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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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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3月 法国 巴黎
三月的法国,青草吐绿,偶尔阴雨绵绵。
Aurora坐在汽车里,第四次拒绝了Savant先生递过来的English muffin(英式松饼),第六次要回了Austen夫人没收走的书籍。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鬼天气去为那位多年没见的、守寡10年的富有老姑妈Ardelle Ritchie过生日,虽然她喜欢雨天,但是比起出门,她更喜欢呆在雨帘下读书。
或许是受Austen夫人的影响,但主要还是因为Aurora的极力推崇,极富法国传统的Savant庄园也慢慢有了一些改变。好比说今天早上的English breakfast①,刚刚的English muffin以及Aurora手上的书籍——英国作家Oscar Wilde②的作品《西班牙公主的生日》。
“哦,我的小公主,你不是最爱吃甜食的吗?”Savant先生将松饼优雅地送入口中,没有掉下一点碎屑,对Aurora的拒绝感到万般遗憾。
“我只是不想在读书的时候享用罢了,Papa。”Aurora看到小丑死掉那一段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一表情变化没有逃过Savant先生的慧眼。
“我真担心你有一天会钻进书里去。”Savant先生示意Austen夫人收起剩下的松饼,饶有趣味地询问着,“你刚刚的脸色不太好,是读到什么不开心的内容了吗?”
“我想是的,Papa……”Aurora的右手轻轻抚摸着有些泛黄的书页,左手小指扫开厚实的额发,微凉的手心轻轻贴上更加冰凉的额头,嘴角展开一抹嘲讽般的非常漂亮的微笑,就像Oscar Wilde在故事中形容西班牙公主母亲的微笑一般——Vrai sourire de France(真正法国的微笑),“我想这些所发生的一切是注定的,是无法改变的,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Wilde的作品。”
“Oh,我不喜欢看到你漂亮的小脸儿上出现忧愁的样子。”Savant先生故意作出一副夸张的样子,成功逗笑了他的宝贝女儿,“好了,别去看那些让人难过的情节,Papa保证它们绝对不会出现你的世界。现在,念一段给我听听吧,我也挺喜欢Wilde。”
“好的,Papa。”Aurora的脸上扬起愉快的微笑,她向前翻了翻,找到那段关于天气和植物的描写,轻声读了起来——
“她虽是一个真正的公主,一位西班牙公主,可是她跟穷人的小孩完全一样,每年只有一个生日,因此全国的人自然把这看作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她的生日应该是一个很好的晴天。那天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晴天。高高的有条纹的郁金香挺立地立在花茎上,像是长列的士兵,它们傲慢地望着草地那一头的蔷薇花,一面说:“我们现在完全跟你们一样漂亮了。”紫色蝴蝶带着两翅的金粉在各处翻飞,轮流拜访群花;小蜥蜴从墙壁缝隙中爬出来,晒太阳;石榴受了热裂开,露出她们带血的红心。连缕花的棚架上,沿着阴暗的拱廊,悬垂着的累累的淡黄色柠檬,也似乎从这特别好的日光里,得到一种更鲜明的颜色,玉兰树也打开了它们那些闭着的象牙的球形花苞,使得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甜香……”
车子里寂静下来,只留甜美的诵读声契合着雨水敲击玻璃声久久回荡。
法国郊区 Ritchie庄园
车子到达目的地的时候,雨还没有停,但是势头已经明显减小,悉悉索索地砸在地上的水洼里,溅起阵阵涟漪。
Ardelle姑妈的老管家老早就举着伞等候在门边,他已经尽职尽责地为这幢庄园服务了四十年。
“欢迎来到Ritchie庄园,Savant先生和Savant小小姐,夫人和少爷小姐们已经恭候多时了。”管家先生为他们撑起伞,示意跟在后面的女佣帮忙从车后备箱里拿出行李。
“我记得和姐姐已经很多年没见了,她还好吗?还有她的一双儿女,我记得Josephine是姐姐,Joseph是弟弟的,没错吧?”
