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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天黑了 ...

  •   这是许灵柒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一次跑步,全程没有交流没有欢笑,只有机械的摆臂抬腿,毫无目的的前进冲刺,胸腔中的暖意被凉风夺走,肺部撕裂般疼痛,五脏六腑都在翻绞,全身肌肉战栗地发出抗议!

      身旁的欧阳心蕊还在加速,疯狂地奔跑、疯狂地发泄,想要把郁结于心的所有情绪通通撕裂,随身体毁灭!

      许灵柒的体力在渐渐流失——她跑不动了,这种好似消耗生命的跑法让她吃不消,她的速度逐渐变慢,和欧阳心蕊拉开距离,越拉越大,直到再也跟不上她的脚步。

      欧阳心蕊没有发现身边人的掉队,她只是跑,向前跑,疯了一般的跑,所有的烦恼和委屈都可以被风带走,或者留在原地——她只要跑得够快,就能完全摆脱!

      许灵柒终于没有力气了,停在原地扶着膝盖弯腰喘气,喉咙被冷风割裂,胸腔与之共鸣,恶心感一股一股地向上翻卷——痛苦,太痛苦了,她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这般疯狂奔跑了!

      天边是火烧的夕阳,落日的余晖一圈圈涤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经看不清操场的那一头,只看见一个深色的身影还在奔跑,暮色为她留下了一抹剪影。

      欧阳心蕊摊倒在许灵柒身边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死了,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火星迸溅,腿脚与躯干分离,头晕目眩,真想从此睡去,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嘈杂的声音了吧。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把拉回了人间——
      “别直接坐下啊!我扶你起来缓一缓。”

      许灵柒扶着欧阳心蕊站起来,血液逐渐回流,欧阳心蕊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从地狱返回人间,复活的感觉并不好,欧阳心蕊就像濒死的鸟儿被扼住喉咙,咳出沙哑的鲜血。

      许灵柒轻轻拍着她的背,带点抱怨道:“让你别跑那么快,这下难受了吧?你平日可是长跑健将,怎么把基本的保护措施都忘了?”
      耳边的声音有点吵,欧阳心蕊的意识还没有回笼,无法清晰地辨别她说了什么,只觉得真实的鲜活,不像一个人时那么寂静——这或许就是人间吧。

      她看着喋喋不休的小女友,突然觉得,有一个人陪伴是多么幸运。
      自己舔舐伤口,虽然听起来足够坚强,但是经受的痛苦,还是想被别人知晓啊。

      许灵柒看欧阳心蕊好些了,急忙问她:“你要不要喝热水?我去拿杯子。”刚放开手,却被欧阳心蕊一把拉住,许灵柒诧异地回头,被抱了满怀,两个人齐齐倒在草坪上。

      一个吻,悠长而绵延,像天边的晚霞,即便太阳落山,也迟迟不愿归家。

      两人没吻多久,许灵柒的手机响了起来,欧阳心蕊睁开眼,音乐声在两人之间流淌,她轻轻退开,留给许灵柒足够的空间。

      许灵柒慌慌张张地接通电话,“喂……”
      “许灵柒你是不是心野了这个点还不回家!”意识还沉浸在那个吻中,何颜的劈头盖脸瞬间把许灵柒骂懵了。

      许灵柒拿开手机看了看时间——什么?快六点了?高三都要放学了,怪不得老妈打电话来催。

      “说话啊!到底回不回来吃饭?不吃早点说,省得我做一大桌子!”
      许灵柒急忙回答:“啊,啊,不回,不回去了,我在外面吃,妈你别等我了。”

      “那你几点回来?”
      许灵柒瞅了瞅一旁默然的欧阳心蕊,小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几点,吃完饭就回……”

      “你哪儿学来的臭毛病?你爸不回家你也不回家了?”
      何颜的怒火都要从电话里窜出来了,许灵柒急忙告饶:“那个,老妈,我还有事,就不说了噢……”趁老妈还没来得及爆发,她急忙挂断电话。

      许灵柒把手机揣回兜,又去看欧阳心蕊。
      欧阳心蕊坐在一旁仰头望天,长发铺了满背。

      许灵柒往她身边挪了挪,紧挨着她,看她的侧脸,“小心心……”
      “发那条表白墙,我其实没底气。”欧阳心蕊的视线一直朝着天空,可真正看到了什么风景,只有她自己知道。

      许灵柒惊道:“小心心?”
      “我根本不知道我是不是我爸……庄叔叔的私生子,也不知道我妈是不是小三……实际上,我也不想知道。”

      许灵柒一时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也不需要她说什么,欧阳心蕊自顾自地全部告诉了她。

      欧阳心蕊的外公是国企的退休职工,属于元老级别的人物,在那个年代算是新崛起的富一代,他们家比大多数人富有,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欧阳心蕊的妈妈,对她自然倍加宠爱。
      给女儿取名茹雪,希望女儿冰清玉洁如雪般纯洁无瑕。
      可是欧阳茹雪却违背了他们所有的期盼。

