟管事说:“这个姑娘我是务必要见到的。无论她去哪里,你都要找到,好像见人,死要见尸。”管事领了命令,哆哆嗦嗦的就下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管事终究去请了王君的命令,第二天腊梅就被带到了我们面前,而且看着面容除了有些消瘦以外没看出什么异常。娘娘让我跟腊梅单独聊,我便把她拉进了我的屋里,把晴翠阁的老鸨交代的话跟她说了说,然后又问她现在在哪里,国师是不是对她们做了什么?
腊梅见我提起国师,眼睛突然睁的很大,然后惊恐的看了看四周。我跟她说,这里绝对没有人偷听,有什么事尽管说就好。她却低着头,绞着手里的帕子,犹豫不定。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我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她一些,包括娘娘为什么身体不好,王君为什么要会把她们送去妖怪手里,这其中的关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向她说道。
她见我了解的如此清楚,突然起身扑腾朝我跪下,说:“姑娘,求求你救救我们。”
原来她们并没有被藏到宫外,也不在国师府,她们所有人现在都在皇宫的一处地宫里,那个地方只有王君和国师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国师都会进去,朝她们施以奇怪的术法,施完法之后,他们这些人就会变得形容枯槁,面如死灰。
如今一切都明了。
最初竹叶青在花界遇到我的时候,估计是想拿着我的真身去救他想救的那个女妖吧,可是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原本要拿去救命的灵药,却无法救那女妖的命,最终只能用来增加他的修为,他也借助月下白昙修为大增,如今已经是妖皇了。与此同时,女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他迫不得已只得将目标转向人界。寻求以他的灵力可以诊治的人,以此来交换灵力去救他想救的人。
当时娘娘身体正是最不好的时候,王君找遍了天下神医都说治不好,心病还需心药医。此时竹叶青就提出以貌美的女子作为交换,他以灵力为娘娘续命,齐国君要提供女子让他采集纯净的阴气救治那个女妖。
我问腊梅,和她一起的那些姑娘,现在都怎么样了?
她含泪摇了摇头说,大多数人都还安好,只是精力不济,时常昏睡而已。可是有几个从小户来的妹妹,在最开始那妖怪贪得无厌之时,没能撑下来,已经……
我不让她跪着,她却不听,我只能强行把她扶起来,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话,一会儿认认真真的跟娘娘说一遍,一句话也不必隐瞒。”
她只知道哭着摇头,我怎么劝也不肯。
我跟她说:“你如今来这里是受王君的旨意,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你觉得回去之后他们会留下你的命吗?如今能救你的只有娘娘,只有她护着你,王君才不会对你下手。”
她流着眼泪在那里一个人沉默了好久,终于才抬起头来拿帕子把眼上的泪擦干净,冲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把腊梅送到娘娘跟前,就退出去了。在关门的一瞬间,听到腊梅把头磕的砰砰响。无论怎么样,她的性命终究是可以留下了,我也算是不负嘱托。
在外面徘徊许久,突然听到腊梅发出一声惊呼,我匆忙推开门跑进去,发现娘娘正用手捂着胸口,苍白的脸嘴角带血,青蓝色的襦裙上一滩褐色的血迹……
我走上前去要搀扶她,她却让我派人去叫王君。
“快去!”她说。
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用如此严厉而且急促的语气讲话。
她急到吐血,身体肯定大为不妙,我便赶紧另外派人去请御医来。王君很快就赶过来了,他应该知道娘娘吐血了,所以走得很匆忙。我想陪着她,帮她换件干爽衣服,她却没有让我留下来,我们屋子里所有人都出来了,御医也不让进了。自王君来了之后,娘娘的目光就直直的瞪着王君,再也没看向别处。
我将其他宫侍也都往外遣了一些,让他们站在远远的地方不要贴着暖阁旁。我不想让他们听见里面的只言片语,不想让这一切原本不该发生的冤孽再传到外面去,否则,娘娘一定会成为民间百姓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即使这件事她从头到尾都并不知情。
王君从这里离开时,脸色都是灰败的,昔日的威严与意气风发全然消失不见。他艰难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劝劝你家娘娘,让她吃药。”他以为我大概和这众多宫侍们一样,是一个不知情的外人,但他不知道我其实是知道这一切的,甚至是我让腊梅把这件事告诉娘娘的。我没有办法保持置身事外的感觉,甚至如今盯着暖阁的雕花木门,不知道该怎样走进去,我害怕看到她信任的眼神和失望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我去敲了敲门,没有动静,我便轻悄悄的走进去了。她仰卧在软榻上,手边袅袅升起的是早起时我为她点的安神香,日光从窗户格子里照射进来,形成了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隧道,而尘埃就在这些隧道中不停浮沉,然后渐渐落到她身上。我看她头发有些散乱,就从香奁里拿了梳子,帮着她抿了抿头发,又拿帕子擦拭了额头上的虚汗。
她眼角泪痕还未干,只是怔愣着看向屋顶,哑着喉咙开口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可是偏偏又多活了这几日。后来想着,多活几日也好,我活一日,就陪他一日......可他为什么却要给我造这样的孽债,让我最后的日子也不能安宁。”
我连劝说的话也讲不出来,只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忍受这样的煎熬。后来她累了,直接睡在了软榻上,我就在她身上盖了个薄薄的毯子,这才出去。
晚上天帝陛下不请自来,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便提到说:“地宫里的那些女子悉数全都放回去了,你可以放心了。”我忽然很想问他,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也需要以别人付出生命为代价才能存活下去,那他还会救我吗?这是我来到这里之后,一直都在想,却也一直逃避的事情。仔细想了想却又罢了,他向来心怀天下,在道义面前,任何人都是苍白的,包括我,又何必胡思乱想的。
“什么时候出手?”我问他。如今没有了顾虑,终于可以放心地对竹叶青施展拳脚,我已经等不及要结束这一切。他微微紧了紧眉头说:“就明日吧,免得夜长梦多。凡间法术受限,而且可能会伤到无辜的人,所以我们要把他引到妖界,才能用法术收服。”
“引到天界岂不是更好?”我很好奇。
陛下用一种“你仿佛在逗我”的表情回答道:“竹叶青让你去妖界你会去吗?”