“刚好相反,先生。”老管家的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僵硬刻板地像一个木头人,“Joseph少爷是哥哥,Josephine小姐是妹妹。”
“Oh,你看我这记性!”Savant先生拍了拍脑门,爽朗地一笑置之,没有丝毫尴尬的样子。
大厅
Ardelle Ritchie身着一件深蓝色印花连衣裙端坐在大厅的主座,她年逾五十,但是看上去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估计活到八十岁也没有问题。她将一头高贵的金发紧紧地盘在脑后,与Savant先生有几分相似的蓝眼睛中透射出与前者迥乎不同的犀利的光,给人一副性格刻板守旧的印象。
继承死去父亲的棕发的两兄妹Joseph和Josephine一动也不敢动地坐在母亲身边,他们只有12岁,却因为母亲的严格而不得不忍受这些老旧的教条,实在可怜。
“你好,姐姐!”Savant先生看到久违的姐姐便快步上前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很明显,刻板的Ardelle姑妈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自家弟弟打招呼的方式,所以并没有什么不满的表示,倒是以前从未见过Savant先生的两兄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生怕母亲下一刻就大发雷霆把Ritchie庄园难得的客人给轰出去淋雨。不过很明显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们的确很多年没见了,Arthur。”Ardelle姑妈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弟弟的背,蓝色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慈爱,随意犀利代替和温和,一道刀子似的目光直直射向一旁的Aurora。
“这就是你的Aurora?”Ardelle姑妈挑剔地上下打量着这个弟弟捡来的孩子,据说在巴黎的庄园里,这个孩子已经被他宠得像公主一样了。Aurora没有Savant家的血统,是个外来户,这点令Ardelle姑妈非常不满。不过仔细打量这孩子,虽然只有9岁,但是礼节周到得体,而且长得也很甜美可人,自家弟弟的那套对于“可爱”的定义在她的衣着上充分体现,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Oh,是的,亲爱的姐姐,这就是我的小公主!Antoinette快来向姑妈问好。”Savant先生愉快地招呼着Aurora,兄妹重逢让他心情甚好。
Aurora乖巧地提起粉色小洋装的裙角行了一个曲膝礼,小女孩特有的甜美声音响彻大厅:“初次见面,我是Aurora Antonia Savant,经常听父亲提起您,Ardelle姑妈,愿您身体安康。”
随着Aurora的颔首,那袭黑色的小卷发也随之滑落肩头,微卷的部分在空中活力四射地弹起又落下。整齐额发下的眼睛如溢满笑意的黑珍珠,脸颊两侧的小酒窝甜美到让所有人喜爱。尤其是那身Savant先生精心挑选的淡粉色小洋装,装饰着无数的蕾丝和缎带却一点也不显繁琐,反倒让她看上去更像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洋娃娃本就是以可爱和美好取得人们喜爱的,Aurora亦是如此。
“Antoinette,可爱的小侄女,走近些。”很明显,Aurora得体的举止赢得了Ardelle姑妈的好感,她看她的眼神马上就变了,并且情绪的变化很快就在称呼的转变上被表现了出来。她难得慈爱地招来招手,让Aurora走近自己,“真是个美丽的小姑娘。”
“承蒙夸奖,姑妈。”Aurora笑得愈加甜美。
“在巴黎过得还不错吧,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托您的福,巴黎的Savant庄园一切安好,我平时喜欢读书,英国来的Austen夫人是我的家庭教师。”话音一落,守候在一旁的Austen夫人就向Ardelle姑妈不慌不忙地行了一个礼。
Ardelle姑妈满意地点点头:“读书的确是一项优秀的爱好,而且英国的家庭教师们一向很叫人放心。我和你父亲小时候也是请的英国家教。”
“的确,Austen夫人是Papa找来的呢。”Aurora恰到好处地间接褒奖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她看到Savant先生在Ardelle姑妈看不到的死角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是这样,看来我的弟弟的确是长进不少。”在姐姐眼里,Savant先生仍旧是二十年前那个年轻莽撞的小伙子,Savant先生无奈地在一旁苦笑。
“亲爱的Antoinette,来认识一下我的孩子,Joseph和Josephine,他们年长你三岁。”Ardelle姑妈招呼自己的孩子过来,“我和你的父亲还有事情要谈,哥哥姐姐们带你去庄园里玩会儿吧。”
“好的,姑妈。”Aurora行礼离开,转身时冲兄妹俩眨了眨眼睛,和Savant刚刚所做如出一辙。
“遵命,母亲。”两兄妹行礼后也转身离开。
二楼 客房
“这就是你的房间,先前女仆已经收拾好了,就等着你来了。”Joseph是哥哥,相比妹妹更成熟些,尽管对于难得的玩伴感到万分的期待与好奇,但从小受的教育还是让他强行压制出自己血液里的那份属于法国人的热情,言行举止仍旧彬彬有礼。
“Oh!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和哥哥二十岁前竟然还能见到外面人,而且是亲戚!”不比哥哥,出了Ardelle姑妈的视线后妹妹Josephine就忍不住活泼的、被压抑的天性,热情四射地给了Aurora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她的两股棕色的麻花辫甩在肩头,快乐的心情让她蓝眼睛下的几粒小小麻斑也好像愉快地跳动了起来。这果真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欢迎你!Antoinette!”