      欧阳茹雪是一个性格外向的女生,从小大大咧咧,爱玩爱闹,对任何人都很热情,而且因为家境的原因,拥有数不清的漂亮小裙子和新款玩具,班里所有的同学几乎都喜欢和她做朋友。

      欧阳茹雪不喜欢学习,成绩一般,勉强念完高中。
      欧阳心蕊的外公气不过,提起棍子把她打了一顿,让她去复读。
      欧阳茹雪倔脾气上来了,梗着脖子和他唱反调,父女两个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还是欧阳心蕊的外婆出面调和,外公的怒火才稍稍平息,给了欧阳茹雪一笔钱让她去上技校,谁知欧阳茹雪表面答应,背地里拿着钱就开了一家美容店。

      欧阳茹雪学习不怎么样鬼点子倒真不少,恰巧赶上了时代的春风,各种促销经营爆款活动,倒也经营的风生水起,攒了一小笔资产。
      生意正做得兴隆突然又不做了,而是雇了人,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有一间小二层的工作室,专门做高端定制,在全市都小有名气。

      因为家里有钱,欧阳茹雪的爱好特长特别多,生活也多姿多彩,不是去蹦迪KTV就是去参加各种奇奇怪怪的活动。
      欧阳茹雪还是市朗诵协会的成员,上次欧阳心蕊陪许灵柒去比赛,还见到了几个一起吃过饭的阿姨

      欧阳茹雪的生活状态很难评价好还是不好,不过确乎丰富多彩,说出来肯定很多人都会羡慕,只是作为一位母亲,这样的生活态度就不那么合适了。

      从小到大,欧阳茹雪都不怎么管欧阳心蕊,完全采取放养的态度。
      可能会有很多人羡慕这种自由自在不受家长管控的生活,可是之于欧阳心蕊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很多时候她都想让欧阳茹雪“管管”自己,像妈妈对女儿那样。

      欧阳心蕊上小学的时候,欧阳茹雪依旧每天很晚才回家。
      小学生总会有很多背诵、听写任务,欧阳心蕊都是自己完成。
      欧阳茹雪让欧阳心蕊把完成的作业放在她床头,把签字要求写在便利贴上,晚上回来签个名字就当检查过了。

      有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一首古诗的默写,不知道什么原因,欧阳茹雪在作业本上签的是‘已听写’,第二天语文老师把欧阳心蕊叫到办公室批评了一顿。
      欧阳心蕊当时搞不懂,后来想明白了:可能她连我留的便利贴都没有细看就睡了吧。

      欧阳心蕊说到这里,停下来,叹了口气。

      下课铃声划破天井上方的天空,高三楼顿时嘈杂起来,桌椅摩擦地板的声音稀稀拉拉地响起,那边一阵热闹,更衬得这方冷清。

      有一次,欧阳心蕊不小心弄丢了钥匙,给欧阳茹雪打了十几个电话也没有人接,欧阳心蕊没有办法,只能坐在家门口,脚搭在台阶上写作业。
      正值初冬,欧阳心蕊冻得手指僵硬指尖发疼,笔都捉不住,写下的字颤颤巍巍地发抖,她只能哈口气搓一搓手,再握紧笔写几个字,再停下来,搓一搓手,再写几个字。
      后来欧阳心蕊被冻哭了,坐在楼道里边哭边抹眼泪,眼泪流下来不及擦,落在脖子里冰的她直哆嗦,脸冻红了,眼泪一蛰,刺的生疼。

      “我那会儿就想啊,要是我有一把属于自己的,不会丢失的钥匙该有多好啊,那样我也不用等待别人来给我开门了……”
      虽然语气很平淡,但是许灵柒还是听到了苦涩。

      那个坐在冷风中抱着自己抹眼泪的小小身影孤单又可怜,如果那时能有人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该多好啊,她就不用裹着寒风独自发抖了。
      许灵柒这么想着,张开手臂将欧阳心蕊环住,忽然的暖意让欧阳心蕊僵了僵,她停了一下,继续讲述。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欧阳茹雪回来了,满身酒意,她看到门口的欧阳心蕊,笑着问她怎么不回家,欧阳心蕊说钥匙丢了,欧阳茹雪想了想,醉醺醺的大脑艰难地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关系,说那就再配一把,欧阳心蕊无言地接过钥匙,打开门。

      进门后,欧阳茹雪换鞋的时候差点把自己绊倒,欧阳心蕊扶着她回到了卧室,帮她脱掉外套盖好被子,然后回房间写作业。
      那天睡觉已经快两点了。

      欧阳心蕊至今记得那个晚上她失眠了,她一直在想她该怎么引起欧阳茹雪的注意,让她多关注自己一些,不用全心全意,只要是正常的母女相处就好,而不是就像养了个宠物,开心了逗弄一下,其余时间都不理不睬。

      那个年纪的欧阳心蕊唯一的资本就只有成绩了,于是她拼命地学努力地学,希望欧阳茹雪看到她优秀的成绩后,能夸奖一句她。

      这是你学习的动力吗?难道说这么多年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自己逼的那么紧?
      许灵柒抱着她,想起曾经和她谈论学习的意义,欧阳心蕊说她习惯当第一了——这种事,也可以习惯吗?