我说不会。
“那他就会乖乖去天界?”
我明白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转而又想到了那日夜探国师府,那个躺在床上病重的女人,都是为了她吧。在花界遇到我时,以为得到了救命的灵药,却并未能用上,在齐国好不容易得到另一条路,又被我砍断了。
“在竹叶青眼里,我也算是屡屡坏他好事了,怕不是会恨透了我。”我苦笑道。
他却冲我摇了摇头,说:“不要这样想,你这样会让自己陷一种迷惘的境地,心中会积累越来越多的愧疚。长此以往,无论是不是你的错,你都会觉得是自己亏欠了。”
我认真想了想他说的话,好像的确是这样。
幼年刚到花界时,众芳主并没有打算公开我魔界公主的身份,当时许多精灵不认识我,也不清楚我的情况,遇到一些不好相与的,会在背后偷偷说我是野的。后来修习术法时,我怎么都跟不上趟儿,但是也勉力支撑。有次术法考核中,同伴解不开自己的禁锢,让我帮她解开。我会那个口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使不出来,我急的满头大汗,只能向别的精灵求助。求了好多人,终于有一个肯帮我,但由于时间太久,考核终究还是失败了。我以为自己尽力完成了嘱托,却没想到,同伴根本不领情,到处散播说我不愿意帮她故意拖延时间,才害得考核失败。那几日我最讨厌的就是花界的漫山繁花,这么繁荣灿烂的模样,却让我觉得伪善。
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有些精灵看不过长芳主事事护着我,偏要讨个说法。她们说我这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注定修不好术法了,让我哪里来的就回哪里。直到逼得长芳主没了办法,才公开了我的身份,并且解释了我的术法与她们并不是一宗的这件事。从此那些人见到我无不毕恭毕敬,再也不提我术法修的差的事情了,但我也没兴致再跟她们一起。
我不知道,幼年时短暂的如同插曲一般的经历,对我有多少影响。但是陛下刚说完的那种境地,我在当时,确实是有的。
寒风突然把窗户吹开了,白白的月牙儿挂在天上,照的地面一片清朗。我走过去要关上,却见陛下袖风轻轻一扫,它们便“砰”的一声合上了。
这寂静中“砰”的一声,竟然让我有了一种微妙的悸动。为了不让自己表现出坐立不安的样子,我赶紧另起了一个话题。
“陛下,明日就是正面的较量了,今晚要好好休息,您也就别再忙了。”
他叹了口气,说:“奔波了半月有余,夜夜以星辰为被,未曾有一日安眠,明日的事情,我也没底啊。”
“啊?您都是露宿的吗?”我一直以为他有落脚之处。“您没有银子吗?可以住店啊。”
他摇了摇头:“从不带那等黄白之物。”
......
“那我拿给您吧,我在宫中是领俸禄的,您找个好地方休息。”说着,便要起身给他拿银子。
他又摇了摇头:“陌生的地方,睡不香。”
我有点迷茫。
“可是我的屋子太小了,只有一张床,挤不开啊。”
他突然笑了,站起身向我走过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我几乎碰到他的下巴,我只能慢慢后退。
这是要干什么?我紧张地握住了拳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却只是低声在我耳边说:
“我说要睡你的床了?”
“嗯?没有。”确实没这样说,“那您的意思是......”
他把我逼到了墙边,低着头看着我,我们之间连呼吸的声音都能觉察到。
“我的意思是......”
说着,他的一个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以后跟我讲话不要说‘您’,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