“小心点,Josephine,你会吓到Aurora的。”同样是一头棕发,有着蓝色眼睛的Joseph明显冷静很多,他把挂在Aurora身上的妹妹扒下来,拖到门口,“Aurora一路颠簸一定累了,请先休息,晚餐时我会派人叫你的。”
说着,Joseph无视妹妹叫嚷着要和Aurora一起玩的要求行礼离开。
Aurora坐在松软的椅子上,饶有趣味地盯着关上的大门:“夫人,您怎么看?”
“Joseph少爷是个好哥哥,而且很英俊,相信长大后会成为出色的青年。Josephine小姐活泼美丽但不够成熟,幸好有Joseph少爷在一旁看着她。”Austen夫人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中肯地评价着,“而且我认为Joseph少爷说得对,晚餐前您需要休息。”
“哎呀~夫人!”Aurora无奈地被Austen夫人换上睡裙赶上床,Ardelle姑妈家的大床没有她自己的软,“我不累!”
“所有刚刚结束旅途的小孩子都不会觉得自己累。”Austen夫人一副经验十足的样子,离开前还提走了Aurora装书的小皮箱,彻底打碎了Aurora的最后一丝希望。
“晚餐前我来帮你准备礼服,做个好梦。”Austen夫人对于Aurora认命般裹上被子的乖巧模样非常满意。
“Oh,我真是太谢谢您了,夫人。”Aurora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但似乎真如Austen夫人所说——所有刚刚结束旅途的小孩子都不会觉得自己累。Austen夫人刚走Aurora就感到自己累极了。
她抱着一只白色的丝绸小枕头,透过床边未拉起的帷幔望着不远处的落地窗,雨还在下。
那些打在玻璃上的雨水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时不时砸下一个大些的雨珠还会契合这风晃动着落地窗,两种声音混合的一起的声音竟是异常迷人。
Aurora想起曾经在一本英国小说上看到的,关于一个英国人对雨水的描写。那个作者只是无名小卒,但她至今仍记得他那饱含爱恋与深情的句子——就像是迷途孩童对母亲的依恋不舍,悉悉索索地降下。
说起英国人,她又联想到了Wilde的组诗《印象》,之中有一段——
兰色和金色的泰晤士河夜曲
在灰色中渐渐和谐
装满褐色干草的驳船
驶出码头,驶向清冷
黄色的雾从桥上向下蔓延
直至房屋的墙角
又变成一片片阴影,而圣•保罗教堂
像是泛现于城市上方的水泡
真奇怪,在法国郊区的雨水中,她竟然会想到海那边的、从未去过的国度,联想真是不可思议的思维模式。
那个想象和听说中的伦敦渐渐在梦境中变得模糊。她睡着了。
注:①English breakfast(英式早餐),包括熏肉、蛋、烤面包等,内容较为丰富。
②Oscar Wilde(奥斯卡•王尔德),1854年10月16日—1900年11月30日英国唯美主义艺术运动的倡导者,著名的作家、诗人、戏剧家、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