      欧阳心蕊用了很多很多课余的时间学习,小学的时候成绩就一直名列前茅,老师把她当榜样、标杆,节节课都在夸赞。
      可是说得多了,她似乎被打上了‘老师的小跟班’的标签。班里的同学一直对欧阳心蕊不冷不热,再加上欧阳心蕊没有时间交朋友,也融不进他们的小圈子——“老师的小跟班”被所有人天然排斥,欧阳心蕊渐渐发现自己被孤立了。
      没有朋友也没关系,欧阳心蕊习惯了,反正还有做不完的题要写……

      后来不知道是谁把欧阳心蕊家里的情况透露出来了,并且被恶意传开。
      那个年纪,对世界的认知非黑即白,所有人都骂欧阳心蕊是‘私生子’“有爹生没爹养”——当然在老师面前不敢说,私下就说的肆无忌惮,甚至还编成了粗俗的顺口溜。

      那是欧阳心蕊人生中第一次遭受校园暴力。
      小心蕊被逼得走投无路,学校里所有同学都排挤她欺负她;回家后妈妈不闻不问;当年外公因为女儿未婚先孕气得直接住进了医院,后来不得已接受事实,对这个意外而来的外孙女不能说嫌弃,只是心里总有一根刺梗着,欧阳心蕊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知道外公心中不痛快,也不经常回外公外婆家,和祖辈的关系只能说淡漠。她连最后一处避风港都没有。

      小孩子也知道欺软怕硬,他们不敢正面欺负欧阳心蕊,最多过过嘴瘾——因为好学生是老师的“心头宝”。
      只是有一次,欧阳心蕊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手磕在桌角,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始作俑者差点吓了个半死,生怕欧阳心蕊向老师告状,接下来几天都不敢往欧阳心蕊面前凑。

      欧阳心蕊爬起来,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收拾好书包,那些人围在她身边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去打小报告。
      欧阳心蕊向办公室走的时候,推人的女生直接吓哭了,最终欧阳心蕊什么也没说,只是背着书包请假回家了。

      伤口虽然划的长但是不深,欧阳心蕊没去医院只是让小诊所的医生帮她消毒包扎了一下,回家清洗被弄脏的衣服时不小心沾了水,她就拆了重包,因为是第一次,不熟练,包了一层又一层,丑的惨不忍睹。

      这期间欧阳心蕊没有掉一滴眼泪——哭泣没有人知道,那哭泣还有什么意义?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她从小就知道。

      许灵柒闭上了眼睛,心里泛疼,原来那么熟练的包扎手法是在自己身上练出来的吗?
      反倒是欧阳心蕊笑了笑,年纪小的时候觉得委屈,长大后就淡了,反倒觉得没有什么,“说了这么多我自己,说说我现在的家庭吧。”

      很小的时候欧阳心蕊就认识庄严,欧阳茹雪和庄严一家聚餐,欧阳茹雪领着小心蕊。
      和庄严一同前来的是他的妻子安眉和小女儿庄心眉。

      庄严和欧阳茹雪的关系看上去很好,欧阳茹雪让欧阳心蕊叫庄严“叔叔”,初次见面安眉就送了欧阳心蕊一顶镶钻的小王冠。
      欧阳心蕊很喜欢那顶小王冠,那是她第一次收到礼物。

      庄严一家的家庭氛围很好,庄严谈吐不凡,安眉知性优雅,庄心眉也聪明可爱。
      欧阳心蕊很羡慕他们的家庭,在她的理解中,叔叔一定很爱阿姨,才会为她们的女儿取名“庄心眉”。

      庄心眉,庄心眉,庄心慕眉,多美好的寓意啊。
      虽然同有一个“心”,可据欧阳茹雪所言,她当时起名字起得头疼,刚好翻字典看到“蕊”字,又觉得单字太难听,从中截了个“心”,如此随意,如此省事。

      欧阳心蕊暗暗祈祷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家庭,有这样的爸爸妈妈,甚至偷偷许愿希望和庄心眉改换一下身份。
      后来真换了,欧阳心蕊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

      欧阳心蕊上初一的时候,庄严叔叔和安眉阿姨离婚了,欧阳心蕊记着妈妈当时也前去安慰阿姨。
      欧阳心蕊没有去现场,但是她心里真的很难过,叔叔和阿姨那么好的人都会分开,这世间还会有爱情存在吗?”

      太阳落下了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拖长尾巴,一寸寸挪移,天就要黑透了。

      欧阳茹雪和庄严去年完婚,欧阳心蕊其实一直知道他们有联系。
      欧阳心蕊羡慕庄心眉,也希望能有庄严这样的爸爸——可她不希望是以这种形式。

      婚礼安眉没有来,但是庄心眉来了。

      “她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杀死我,因为我抢走了她的人生……”

      许灵柒听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轻声问道:“婚礼是什么时候?”
      欧阳心蕊答道:“去年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最后一抹光挣扎着被夜色吞噬,天终于黑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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